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阁里依旧歌舞升平,鸳鸯帐暖。炉子里的水已经沸腾,苏疑加了些茶进去,眼睛看着小火炉里的火苗一闪一闪。
杜居安坐在他对面,看着光影在苏疑安静的脸上跳跃,良久才道:“这还是你第一次邀我喝茶,不过喝茶可以去茶楼,茶铺也可以,何必来这种地方。”
苏疑抬起头,眸子异常明亮,他拿过一颗橘子慢悠悠剥着,“来这里比较方便,在外人看来,我们不过是一起来消遣作乐的。”
杜居安盯着苏疑手中的橘子:“可我们不是来消遣作乐的。”
苏疑将橘子递给杜居安,杜居安也不客气,接过手就往嘴里塞。苏疑撕下一小块橘子皮放进火炉里,将剩下的放在火炉旁。
“那……你可以理解为我喜欢这里。”
杜居安将橘子一分为二,闻言皱紧了眉头,橘子也不吃了,伸出的一只手也收了回去,似乎在表达对苏疑这个说法的不满。
多次相处,苏疑不像一开始见到杜居安那么紧张了,他笑道:“杜统领是不是很少来采阁?”
“第一次,如果不是你邀我,我这次也不会来。”
苏疑有些意外,他感叹道:“朝中官员成百上千,可能只有杜统领从不踏足风月之地。其实采阁多是歌舞待酒而已,杜统领不必闻之色变。”
或许没有一个朝代像南齐这般放纵淫逸,不管是平头百姓还是朝中官员,都喜欢去风月楼寻欢作乐,到后来似乎成为了一种潮流,不去者反而是另类。杜居安就是那个另类。
杜居安将炉子里的火灭了,茶壶里的水还在咕噜咕噜地响着。杜居安看着苏疑道:“我不与你争这些。”
苏疑看着杜居安用较真的语气说着不争,有些想笑。他咳了一声,正色道:“杜统领可听说,陛下想换北伐主将之事。”
杜居安点头:“有所耳闻。”
“杜统领对此事如何看?”
杜居安蹙眉道:“临阵换将乃兵家大忌,此举自是不妥。”
苏疑道:“可陛下若是铁了心要换呢?”
杜居安沉默,半晌后他问道:“陛下为何要换主将?”
两人同时去拿茶壶,苏疑先一步握住了壶柄,杜居安握住了苏疑的手。苏疑能感觉到杜居安掌心的薄茧,杜居安能清晰感受到苏疑根根分明的骨节。
杜居安急忙收回手,低头清了清嗓子,将剩下半个橘子塞进了嘴里。
明明只是简单的触碰,却因杜居安的慌乱让苏疑心中也腾起了几分异样的感觉。苏疑屈了屈手指,耳尖烧得通红,他默默深吸一口气,若无其事地给杜居安倒茶。
“杜统领知道苏陆二家渊源颇深,三叔在朝中权势过盛,苏陆二家若是北伐成功,赫赫战功,功高盖主,朝中诸多大臣怕苏陆两家有不臣之心,陛下亦怕苏陆两家不受皇权所控。”
杜居安抿了一口茶,盯着苏疑:“苏清云为国为民,毫无僭越之举,陛下不该猜忌他。但是为君者,最怕臣者不忠,防范于未然又在情理之中。丞相大人准备如何做?”
“三叔不打算让步,但是再这样下去,我怕三叔脱不了身。你知道朝中真心支持北伐的人并不多,如今站在三叔身后的,也不过是些趋炎附势之人。三叔不放心将这么重要的事情交于那些酒囊饭袋。杜统领,如果陛下真要换将,你能不能去?”
杜居安正色道:“如果陛下需要我,我自当鞠躬尽瘁。”
苏疑摇摇头:“不是陛下需要,而是只能是你。”
杜居安蹙眉:“你的意思是让我主动请缨?”
苏疑点点头,“不是现在,而是在合适的时候。”
杜居安道:“我会极力劝阻陛下,若陛下不听,再行打算。”
二人喝了会儿茶,苏疑看了一眼旁边的琴,走过去试了试音。他道:“杜统领,我给你弹一首曲子吧。”
杜居安看不明白,几根弦而已,竟能奏出如此悦耳之声。他更想不明白,同样都是人,为何苏疑的声音能这样动听。他看着苏疑,心道若是采阁弹曲子的换成苏疑,他或许也会常来。
想到此,他觉得自己有些荒谬。可看着苏疑光洁柔和的脸,垂在肩上的发,心里忍不住一阵悸动。他觉得嗓子有些发干,于是喝了一大口茶。
脑海里的场景随着琴音变化,越变越离谱。随着琴音停止,杜居安猛然惊醒。一向镇静的他有些慌乱,心跳如鼓。他觉得自己不正常,他不应该对着一个男人想入非非。他有结发妻子,他的妻子是个世家小姐,温婉可人,贤惠有加。可他面对妻子时,从未有过这种难以自控的感觉。
苏疑见他脸色不太好,问道:“杜统领,你怎么了?”
杜居安呼吸了一个来回,按压住心里那些无法言语的令人羞耻的想法,说道:“问之,你是否尚未娶妻?”
苏疑点头。
杜居安觉得自己真是疯了,他一个大男人,竟关心起别人的婚事。可他还是忍不住道:“吾家十一妹年十六,端庄贤淑,颇有才气,你若想娶妻,我可替你去说亲。”
其实杜居安早就发现了自己对苏疑的不正当心思,只是今日尤其不可控。可他已有发妻,而苏疑是声名远扬的世家子弟。他们二人,只能止步于此。
于是杜居安当机立断,将自家妹妹介绍给苏疑。
娶了我家妹妹,你也算半个杜家人。
苏疑笑了笑道:“多谢杜统领好意,如今战事未平,我哪有心思想这些。”
杜居安悬着的心落回肚子里,不知道是因为苏疑拒绝了还是苏疑没有发现他的反常。
两人一起走出采阁时,遇上了苏穹。
苏穹看到两人很震惊,他了解杜邑,而杜居安的性格和杜邑很像,他没想到会在采阁遇到杜居安。
杜居安作揖道:“下官拜见……”
苏穹急忙扶起杜居安,打断他,“杜统领,在这里就不必行礼了。”
关键是周围都是人啊!
杜居安看了一眼苏疑,点头道:“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回去了。”
苏穹看着杜居安的背影,拉着苏疑上了马车,两辆马车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问之,你将杜居安叫来采阁的?”
苏疑看着苏穹一脸兴奋,露出两分疑惑,不过还是如实回答了。
“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苏穹啧啧感叹。
“三叔,你来做什么?后面马车里是谁啊?”
苏穹拿了一颗蜜饯塞进嘴里,甜得他眯起眼睛,他卖着关子说:“你肯定猜不到。”
苏疑无奈道:“我不猜。”
“孟云卿,你小舅舅特意来信让我替她赎身。我不好出面,让阿卓去办的。我来接她去别院。”
“小舅舅?”苏疑有些茫然。
“恩,关键是孟云卿还带了个孩子。”
苏疑还有些恍惚:“怪不得周彦林如此焦愁。”
苏穹疑道:“你说什么”
苏疑道:“上次我与景深喝酒,与周彦林见了一面,周彦林想将孟云卿接回府。他不敢跟周太傅说,他大哥也不同意。”
苏穹揉了揉太阳穴,这混乱的关系。
苏疑道:“你知道孟云卿的孩子是谁的吗?”
苏穹愣了一下,迟疑道:“回家再与你说……”
“好。”
苏穹又道:“归程信上还说了一事,寒尽其实不叫苏鹤,让我与你说一声。”
苏疑疑惑道:“那叫什么?”
“贺兰珒。”
“贺兰珒?寒尽是雀衣人?”
苏穹点头:“贺兰隽第七子,燕平国七皇子。”
苏疑难得惊讶到说不出话来,“七……七皇子?我小舅妈是燕平国七皇子?”
苏穹短笑一声:“看你小舅舅多厉害!”
苏疑立马想到另一层:“如果,三叔,如果贺兰追知道寒尽的身份,会不会救他?寒尽会不会还活着?”
当时兵荒马乱,贺兰追不知道苏鹤的身份,这种几率很小,小到几乎没有,可苏穹还是满怀希望地说:“有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