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美院内走访了一些师生,孔明月和周尧又得到了一些关于程西山和杨芸的佐证。
作为客座教授,程西山在学校里还是有人气的,还有些粉丝。不过,都是恃才傲物的年轻人,也有不少似乎并不认可程西山的艺术成就。但毕竟是个上年纪的人,又是教授,所以至多是私下议论,表面上大家对程西山还是敬重的,并没有什么不好的风评。再说了,现在人都死了,也没人会多说什么,给自己找麻烦。
所以孔明月他们听到最多的就是程西山为人和善,常来学校讲座,对学生都很好,常给学生指导专业问题。即便很多学生都自愿帮程西山打些零工,程西山却从不轻易使唤他们,偶尔找人帮点忙,都会付报酬。
至于杨芸,大家都知道她和程西山的关系,学生们不好背地里说教授什么,对同龄人可不会太顾忌。说好听的是养女,说不好听的是干爹。因为程西山从来不遮掩他对杨芸的照顾,学校的领导也会对杨芸稍稍多照顾一些,所以即便杨芸本身成绩很好,人也安稳,从没有得罪谁,她在学校里还是没有什么朋友。
不过即便是程西山有点好心办坏事,有那么多年经济上的帮扶,如果没有特别大的分歧,孔明月难以相信杨芸对程西山有恶意。
从学校出来,他们直奔程西山的家。程西山住一个独栋小洋楼,离美院不太远,地界好,周围安静,离市区却也不远。即便是房价还没涨上去的时候买的,估计也不会太便宜。
警方已经事先通知过保姆,不要让警察之外任何人进入房子。孔明月和周尧到了之后也问了保姆,她声称早上有媒体来过,她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没有开门。
保姆姓林,年纪比程西山小一些有限,是个有些胖胖的,面相很善良的女人。林姐倒显得很伤心,眼周似乎还有哭过的痕迹。
“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呢?这几天都挺正常的。”林姐还是不敢相信。
“您在这边工作多少年了?”
“快五年了,上一个保姆走了之后我来的。”
“是住家的吗?”
“对。我每礼拜休一天,大多数时间是睡在这里,有专门的屋子。”
“您能带我们在房子里转一圈吗?”
“人都不在了,还有什么不行的……”
林姐叹着气,给他们介绍这栋房子里的每一个房间。虽然是个独栋,里面却也不算很大,布置都偏古典,摆设也很多。保姆间就是最小的一个卧室,在二楼角落,里面带一个单独的卫生间,刚好方便打扫卫生。
而程西山在一楼生活和工作。房子里最大的一间屋子是程西山的工作间,比一般房子的主卧都要大得多,感觉是把隔断都打通了。林姐站在工作间门口和他们说:“程先生在家的时候大多数是在这屋。”
工作间还维持着有主人的样子,有画板,各种石膏半成品,扔得乱七八糟的纸张和颜料……很混乱,但乱中有序。
“能和我们聊下您日常的工作,和您眼中的程西山吗?”孔明月倚着门框问林姐,周尧直接走了进去。林姐习惯性想拦,不过转瞬作罢了。
“我就是做卫生,做饭,没什么。程先生不是个很挑剔的人,只要我不出什么大问题,他也不会提什么要求。这样好的雇主很难找的。”林姐语气里仍旧满是惋惜,或许也是惋惜自己这份工作没有了,“我们平时也不怎么过话,就是他想让我干什么,我就去干什么。他是个搞艺术的人,我也不懂什么的。”
“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吗?比如他有什么怪癖,有什么日常必须注意的规矩。”
“就一件,不能随便进他这个屋。”
“做卫生也不行吗?”
“他允许才行。他在里面忙的时候谁也不能吵他,饭和水都是用推车放在门口,他自己会拿,如果他需要什么就叫我。什么时候他觉得可以进去打扫了,我才能进去。”
孔明月心想程西山还真是挺在意工作的,而且比较重注私人空间。她边问边瞟工作简历溜达的周尧,在慢悠悠看那些纸张。
她继续问:“家里会来什么客人吗?”
“偶尔会,但不常有。好像都是跟工作有关的人,我也记不清。反正每次有人来,程先生都会让我回屋,或者支使我出去买东西,他们谈事情想要安静。”
“每次?”
“后来我也觉得这样挺好,要是家里来人,我就主动出去了,程先生也不会说什么。”说到这儿林姐似乎察觉一直站在这里说话不太妥当,忙说,“我们去客厅说吧,我给你们倒点水喝。”
“没事,我们待一会儿就走。”孔明月见周尧还没有结束的意思,似乎是发现什么,于是也速战速决,“您知道杨芸吗?”
“知道啊!”林姐回答迅速,“杨芸之前倒是常来,挺好的小姑娘,懂礼貌,就是看着胆子有点小。杨芸是少有的能在程先生工作期间进到他工作间的人,他们感情很好的。”
“少有的?”孔明月捕捉到这个词,“也就是说,也还是有其他人可以?”
“也有。就是一些工作上的人吧,我也不清楚,总之程先生允许,就进去呗。”
问到这里也没办法继续了,因为他们暂时也没办法拿出一个具体的照片让林姐辨认,一般人也很难精确形容出偶尔见过的人的外貌。
“这样,我们在房子里随便转一转,您去忙就行了。”孔明月说。
“好、好……”林姐似乎是因为职业病,一开始稍稍有点不放心,一步三回头的,后来可能是意识到他们是警察,再说现在哪还有什么职业,也就独自往客厅去了,“你们随便看吧,我去给你们沏点茶。”
林姐走了以后,孔明月进到工作间,问周尧:“你看什么呢?”
“这个。”
周尧马上把一打纸递给她,孔明月略扫了眼就意识到好像是展馆那座雕塑的手稿,纸上是铅笔画的雕塑的各部分细节。
图画不是重要的,重要的是在这些手稿上的各个角落都有文字标注,比如这些部位的学名,用处,意义等等。他们看到的屁股后面那根长长的不协调的会弯曲的针,并不是蜜蜂的刺,而是输卵管。
他们这才得知那座雕塑并不是蚂蚁或是普通的蜜蜂,而是一种叫做寄生蜂的昆虫。
周尧已经拿手机简单地查过,把结果递给了孔明月看。简单来说,寄生蜂是一种雌雄同体的昆虫,他们并不自己孕育孩子,而是靠把卵寄生在其他昆虫,甚至是昆虫的卵或是甬体内来繁育后代,它们蚕食着宿主的营养长大,最后将宿主啃噬殆尽,破壳而出。
从自然界的角度来看,寄生蜂在某种意义上被认为是益虫,因为它们这种独特的繁衍方式会消灭很多害虫,比如它们的输卵管能扎进树干里面,将卵注入那些还未成熟的木虫体内,这样就保护了树木。
可若单纯从这种寄生蚕食剥夺的繁衍方法来看,其实是令人不寒而栗的。
如果非要拿人类来类比,大约就是自己生了个孩子,丢给别人养,养大之后孩子杀了对方全家,抢走了财产,又回来了,再接着以这样的方式把下一代丢给别人。
当然,人类和昆虫不是一个概念,程西山将这座雕塑取名为《骄傲》或许只是觉得寄生蜂这种繁育体系很奇妙,是一种赞美。
可是,当程西山被寄生蜂刺穿心脏,就形成了另外一种意象。
寄生、蚕食、剥夺、孩子……这些词汇在孔明月的脑中拼凑出一个结论,或者说是本就存在的可能性终于推导出了一个结论。
她和周尧对望了几秒,还是先开了口:“你现在和我想的是同一件事吗?”
“……应该?”周尧挑了挑眉毛,“如果你指的是这个凶手和上一次……”
“叫人过来彻底搜查,我们回去研究一下。”
孔明月突然有些兴奋,她知道周尧恐怕更甚。这是个连环凶手,而且学习能力极强,手法进步很快,这样的凶手在警察的职业生涯里没多少机会能遇到。
尽管这可能是一道极其难解的题,可没有人会认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