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灯火通明。苏鹤从清雅阁出来,又一个人慢慢向花不误酒家走去。
他在清雅阁只喝了两杯茶,如今饿得慌,又绕去济蓝河吃了碗馄饨。刚坐下,阿九就从栏杆上跳进来,坐在了他对面。
苏鹤习以为常,并不意外,只笑道:“阿九今日要吃几碗?”
阿九歪着头认真想了想,伸出三个手指头,又想了想,缩回了一个。苏鹤将他的那根手指掰上去,“阿九想吃多少都可以,哥哥养得起你。”
阿九看着他眨眨眼,似乎在怀疑他说的话是真是假。
苏鹤没说话,直接要了四碗馄饨。苏鹤依旧一边挑着葱,一边看着河边来来往往的人。这让他的心里很踏实。
吃完了馄饨,苏鹤给阿九买了一串糖葫芦,阿九心满意足地走进人群,他才去找顾舟山。
花不误是鄞都最大的酒楼,由前后两栋楼组成,中间有个院子。
苏鹤走进去时,里面热闹得紧,他看到了好几个熟悉的面孔,都是些达官贵人,向他打了招呼的,他一一回礼。不打招呼的,他也当做没看见。
顾舟山定的房间在后楼,苏鹤需要穿过院子,院子里坐了些赏景喝茶闲聊的人,苏鹤收敛了气息,缓步走过。
里面有高手。
他行至门口,里面有交谈声。他敲了门,门很快就开了。
是顾舟山和杨宗道。
顾舟山旁边跪着个貌美如花的侍女,与顾舟山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给他斟酒扇风。杨宗道一脸醉相,与身旁的女子低声说着什么。
苏鹤规规矩矩地行礼:“下官拜见顾相。”
顾舟山挥了挥手:“坐。”
苏鹤与杨宗道打了招呼,坐在顾舟山对面。
顾舟山指了指一旁候着的几个女子,笑道:“苏大人自便。”
苏鹤看了看那几个女子,样貌身段皆是上乘,装扮得清新脱俗,气质不凡,应该是采阁的人。
他一一看过,姑娘们见到这么俊俏的公子,皆是跃跃欲试,只有孟云卿有些局促不安,一直低着头。苏鹤也不强人所难,指着中间穿着鹅黄色长裙的姑娘道:“劳烦姑娘了。”
黄衫女子笑盈盈地走过去,坐在苏鹤身旁。
顾舟山道:“苏常侍可成家了?”
苏鹤道:“尚未。”
“那真是个好消息,鄞都的好女郎们可有福了。”杨宗道一手搂着侍女的腰,一边道。
苏鹤笑:“杨大人说笑了,下官一介布衣,才能浅薄,不敢妄想。”
顾舟山摸了摸胡子,呵呵笑道:“伯修说得不错,苏常侍年少有为,仪表堂堂,何愁找不到好姑娘。”
他看向杨宗道,说:“我有个外侄女儿,长得清秀可人,颇有才情,正是及笄好年华,倒是与苏常侍十分般配。”
侍女正好给苏鹤倒了酒,苏鹤举杯道:“多谢顾相抬爱。”
说完,一饮而尽。
顾舟山并没有喝酒,与身旁人调笑了两句,又道:“苏常侍在峳州待了多久?”
“约三个春秋。”苏鹤道。
“时间也不短了,元大司马待你可好?”顾舟山语气温温和和的,像是长辈对晚辈的关切。
苏鹤敛眉道:“元公于小人有知遇之恩,无论他怎么对小人,都是理所应当的。”
顾舟山细细品着这句话,而后笑道:“知恩图报,是君子所为。苏常侍在鄞都可还习惯?”
苏鹤微微一笑,眼里却闪过一丝黯然,道:“无根之人,何谈习不习惯,有个落脚之地,已然足够。”
顾舟山将落在他身上地目光暂时收回,端起酒杯道:“来,咱们三个喝一杯。”
苏鹤与杨宗道皆举杯饮尽。
顾舟山又看向苏鹤:“苏常侍姓苏,据我所知,苏常侍与昭苏苏家不是一脉同出。”
苏鹤擦了擦嘴角的余酒,带了些自嘲说:“八竿子打不着,毫无关系。”
顾舟山意味深长的笑了笑:“原来如此,怪不得苏清云看不得苏常侍好。”
苏鹤眼中闪过一丝凉意,他微眯着眼睛,盯着虚空,缓缓道:“这世上只有自己为自己,有谁能见得旁人好。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投我以暗刃,报之以尖刀。做人,最是不能任人宰割。大人,我说得对吗?”
“哈哈哈哈……”顾舟山用力拍着手,“说得好,有恩报恩,有怨报怨,苏常侍活得清醒。”
杨宗道闻言,心下不由得一抽,暗暗想着,顾舟山步步试探苏鹤就罢了,还将自己留在这里,如果后面他们再说出什么了不得的事情被自己听了去,那自己就……
他附和着大笑两声,猛灌了口酒,又让侍女给自己满上。
顾舟山对他道:“伯修,慢点喝,没人跟你抢。”
杨宗道有些醉意,口齿不清道:“今,今日,高兴…又有美人…在侧…喝…”
顾舟山瞪他了一眼,又看向苏鹤身旁的侍女,示意她倒酒。黄衫女倒了酒,将酒盏递到苏鹤面前,身子顺势倒了过去。娇软温香入怀,是个男人都抗拒不了,何况是苏鹤正值青春年华。此时苏鹤心底却一片明净,他不反感女人投怀送抱,但是顾舟山的人,他可消受不起。不过他还是一把揽过她纤细柔软的腰肢,就着她的手喝了酒。
顾舟山笑道:“苏常侍果真是风流少年,听闻前些日子苏常侍与杜家那个纨绔闹了些不愉快?”
他闻言,脸上表情变得僵硬,僵硬中带了丝狠厉,不过很快嘴角又开始上翘,眼角带着笑意:“不瞒大人,那日在画舫上,杜家二公子想用千金买下官一晚上。下官虽位卑权轻,但也是堂堂七尺男儿,岂能受此侮辱。于是将杜二公子踹进了河里,杜二公子便起了报复心,让下官当街出丑。”
顾舟山将他的表情尽收眼底,苏鹤被苏清云坑了一把,被杜玄此调戏,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他有理由利用公牛案一事陷害杜玄此,如果他是元政的人,再利用此事拉楼用下水岂不是两全其美?
又听苏鹤道:“听闻最近杜二公子犯了事,如今身在刑部大牢。”
顾舟山道:“是,怎么,苏常侍是想做点什么?”
苏鹤道:“不敢,公牛案一事下官略有耳闻,杜玄此要真是罪魁祸首,那死在牢里也是他罪有应得。不过大人可否想过,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哦?苏常侍有何高见?”
“下官惭愧,依下官拙见,牛是畜生,不好控制,杜玄此根本没那个脑子设计此事。他要是想给楼大人使绊子,最多像对待下官那般。下官猜测,是有人故意针对楼大人。”
“哦?那苏常侍以为是谁?”
苏鹤蹙着眉头,道:“下官才来鄞都不久,对朝中局势不甚了解,不知道楼大人与哪些大人交恶。不过顺藤摸瓜,总能看出些端倪。”
顾舟山沟壑纵横的脸上带了些疑惑,看着他道:“苏常侍是元大司马送入鄞都的,想必知道本相与元大司马素来不和,苏常侍此举是为何意呢?临阵倒戈吗?”
苏鹤立马俯身道:“下官确实是元公留在鄞都的,可下官心里亦明白,棋子终究是棋子,多一颗少一颗都无关大局,只看哪颗更好用而已。如今下官的计划被苏大人打乱,痛失御史中丞之位。下官心里明白,下官多半是要被……弃了。”
“下官苦熬多年才走到今日,实在不想前功尽弃。”苏鹤言真意切,言辞不紧不慢,“俗话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下官总得为自己谋一条生路。”
顾舟山看了一眼一旁杨宗道,已经趴在侍女身上睡着了。
苏鹤两颊泛红,也有了醉意。
他盯紧苏鹤,问道:“那苏常侍打算如何谋生路?”
苏鹤抬起头,略想了想说:“每一条路都荆棘密布,小人还未想好。不过…”他握紧双拳,身体有些发抖,“大人若是能将杜玄此交与下官,下官愿为大人效犬马之力。”
顾舟山转着拇指上的玉扳指,语气有些不明:“就是不知苏常侍能为本相做些什么。”
苏鹤不慌不忙道:“大人会想到的。”
两人谈至夜深,苏鹤一直被黄衫女灌酒,醉意渐浓,眼前开始出现重影,直至模糊一片。他喝了黄衫女递过来的酒,一把抓住黄衫女还未来得及退回去的手腕,另一只手捏着黄衫女的下巴,问道:“姑娘叫什么名字?”
“奴家名叫思念。”
“思念?好名字!美人得佳名,哈哈哈…”苏鹤笑了一阵,顺势将黄衫女扑倒在地,黄衫女一阵慌乱,一边阻止苏鹤胡来,一边看向顾舟山。眼看黄衫女的衣服就要被苏鹤扒开,顾舟山才咳了两声,摇了摇头,说道:“苏常侍醉了,来人,扶苏常侍去休息。”
门外进来了两人,将苏鹤架走,黄衫女整理好衣服,退到一边。
楼用从另一道门里走出来,看了看那黄衫女,问道:“岳父为何不动手?”
顾舟山道:“此人有用。”
“岳父相信他?”
顾舟山起身,拍了拍衣袖道:“这世上没有坚不可摧的联盟,也没有无无缘无故的信任。对了,那首童谣,查出来了吗,谁是始作俑者?”
说到这事,楼用真是一筹莫展,他苦恼道:“童谣一开始是从一群小孩儿口中流传出来的,懵懂稚子,一问三不知。”
顾舟山知道这事难查,没有再追问,他看向黄衫女:“今夜你看着他,他去哪里你都跟着。”
思念应道:“是,大人。”
楼用跟在顾舟山身后,看着思念,伸手碰了碰她的脸。
思念眼底闪过一丝嫌恶,却没有躲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