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可走后,陆望一个人沿着街道走着,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济蓝河畔,他想去吃碗馄饨。
突然起了风,一些没重量的物件儿随着风就走了,集市忽然乱作一团。小贩们纷纷奔走着追寻自己的商品,小孩儿们就兴奋了,趁乱追逐打闹,笑声清脆。时不时还可以在地上捡个果子吃,可胡乱跑着总会挡了别人的道,因此笑声逐渐被叫骂声淹没,小孩儿的身影也消失在了人群中。
一把撑开的油纸伞脱离了丝线随风而来,陆望伸手接住。伞面画着青松白鹤落日,似乎能闻到新鲜的油味儿。卖伞小贩追回来,看到面无表情的陆望,欲言又止。陆望掏出钱来递给他:“这把伞我买了。”
小贩连声道谢,又回头去追其他“逃犯”。
风渐渐停下,头发和衣衫也都听话的垂下了,周遭是来来回回收拾东西的人。
无风无雨,陆望手里还举着伞,有些怪异,他正想收了伞,却见那扰乱了他好几日思绪的人拉着个小孩儿悠悠闲闲地踱步而来。
阿九看到个玩具铺子,停下了脚步。苏鹤驻足等着他挑选,奈何老板的铺子被风卷的得乱作一团,忙着拾掇,让阿九稍等片刻。阿九不慌,蹲在一旁看着老板手脚麻利地摆着那些稀奇的小玩意儿。苏鹤百无聊赖中看到了陆望,大约十步的距离,两人就这么对望着,在一片混乱和忙碌中。
苏鹤看了一眼陆望手中的伞,正想打趣几句,却见陆望极快收了伞,朝自己走过来。
苏鹤先打招呼:“陆大人,几日没见,可还安好?”
陆望轻轻一笑:“还成,苏大人呢?”
苏鹤看了一眼身后的阿九,回道:“一如既往。”
陆望想问问他慕可的事,又觉得没有理由。这件事原本就是他们二人商量好的,苏鹤插手也无可厚非,就算慕可有错,也不至于让他发这么大的脾气,说到底是他小题大做了。他也不知为何,就是想较个真。可见到苏鹤,看着他风轻云淡的样子,突然又觉得自己好笑,对方什么都没做,就将他扰得心神不宁,乱了方寸。
他打量着苏鹤,最后将眼神定在苏鹤唇上。知难而退可不是他陆归程的作风。
苏鹤看出他眼神中的不怀好意,毫不留情地说道:“我好不容易过了几天安生日子,陆大人可别再来扰我清闲。”
陆望一听这话,积攒了几天的怒气再也压制不住,凭什么他一个人抓肝挠心百转千回,对面那人却置身事外悠然自得?他眼底燃着熊熊怒火,一把拽住苏鹤就要走。
苏鹤甩开他,睨了他一眼,拉着阿九往反方向走。阿九回头看了一眼陆望,眼里闪过一丝迷茫。陆望气得胸口闷痛,快步跟了上去。
快走到鬼市入口时,一大群官兵从鬼市涌出来,两人被迫停下脚步。陆望见是刑部的人,急忙逮了个人询问。
那人言简意赅:“杀人啦,周家少爷被抓啦。”
陆望眉头紧皱:“周家少爷?周家哪位少爷?”
“哎呀,当然是周四少爷,周四少爷与人在赌场里发生了争执,不知怎么的,那人就死了。”
陆望闻言,朝赌场走去。
赌场里的人已经散了,现场已被处理干净,只留地上一滩血渍。苏鹤难得也跟了进来,看着空荡荡的赌场,半晌问道:“死者是谁?”
陆望也回答不了他,很快,周竖带着鹰眼营的人来了。
陆望看向周竖,道:“彦林已经被带走了。”
周竖点头,哑声道:“我知道,归程,死的人是刑部尚书杨宗道的儿子杨戊。彦林虽顽劣,但不是如此不分轻重之人,此事定有蹊跷。”
苏鹤道:“人证物证全部都被刑部带走了。周大人,你先派人打听打听当时的情况,再想办法去刑部见一见周四公子吧。”
陆望拍拍他的肩膀:“先别慌,彦林还要靠你救他。”
周竖点点头,很快又带人走了。
陆望看了一眼苏鹤,走过去,一把捏住苏鹤的脖子,低头吻下去。微凉的唇柔软细腻,带着霸道与强硬。苏鹤都还没反应过来,陆望就松开了他,“走了。”
苏鹤走在街上,突然飘起了雨,秋雨总是带着寒意,丝丝入骨。他抿了抿唇,加快了脚步。
慕可还在天井跪着,陆望回去第一件事就是免了慕可的罚。
慕可换了衣裳,从窗户跃进了陆望的房间。他有些委屈地说:“主子,你今日为何这么凶?”
陆望看了他一眼,扯过帕子搭在他湿漉漉的头发上,“赶紧擦干,少废话。”
慕可胡乱擦了一下头发:“可是主子,以后我到底要不要与苏大人互通消息?能不能与阿九来往?”
陆望想了想道:“一切照旧,但是任何行动都要跟我汇报,事无巨细。”
慕可更加委屈:“哦。”
陆望看着他瘪着的嘴,哼道:“你委屈个什么劲儿?”
“主子,既然一切照旧,那我不是白跪了吗?”
“刚才大嫂说你跪在天井睡着了,下雨的时候才醒。”陆望瞪他一眼,“你那叫罚跪吗?”
慕可心虚地转了转眼珠,抬手在头上使劲揉了两下,嘀咕道:“阿以和小主子什么时候回来?真想他们。”
陆望坐得端正,手上龙飞凤舞。
“你可以给他们写信去,正好问问他们事情办得怎么样了。对了,周彦林出事了,这两日你多留意一下刑部那边的动静。还有,杜景深送来的那只白鹤怎么样了?”
慕可揉着帕子道:“养着呢,夫人念叨几回了,说这大白鸟好看是好看,就是难养。”
陆望道:“陪我看看去。”
两人撑着伞绕去了院子,院子里有个池塘,那白鹤就养在被改造过的池塘边上。
陆望看了又看,也没见到那白鹤在哪里。
慕可指了指池边的树:“好像在树上呢。”
陆望惊讶:“白鹤还能上树?”
慕可不以为然:“不是有翅膀吗?可以飞上去。”
陆望皱了皱眉,却见那白色影子扑腾着翅膀从树上飞了下来,立在浅滩上。身形修长,体态婉约,羽毛洁白如雪,轻盈如纱,纤细的腿更是衬得它优雅高贵。
陆望看着它,脑中不自觉就浮现出一个身影,还真是有些像。
“你把它叫过来。”
慕可瞪大眼睛看着陆望,不可思议道:“主子,我哪有这样的本事?”
陆望佯踢了慕可一脚,自己吹了声口哨,那大白鸟扑腾了两下翅膀,竟飞走了。
这视而不见的态度,让陆望气不打一处来,一边走一边骂:“不识抬举,不解风情,不识时务,不知好歹!就和那人一个样,欠揍!欠收拾!世间男女千千万,我陆归程真是瞎了眼蒙了心,看上这么个没心没肺的玩意儿。”
陆望越骂越生气,捡了颗石子朝那棵树扔过去。随后听见一阵响动,那鸟儿似乎被吓了一跳,又飞了出来。
慕可看着陆望的所作所为,啧啧感叹:“主子,你真幼稚!”
“你说什么?”陆望一眼瞪过去,慕可咧了咧嘴,快速跑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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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依旧淅淅沥沥地下着,天边云层很厚,压着雾中的远山,叫人心情也跟着沉重。
周竖原本想自己去见周攀,奈何杨宗道以避嫌为由拒绝了他。周竖只得让陆望前去。
陆望见到周攀时,周攀已经被用了刑,满身血污,狼狈不堪。
见到陆望,他连滚带爬地走到牢房门口,脏污的双手抓住陆望,嚎啕大哭:“陆归程,我没有杀人,我没有杀人,我真的没有,是他自己撞在了那把刀上。”
陆望拍拍他的手道:“那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先细细说与我听。”
周攀双手发抖,声音也在颤抖:“那夜我在金银庄与杨戊赌了几局,杨戊输得有些惨,就开始耍赖不认账。我骂了他几句,他带着人就冲了过来。双方动起手来,我拔了一个侍从的刀,作势要砍他。他丝毫不怕,将脖子伸过来让我动手。我没跟他一般见识,让他滚开,他骂了我几句,就自己扑过来撞到了我的刀,就,就死了。”
“自己撞上来的?”
“对,是他自己撞上来的,我根本就没动。”
陆望沉声道:“如果你没动,那就是有人在他身后推了他,当时他周围都是些什么人?”
周攀回忆了一番,摇了摇头:“杨戊周围…离他最近的都是他自己带的人,有谁会推他?”
他绝望道:“就算是真的,杨宗道会相信是杨戊的侍卫推了他吗?所有人都看到那把刀穿过了杨戊的肚子,而那把刀在我手里。陆归程,我这次是不是死定了?杨宗道肯定不会放过我的。”
陆望道:“原本彦正想将你这案子移交大理寺或者御史台,让你少受点苦,奈何杨宗道不同意。你听我说,杨宗道死了儿子,你在这里定会多受苦楚,但是你千万不能屈打成招。一旦定了罪,就回天乏术了,明白吗?”
周攀死死抓着陆望,问道:“你信我吗?”
陆望将他的手掰开,肃然道:“要是以前,我不会信你。但就冲你叫了我两声舅舅,我信你。”
周攀眼眶更红了,哽咽道:“陆归程,不怕你笑话,我从小就怕疼,我比杜景深那家伙还胆小,还怕疼,我不知道我能坚持多久。你告诉我哥和我姐,若此次我能逃过一劫,我以后一定听他的话,再也不赌了。若我逃不过,就让他们好好孝敬爹娘,不要为我伤心难过。”
说着说着,他泪如雨下,泣不成声。
陆望塞给他几瓶药,说道:“别说丧气话,我跟你说实话吧,你姐要和苏家大公子定亲了,你若是出了事,你姐这好事就得搁下。为了你姐,你也得坚持住。”
周攀闻言,擦了擦眼泪鼻涕,震惊道:“什么时候的事?怎么没人与我说?苏家大公子是…”
“我大外甥,苏瑾之。”陆望接着他的话说。
周攀彻底止住了哭,迷茫地眨了眨眼,“你大外甥?”
陆望也懒得跟他解释,只道:“叫我一声舅舅,你不亏。记得上药,我走了。”
陆望走了几步,周攀叫住他:“陆归程…”
陆望回头。
“我……你……”周攀面带纠结,半晌才道,“我是想说,以后你一定要多生几个儿子,一个儿子不争气,还有其他儿子可以依靠……”
陆望笑道:“不劳你费心,我陆归程的儿子,肯定个个都争气。”
杨戊和周攀的侍卫都被关在刑部大牢,陆望不敢耽搁,给了狱卒一些好处,将所有人简单盘问了一番,急匆匆赶往鹰眼营。
陆望将纸条递给周竖,道:“按彦林所说,若是真有人推了杨戊,那人必然是被人收买,故意为之。”
周竖将上面的名字一一看过,不解道:“归程,你说这是为什么?”
陆望看了周竖一眼,摇了摇头。他心中诸多猜测,但是不敢妄言。
他指了几个名字:“你查一查这些人,做好最坏的打算,不一定能查出什么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