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人迎着夜风慢悠悠往杜府走去,路上时不时遇到个行人,有人根本没注意到周攀,有的也只是匆匆看一眼就走了。周攀一开始还很拘谨,走着走着便放松了些。
走至玄武大街时,人逐渐多了起来,越来越多的人注意到周攀奇怪的走路姿势。周攀受不了那些打量的眼神,死死拽着自己的袖子,恨不得将头缩进衣服里。
陆望一手搭在周攀肩上,冲着一旁停下来打量周攀的人,学着周攀的语气吼道:“看什么看?没见过腿瘸了还长得这么俊的人?再看把你眼睛挖出来。”
那人被吼得一愣,赶紧走了。
周攀将陆望的手甩开道:“你不是要和旁人一起笑话我吗?”
陆望拍拍他的背:“挺直了。”
周攀瘪瘪嘴,当真把背挺直了。一个拿着糖葫芦的小男孩突然跑过来,指着周攀大笑道:“瘸子!这里有个瘸子!”
陆望冲周竖使眼色:“该你了。”
周竖咳了一声,低吼道:“小孩儿看什么看!没见过这么俊的瘸子吗!再乱叫信不信抢你糖葫芦。”
小孩儿眨眨眼,哇的一声哭了。哭声震耳欲聋,三人赶紧加快了步伐。
直到听不见哭声,三人才慢下来。周竖在陆望手臂上锤了一拳:“小孩儿你就让我来!真缺德。”
周攀道:“哥!你终于发现了。你与他割袍断交吧,以后别来往了。”
陆望拍他后脑勺:“少管大人的事,下一个该你了!”
“哦!”周攀往周竖身上靠,“陆归程!你别动手动脚的,我腿都瘸了,还被人笑话,你能不能让让我。”
周竖听他几番坦然说着自己的腿,心中的大石头落下一半。
陆望用肩膀撞他一下:“行行行,让让我们周四少爷。”
周攀被撞得一个趔趄,不满道:“这就是你说的让让我?”
三人吵吵闹闹,终于到了杜府。
周攀看着门口的挽联和白绢,心里不是滋味,他跟着小厮走进去,诵经声传了过来,还能隐约听到哭声。
灵堂前还有不少来吊唁的人,周攀已经顾不上别人的眼光,规规矩矩给杜邑上了香,却没看到杜玄此。
周攀离开时对府中小厮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跟杜二说周四少爷来过啊,一定记得啊。”
周竖看着周攀,对陆望道:“真有你的,彦林这一年都萎靡不振,郁郁寡欢的。今天被你欺负了一通,倒像是又活过来了。”
陆望抱着手臂道:“周老四这性格,逼一逼就好了。”
周竖由衷道:“谢了啊兄弟。”
陆望笑看着他:“没大没小,谁跟你是兄弟。”
周竖失笑:“你占占彦林的便宜就算了,还占我头上来了?”
“勇敢接受事实吧周彦正。”
周竖“啧”了一声:“瞧你这得意劲儿!”
杜玄此在半个时辰前跟着叶双秋离开了灵堂,没走多远,就在一旁的房间里。
杜玄此一身白孝衣,眼睛鼻尖因为哭过还是一片红。他问道:“你什么时候走?”
叶双秋摇头:“不知道。”
杜玄此道:“你会娶妻吗?”
叶双秋默了一瞬,看向他:“会吧。”
杜玄此吸吸鼻子,半晌才道:“我也会,我已经定亲了……双秋,其实我……”门外骤然响起锣鼓声,杜玄此哀叹一声,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
叶双秋等了一会儿,见杜玄此不说话,从怀中掏出个大头布娃娃塞给他,道:“节哀,走了。”
杜玄此拿起来看了看,布娃娃头大身子小,嘴巴大眼睛小,丑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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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政休养了几天,身体依旧不见好,一日复一日的头晕咳嗽中,愈发苍老憔悴。
廖绽接过侍女手中的汤药走进营帐,元政正坐在案前处理事务。廖绽将药放在他旁边道:“王爷,该喝药了。”
元政看着那黑乎乎的汤药,闭了闭眼,将药一饮而尽。
廖绽道:“大夫说王爷是因心情郁结,导致气血不和,经络阻塞,才会一病不起。王爷万不可因一个杜涭城的胡言乱语而不顾自身啊。”
元政长叹一声,摇头道:“喻春,近来本王忆起很多事情。当年本王带兵北上一路过关斩将打到扪师,谢逝慕名而来,明明与本王交谈甚欢,却不肯随本王南下。当年朝廷几番征召苏穹入朝为官,苏穹却选择到峳州来,本王对他礼遇有加,他最终还是没有回来。他们都选择过本王,却都弃本王而去,到如今本王终是知道为什么了。此二人何其眼明心清,谢如斯早就看出本王并非真心北伐,苏清云也早就察觉本王有不臣之心。”
元政缓了一口气,继续道:“他们或许比本王自己更早看出本王脾性上的不足,优柔寡断,犹疑不决。没有流芳百世的才能,也没有遗臭万年的狠辣。”
廖绽给元政倒了杯茶,道:“王爷只是太心软了,自古改朝换代,哪有不流血的?”
元政看着清亮的茶汤,波纹化作万水千山,一杯水仿佛就是一个世界,一个他得不到的世界。他知道自己不是心软,是害怕,怕被扣上乱臣贼子的罪名,怕被后人耻笑谩骂。可如今耻笑谩骂怕都没有了,往后世人提起大齐平西王,只有无情的揶揄嘲笑。天底下聪明人何其多,就算没有杜邑撕开他的虚伪外壳,别人就看不出吗?想到这里,元政只觉得心中无限悲苦。
廖绽决然道:“如今杜涭城已死,没有人会阻拦王爷加封九锡,我愿意替王爷继续催促朝廷,王爷安心修养,切勿多想。”
元政欣慰一笑:“怕是只有你是真心待本王。你说,这加封九锡之事还有希望吗?”
廖绽道:“我马上书信一封给苏清云,让他去办。建安王不是还在我们手里吗?”
元政心里又萌生出一丝希望,可转念又想起杜邑死前说的话,他恍惚道:“喻春,你说本王无缘无故染疾,是不是杜涭城在诅咒本王?本王这两日总是梦到杜涭城那日说的话和那决绝仇恨的眼神。”
他慌乱地看了一眼四周:“杜涭城他会放过本王吗?”
廖绽有些担忧地看着元政,安抚道:“王爷多虑了,杜涭城是自尽身亡,王爷又没有加害于他。”
“可,可他……”元政只觉一阵眩晕,猝不及防跌倒在椅子上。
廖绽急忙道:“快传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