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六百年间,此间江湖亦是风云变幻。
那天山一战似是触发了某种可怖的东西,亦或是上天对影皇所行的逆天之事过于暴怒,此间武林中逐渐开始有了人称天地人三衰的劫难。
天衰,天地之间的元气开始衰竭,六百年之前抵达超诣境界之上的那少数人可以称之为“半仙”,但他们却是受到这天衰影响最甚之人,每一次出手,都会让他们体内的元气大量流失。因修行获得了远超常人寿命的他们,最终的结果只是化为飞灰,连寿终正寝都是奢望。
地衰,指的是沉积在关外各处,原本是影皇管辖区域内的浊气暴动,继而引发魔怪暴走。在关内则是各类自然灾害变得频发险恶,比如那贯穿五大家族领地的忘川,和分出的支流洛水。
人衰,是世间能够进行武学或神功修行,依靠努力抵达醒神境界或超诣的人大幅度减少。原本人人都可修行,可是六百年那一战之后,不能修行的人变多,绝大部分修行者甚至无望问天境界,最多也只是个入室境界的武夫。
说起入室境界的实力,最多也就是借助武器之时能打五六个体壮之人罢了。
普通人的家族沿用着宗门的等阶制度,而失去了修行能力的他们更多的开始研究如种植、建筑等无需修行也可以进行的技术,姑且也算是继续生存了下来。
这天地人三衰劫难联合之下,此世间的普通人开始变得多了起来,而那些有能力呼风唤雨,或是武学卓绝的大师和半仙,也逐渐成为了说书人口中的故事,不过大部分的修行世家,尤其是五大家族,依旧保有一定实力。
在约莫三百年之前,普通人在各自背后的修行世家授意之下进行了一场惨烈的战争,超诣境界暗中较量,再加上那地衰之劫,一时间民不聊生,无数修行世家此时纷纷下山救世,亦是吸纳普通人为自己宗门的信徒。
战乱在二百四十年之前,被一个名为“阳庭”的普通人和修行者共同建立的组织终止。
他们掌握有能让普通人和醒神境界修行者一战的不传之秘,而其上层之后又以雷霆之势铲除了那些背后拱火的修行世家头目,五大家族之一的墨家。
据说,当夜仅有阳庭的圣君一人前往墨池,也仅用一招便让墨家不复存在。
一时间,“阳庭”的威名在武林中传播开来,而因其各项对普通人的生活有利的规则,也逐渐被此间武林的大部分人所接受。
阳庭推崇了一系列对于普通人的通识教育,虽然很多人并不清楚其缘由为何,但每家每户都会送一两个子女到阳庭接受这些教育……毕竟这在过往是大宗门中才有机会获得的,而接受了教育的普通人更能胜任在世间的各项工作。
平息战乱之后,“阳庭”的第一个大动作,却是在五大城池的西边和北边建立了两个巨大关卡,另招募了许多有志之士进行防守。起初人们并不知晓此举的实际含义,直至一次几乎冲破了镇北关的浊气暴动才让人们知道了这两座关卡的重要性。
这进一步提高了“阳庭”在人们心中的地位,而之后“影卫”对修行家族出手之事,或是关外的一些凶险任务,也主要是“阳庭”的内卫负责,故而刚才那个影卫询问白衣公子是否是“阳庭”之人。
之后,便是“阳庭”与大部分温和的修行家族合作,共同建立正道修行联盟,最后延续至今的故事了。
此刻,马车奔腾着向杭城边境行驶而去,坐在车里的除了月重楼和那婴儿,还有之前的白衣公子,和一名以银色面纱遮住容貌,正在泡茶的女子。
不过这名女子衣着华贵,形态举止看上去也并不像是什么侍女,倒更像是这辆马车真正的主人。其人身上贴身的银色衣服,饶是以月重楼的阅历,也看不出是何织物,其款式也可说是完全超越了这个时代的流行时尚,令人摸不着头脑。
方才月重楼上车之前略微观察了这辆马车。这辆马车极为宽大,下面竟有十六个车轮,车轴宽度约莫是南方五大城约定的车辙的两倍。
且不说那车轮外面似乎包裹着一圈月重楼无法辨认的,具有弹性的物质,车底也有令人惊叹的复杂机括,而前面拉车的马匹和车夫看上去也不似活物,着实诡异,与那镇北军的战车有异曲同工之妙。
马车虽快速的在月山至杭城的大路上疾驰着,车内的众人并不感觉到颠簸,不过月重楼的心里却忐忑不已。
眼前这位白衣公子杀伐果断,功力更是深不可测,若是为了月家的典籍或是背后的黑王,刚才就可出手杀了自己夺宝。
但正是现在这种摸不清目的的情况,令月重楼手足无措。
“大长老大可放松些,我只是将你送到杭城外的一处早为你们准备好的地方。”
白衣公子看了一眼正在泡茶的银衣女子道。
这茶是那“天上仙子”从马车内的一处暗格里取出的。
茶罐看上去有些年代,但月重楼依稀辨认得出这是古早年间月家常用的一种款式,只是近年的月家已无余力和材料去打造这种考究的茶罐了。
“这位公子,先前月重楼尚未谢过公子救命之恩,但如今月家已是衰败,几乎灭门……月重楼不知何以为报。”月重楼略一抱拳,神色黯然的说道。
那白衣公子只是摆了摆手。
“今日出手,也只是完成一个既有的约定罢了,无需你为我做什么。”
他虽神色如常,但言语间似乎还藏有着一种睥睨天下的气势,好似这武林中的一切都是他的所有物一般。
“不过。”
白衣公子站起身来,将手伸向月重楼,后者左手将怀中的月家少主护住,但转瞬又放松开来。
“不用紧张,只是现在差不多可以把你背上粘着的那枚草果给丢出去了。”
月重楼低头,这才发现在自己视角的死角处,身上粘着一枚黑色的果实,他这才反应过来为何之前银标影卫一直能锁定自己的位置。
这枚草果究竟是何时粘上的?月重楼仔细回想,也只能认为那是自己逃离月家之时,那金标影卫在迎战以秘法增强的家主和二长老时,匆忙给自己丢上的。
白衣公子待得月重楼将那枚草果丢出窗外,双手一搓。虽然未曾眼见,但月重楼非常确信那枚果实在刚才那一搓之后已经化为了齑粉。
“好了,此刻可以说些正事了。”
银衣仙子也将茶泡好,斟上了两杯,给了月重楼和白衣公子,自己则静静地坐在一边看向窗外。
“尚未问得公子尊姓大名。”
“敝姓石,叫我石公子即可。”
月重楼有种隐约感觉,这一定不是这位公子真正的姓氏,但面色不动,恭敬的称呼他为石公子。
至于那位银衣仙女的名讳……既然石公子没有提及,月重楼自然也不会多嘴去问。
“我承一位老友的约定,其中一个是此番出手一次,另一个,则是和你保护着的月家少主有关……不用担心,此事实际上要等到约莫二十年后……或者至少要等到他成年,才有效力。”
月重楼疑惑道。
“二十年后,不知是何事需要用得着月家血脉?”
石公子叹了口气,缓缓道,“此事……我也并未看透彻。”
那银衣女子转头似是看了石公子一眼,随后又继续兴致盎然的看着窗外远处。
“只是,那位老友曾经说过,只有那一战约莫六百年后出生的月家少主才能完成。”
这还真是一个模糊的描述,月重楼心想,而且还牵涉到了六百年前的天山一战。
“那位老友……和我们几人创立了一个组织,而月家的这位少主,日后也将加入这个组织……六百年,或许正好六百年,又或许早些,晚些……”
石公子说这句话的时候斟酌了很久,让人感觉事先他应该没有编排过该怎么表述,而说到六百年时,更像是在喃喃自语了。
“明白了……月重楼这条命是石公子给的,少主的命亦是……不过,这一切我得等到少主懂事之后在与他细说,小主自小就颇有灵性,想来他也会做出正确的决定。”
月重楼叹了口气道,他突然想起这小婴儿当时在月家失踪,最后则在那黑王被封存的房间之前呆坐,也不知他之后会迎来怎样的命运。
而他心中也是想到,如果这神秘组织内部之人都如同面前这位白衣公子一般强悍,那对于少主来说,未必不是一次机缘。
事实上,眼下车上有两位不知深浅的高手,也容不得他拒绝。
不过,有些事情还得问问清楚。
“石公子,鄙人有一事还想请公子帮忙解惑。”月重楼略一沉吟道,“不知这个组织存在于世的目的为何?”
石公子微微一笑。
“让此界回到它原本的样貌。”
他用了一个不太常用的描述,但月重楼估计石公子的“此界”应该说的是此间武林的意思。
“这……实在是一个宏伟的目标。”
那银衣女子的头此时又转了过来,不知为何月重楼总觉得面纱下的她脸上带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笑意。
马车期间有几次变换了方向,但大致还是向着杭城那一片的。
一路上,两人又聊了一些月家昔年的事情,令月重楼感到奇怪的是,那些月家内部并不清楚的事情,这位石公子好像都如在现场一般,能够将当时的故事叙述出来……或许是因为其人境界之高,寿命远超自己想象,阅历也是如此吧。
不过,月重楼自然也不会将石公子所述统统信以为真了。
一个时辰后,他们停在了一处石板桥和树林边,一旁的车门自动向两边收拢,一级级台阶也自动向下翻滚而出。
“我们到了,月大长老,此行我就不送了,你随着旁边这条小河向林中深处走去,自会找到一片僻静的隐居之所。”
石公子随后按下身畔的一个凸起,一个大号暗格弹出,里面是一个黑色木料所制的中等大小盒子,月重楼看向那盒子时竟有一种头晕目眩之感,当即运功定了定神。
“这个,是我与你们月家少主的见面礼……月大长老,你应该认识陆家的那位陆宗师,给他之前不要打开这个盒子。”
月重楼点了点头,石公子见状,又拿出一本黑色封皮,却似乎根本翻不开的书籍,和那盒子一并交给了月重楼。
“这块料子只有辅以月家、陆家两家的锻造之法,才有堪堪一用的可能……不过相信我,里面的这块东西所制之物,就算比不上你背后那把黑王,也有等同于祂七八分的功效了。”
月重楼自然是以为石公子说的是“它”。
“这本秘籍,月家少主可看,其余人……应是看不懂的。”石公子笑道。
“二十年后,不论月家少主在何处,我们自然会有办法找到他……不过届时是不是我来,那说不定。”
“如果来人持此信物,就当是我亲至。”
石公子举起一个形状奇诡,似是一只竖瞳的徽记,上面有一种玄妙的天地元气波动。月重楼看到时就十分确信,这种东西绝无能伪造的可能。
“还有,这瓶丹药,月长老可酌情使用,对你使用了秘法之后的恢复应该略有帮助。”
“多谢石公子!”
月重楼恭敬接过,下车后又向石公子以及车上的白衣女子恭敬的抱拳。
“那么,再见。”石公子说道。
月重楼目送着马车在这黑夜中又转向朝着北方驶去,随后马车在他目不转睛的注视中突然消失在了路中,月重楼揉了揉眼,却再也无法发现那马车的踪迹。
“……这究竟。”
月重楼还在回味着方才如梦似幻般的经历,只有手中那沉甸甸的盒子和怀里的丹药瓶提醒着他这一切并不是梦境。
怀中熟睡的婴儿似是感应到了什么,小手向着那黑色书籍的方向抓去,却什么都抓不到,于是只能作罢。
雨,却又稀稀落落的下了起来。
月重楼顺着那条路边的小河,向它的上游快步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