夜,子时,王府静悄悄,司卫替换换了守在卧房外的旺仔。
旺仔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走向前院,临睡前他要再巡视一番。
刚到了正堂外,三个穿着夜行衣的家伙鬼鬼祟祟的走了过来,旺仔吓了一跳,下意识摸向后腰短刀。
没等旺仔开口,阿卓揭开罩住脸的黑巾:“是我,旺旺,是兄弟我。”
旺仔暗暗骂了声娘,快步走了过去。
喻斌、季元思也掀开面巾,嘿嘿笑着。
“这个时辰你们不去歇息,作何?”
喻斌解开了包袱,从里面拿出一套夜行衣,递给旺仔。
季元思:“夜探唐府。”
旺仔:“唐府?”
阿卓搓了搓手:“不打听不知道,入夜时这一打听,旺旺你可有福分了。”
旺仔推开夜行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哥仨七嘴八舌的说着,什么打听过了,去唐府求亲之人如过江之鲫,都是高门大户的年轻俊杰,传闻这唐府九小姐唐虞,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吹拉弹唱无一不懂,容貌绝佳气质好,身段苗条声音甜,总之一个字,他娘的倍儿棒!
旺仔听明白了,阿卓三人想要带他去唐府看看那唐九小姐到底长什么样。
实际上吧,阿卓今天下午就是提了一嘴,没指望旺仔能同意,他也了解旺仔。
结果熊琪当回事了,还真就打听了一下,原来这位唐九小姐双十年华,算是晚婚了,只是眼高于顶,从未有任何青年才俊入了她的眼,这才迟迟未嫁。
他老爹,也就是知州唐明佳离京时放出了风声,迫切的希望最宠爱的小女儿找到个如意郎君,因此现在唐府被求亲的门槛儿都快被踩破了。
因此这件事的性质就变了,阿卓伙同季元思、喻斌二人,仨人现在都不是因为旺仔了,就是单纯的好奇,好奇这世间怎么可能有如此出色的女人,传言见过唐虞的人,不止是男子,包括女子,只要见了一面,永世难忘,茶不思饭不想,说通俗点,那就是斩男又斩女,男女通杀,可想而知要有多漂亮。
旺仔是真心不想去,他就想早点歇息,明天一大早还得陪着齐烨一起入宫上朝。
奈何阿卓三人强拉硬拽,距离又不远,看一眼就回来,磨不过,只能换上了夜行衣出了王府,临走前还特意给所有司卫全叫起来守着王府出入口。
都在泰隆坊,走路也就不到一刻钟,旺仔百般不情愿。
“这都子时了,那唐家九小姐在深闺之中,能瞧见什么,总不能入了人家闺房吧。”
“哎呀,打听清楚了。”
阿卓紧了紧遮脸黑巾:“说这九小姐最喜夜深人静时在花园之中弹奏古筝,咱绕到后院翻墙上房就能瞧见。”
季元思提醒道:“我翻不上去,你们别忘了拉我,若是被瞧见了,万万不可遁走时丢下我。”
小舅子就属于什么呢,又菜又爱玩,论身手,别说阿卓、旺仔、喻斌了,寻常军伍都不如,还飞来飞去穿堂入室,他上个墙都得用梯子,还得让人扶好才敢。
眼看着四个人快到唐府了,迎面走来一队巡街武卒。
巡街武卒十二人,见到四个穿着夜行衣遮住脸的家伙,愣了一下。
哥四个还有说有笑的朝前走呢,路过的时候,季元思还骂了一句,瞅你爹呢瞅。
四个人接着往前走,仿佛看到十二条野狗一样,都没多瞅一眼。
领头的巡街武卒都傻眼了,憋了半天:“那四个行迹鬼祟之人…是他娘的贼吧?”
“看模样不像啊,贼…贼人敢这般张狂?”
这一下还给一群屋子整蒙了,说不是贼吧,穿着夜行衣,说是贼吧,这四个家伙大摇大摆的。
领头武卒顿时大喝一声:“站住!”
旺仔四人这才意识到,自己还用黑巾遮着脸呢。
阿卓回过头,掀开黑巾:“认得我吧。”
十二个巡街武卒松了口气,没继续追上来,四人继续朝前走。
一名武卒看向领头的:“你认得他们?”
“不认得,总之不是贼。”
“不认得你怎地知晓不是贼。”
“哪有带孩子出来做贼的。”
“也是。”
武卒们,继续巡街。
要么说旺仔从一开始就瞧不起这些京中的武卒和京卫,就看看这群傻叉的“敬业程度”吧,难怪当初东宫卫能悄声无息的跑厉府门口放火去,让这群武卒巡街,都不如找十几条黄狗好使,大黄还知道见到陌生人叫唤两声。
唐家也是豪族,泰隆坊有府邸,占地不小,门口杵着家丁和门子,到了地方,四个人贴着墙角往后方走,旺仔十分不喜欢这种鬼鬼祟祟的行为,索性摘了黑巾,也不翻墙,等着哥仨。
仨人本来就是为了见识“传说中的女人”,没强拉着旺仔,悄声无息的翻进了墙中。
旺仔独自一人站在黑暗之中,缓慢的呼吸着,安静的如同一具尸体。
原本旺仔的笑容就少,从东海回来后,几乎没显露出笑容,连表情都少了。
每当躺在床榻上时,齐烨被迫跪在瀛狗面前那一幕,总是会浮现在脑海之中。
天不怕地不怕的旺仔,每每回想到这个场面,每每想到如果天子没有及时赶到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自家少爷,会不会说出火药之秘?
自家少爷,不怕折磨,不怕死,可若是为了救大伙,他又会如何抉择?
越是想,越是惧怕,越是惧怕,旺仔越是无法安眠。
弥斗城一战,大家失去了很多,失去了太多太多,都是如此,回京后,每个人都掩饰了悲伤,掩盖了沉痛,不想让这种情绪在伤害自己的同时,又伤害到了伙伴们。
夜深人静,月儿躲在了人群之中。
旺仔的目光有些湿润,他想起了一张面孔。
齐烨让他将?城折冲府将士训练成幽骑,其中有些新卒,年少的新卒,最笨的一个家伙,是个小个子,兄弟们都叫他石头。
石头很笨,总是忘记佩戴战甲的步骤,总是丢三落四,旺仔,总是吼他。
石头战死了,在马上战死了,被箭矢射中了心口,射中了胸甲的缝隙。
公输甲设计的战甲,本不应有这种疏忽,事实上也没有这种疏忽,是石头太笨了,出城前,步骤又错了,因此才有了疏忽,因此才战死了。
旺仔收殓同袍们的尸体时,他突然无比厌恶战阵,厌恶一切杀伐,厌恶世间所有和杀戮有关的事。
石头,并非是笨到了忘记嵌合胸甲,而是将旺仔视为偶像,学着旺仔的模样穿戴战甲。
旺仔到了瀛岛后有一个习惯,胸口位置放一根油纸包裹长针,这根针是他管龚信要的,只要用力弯腰合胸,淬毒的长针就会扎入胸口,几个呼吸内就会身死。
这么做的原因只有一个,旺仔知道火药配方。
因为每次佩戴战甲的时候,旺仔都会少佩戴一块胸甲,石头问过他,为何这么做,旺仔没解释。
石头就总是问,旺仔越不说,石头越觉得很高深,最后一次上阵,学着旺仔的模样,少佩戴了一块胸甲,在原有的位置上,插了一根手弩箭矢,想着多杀敌,最终,死在了箭下。
“诶,你是谁,怎么哭了?”
突兀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旺仔茫然的转过头。
一个女子,一个同样穿着夜行衣的女子,仰着头,歪着脑袋,只到旺仔的胸口高,红扑扑的脸蛋带着几许婴儿肥,大大的眼睛,满是困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