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新调的藤椒鸡锅底。\"军宝舀起一勺金黄油汤,青花椒在勺沿颤巍巍地转,\"得用峨眉山的鲜藤椒,今天刚买来的。\"他耳尖泛红的样子像极了李老四刚做火锅的样子。
顾客已经排到第七块青石板,穿蓝布衫的姑娘端着木托盘来回送冰粉。
秦桂梅静静地站在收银台前方,她微微仰着头,目光专注地落在那面挂满竹制号牌的墙壁上,纤细的手指轻轻点着,嘴里小声念叨着数字。就在这时,一阵“刺啦”声突然从明档处传来,打破了这份宁静。
秦桂梅循声望去,只见军宝正熟练地将一锅滚烫的热油高高扬起,然后猛地泼洒在面前那堆火红的辣椒面上。
刹那间,无数细小的油珠飞溅而起,与辣椒粉激烈碰撞,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与此同时,一股浓郁的白色烟雾腾空升起,如同一朵盛开的巨大蘑菇云,迅速弥漫开来。
透过那层薄薄的白烟,秦桂梅仿佛看到了多年前的场景:一个瘦小的身影蹲坐在简陋的煤炉前,被滚滚浓烟呛得泪水直流,但依然倔强地挥动着手中的铲子,努力翻炒着锅中的食物。
而如今,那个曾经满脸稚嫩、眼中充满迷茫的小男孩已经长大成人,他身姿挺拔,动作娴熟自信,已然成为能够独当一面、撑起一方小天地的男子汉。
此时,后厨内弥漫着腾腾热气,这些热气不断上升,最终汇聚到厨房的玻璃窗上。不一会儿,原本透明的玻璃就被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白雾,宛如给这小小的空间披上了一件神秘的面纱。
李军宝稳稳地握住那根长长的柄漏勺,手臂有力地在红汤锅里来回搅动着。随着他的动作,一块块鲜嫩的食材在翻滚的汤汁中上下沉浮,散发出诱人的香气。
锅底的牛油逐渐融化,释放出醇厚的香味,与郫县豆瓣特有的鲜辣气息相互交融,形成一种令人垂涎欲滴的独特味道。这
股混合着多种香料精华的气味,如同一只无形的小手,直直地钻进人们的鼻腔,挑逗着他们的味蕾,让人忍不住想要大快朵颐一番。
大堂内人声鼎沸,“加份毛肚”和“再来扎酸梅汤”的吆喝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喧闹之中,军宝不经意地一瞥,竟瞧见自己的母亲秦桂梅正忙碌地帮着服务员收拾桌上那堆积如山的碗筷。
只见她身着一件洗得有些褪色的蓝布衫,那原本洁净的袖口此刻也不慎沾上了几点猩红的红油,宛如冬日寒雪中绽放的红梅般醒目。
“娘,您快坐下歇歇吧,小心累坏了腰!”军宝高声喊道,同时小心翼翼地将最后一份热气腾腾、香气四溢的麻辣牛肉稳稳当当地端上了桌。
然而,他刚一转头,便又瞅见母亲不知何时已然移步到了调料台旁,正吃力地踮着脚尖,努力伸手去够上方放置芝麻酱的罐子,试图给其补充一些芝麻酱。
军宝见状,心急如焚,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去,一边擦拭着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一边伸出手想要搀扶住母亲。
可谁知,就在这一瞬间,母亲像是未卜先知一般,迅速蹲下身子,动作娴熟而麻利地来到了灶前,开始往炉灶里添加柴火,熊熊燃烧的火焰映红了她那张饱经风霜的脸庞。
戌时三刻已至,夜色渐浓,宛如一层厚重的墨色纱幕缓缓降下。最后一桌押班侍卫酒足饭饱后,满足地打着饱嗝,摇摇晃晃地离开了摊位。
此时,母亲轻轻地从竹篮中取出一个用荷叶精心包裹着的物件,打开一看,原来是一碗散发着诱人香气的杏酪。
这碗杏酪盛放在一只精致的青瓷碗中,碗底沉着几粒来自西域的葡萄干,宛如夜空中闪烁的星星点缀其中。
“孩子啊,如今咱们家的生意越来越好,但越是如此,越要保持谨慎和自律。”母亲一边说着,一边伸出纤细的指尖轻轻地点了点装有香料的檀木匣子,目光中透露出一丝忧虑。
“昨天我去西市的时候,竟然看到有人往珍贵的胡椒里面掺入了茱萸籽,这种行为实在是太可恶了!”
母亲的话音刚落,便消散在了檐角传来的清脆铁马叮咚声之中。突然,只见她像是变戏法一般,从自己的衣袖中掏出了一个小巧玲珑的锦囊。
这个锦囊中装着一幅精美的五幅罗,上面绣着一位头戴华冠、梳理着精致发髻的美丽姑娘。
军宝见状,正想要开口推辞,然而还没等他说出话来,母亲已经抢先一步指向了后院那整整齐齐排列着的三十口豆豉缸。
“想当年,你爹就在酸枣门那里卖酱。哪怕是遇到那些因为天气炎热而生出蛆虫的豆酱,他宁可全部倒掉,也绝对不会掺入半点榆皮面来以次充好。”母亲的话语中充满了对父亲那份坚守诚信原则的自豪与敬意。
恰在这时,一阵突如其来的夜风呼啸而过,猛地掀起了刚刚糊上新纸的窗户。透过被风吹开的窗纸缝隙,可以看到墙角处那一株从遥远的蜀地移植而来的山茶树。
此刻,这棵山茶树上挂满了一个个鼓鼓囊囊的花苞,仿佛随时都可能绽放出绚丽多彩的花朵,为这宁静的夜晚增添一抹亮丽的色彩。
更夫梆子响到第三声时,母亲起身将锦囊塞进装铜钱的榆木匣。军宝瞥见她麻履上磨破的云头纹,忽想起幼时总能在放课钟响时,看见娘抱着刚染好的绢布候在书院垂花门下,鬓角沾着染坊的青黛。
戌时的梆子声在汴河水面荡开涟漪,李军宝望着榆木匣边沿的锦囊穗子发怔。灶膛里未燃尽的柴薪噼啪炸响,惊醒了趴在豆豉缸沿打盹的虎斑猫。
母亲临走前特意将仕女画像压在铜钱串下,罗绢边角还留着被火星燎出的焦痕。
三日后恰逢望日,军宝寅时便推着独轮车往大相国寺赶早市。晨雾里忽见西市口围着一圈人,药铺伙计正揪着个蕃商衣领叫骂:\"往安息茴香里掺沙棘籽,当爷们舌苔是粗麻布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