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才不要你们挡在我前面!”闻茵一咬唇,便想拉开门冲出去。
她心想反正大家都活不成,索性冲出去一块儿拼了,人多力量大,没准还有一线生机。
小檀死死抵住门,不让她出去。
二人正在争执,忽听得外面传来一声巨响,像是庙门又被撞开了。然后是猫愤怒的嘶叫,一些打斗声。
过后,一切陷入死寂。
闻茵壮起胆子,蹑手蹑脚地走到地缝处,眯起眼睛看向外面。
只见地上躺着一具猫尸,猫尸旁站着两个人。
其中一人是那少年,另一个则是位老者。
那老者穿着苗裔的湛青土布衣裳,面上蒙着傩戏面具,脚缠绑带,脚蹬黑布鞋。
——是治蛊师!
治蛊师来了!
闻茵哭着跳着,喉咙里却喊不出声音。
“好了,孩子,没事了。”老者拍了拍少年的肩膀。
“我竟又没死成。”这是那位少年的声音,自嘲的语气。
“你急着去见阎王吗?”老者笑道。
少年低着头不说话。
不一会儿,他想起闻茵她们来了,转头趴在地缝前,对闻茵说:“外面没事了,出来吧。”
“里面还有人?是什么人?”老者问。
“是我的两位朋友,先前是他们救了我。”
小檀唯恐有诈,仍不敢开门出去。
闻茵推了推他,轻声道:“难道猫鬼还能幻化人形不成?”
小檀怔了怔,背后的门响了:“孩子,出来吧。我是楚山来的治蛊师,那猫鬼已经被我灭了。”
“你们出来吧,天也快亮了。”少年也劝说道。
话音刚落,便听到第一声雄鸡报晓,之后是此起彼伏的鸡鸣声。
闻茵和小檀总算彻底放下心来,二人拉开暗门走了出来。
闻茵见那老者第一眼,便觉得他十分可亲。
鹤发童颜,目光炯炯,身形健硕。
他斜挎着苗裔的布包,花花绿绿的,有点好笑。
闻茵噗嗤一笑。
老者不明就里。
“姑娘笑什么?”
“没笑、没笑。治蛊师老爹怎么才来?再晚来片刻,我们几个都要给猫鬼打牙祭了!”
闻茵不客气地嗔怪,老者只慈祥微笑。
“只怪昨夜误入鬼市的人魂太多了,我忙着救人忙了一晚上,来迟了,还请小姐见谅。”
闻茵偏着头看着他:“老爹,十几年前封镇这猫鬼的人,是不是你?”
老者笑道:“正是不才在下。”
“既然能灭了它,为何要封镇?镇又镇不牢,害我们差点送命!”闻茵撅起小嘴抱怨道。
老者仰头哈哈大笑。
少年嘟囔道:“你知道什么呀。”
“那你知道?”闻茵扭头看着他。
老者不答闻茵的问题,转而关心地问:“小小姐,您受伤了吗?无碍吧?”
闻茵摇了摇头。
老者欣慰地笑了:“那就好。小姐带了辟邪香?”
闻茵点点头,扯下随身的香球给他看。
“可惜烧没了。”
“为何大半夜出来?你爹娘呢?”
“爹娘在家,我是去找葵园主人算账的。那葵园仗着自家养了犬蛊,赊欠我家货款不给,还吓坏了我家下人。我昨夜正是要拿着香收拾那条狗呢。”
老者听了哈哈大笑。
“小小年纪就有此造诣,长大了更是不得了。犬蛊的事,小姐就别操心了,老爹我替你去收拾它。哦,对了……”
老者打开花布包,寻出一个小蜡纸包。
“这里面是治犬蛊毒的药丸,一天三次,每次一粒,和雨水服下。”
闻茵小心翼翼地接过药,盈盈一福。
“多谢老爹。”
天快亮了,老者劝闻茵和小檀早些回家。
闻茵问:“老爹,你叫什么名字?若是下次我在遇到类似的蛊害,上哪儿去寻你?”
“老夫是花苗的人,名叫崖山,家住在茫茫楚山之中。城里有我们的人,若是有人养蛊害人,我们便会不请自来。”老者坦然道。
闻茵又问那少年:“你呢?你叫什么?”
忙活了一晚上,还没问他姓甚名谁。
少年动了动嘴唇,欲言又止。
“好,我不问了。”
闻茵心知,他既然是小犯人,自然是不想报出自己的家门。
“我以后还可以找你玩吗?”闻茵问。
少年看着她,双唇却紧紧抿着。
“孩子,你跟我走吧。我膝下无子,咱俩正好做个伴。”老人对少年说。
少年摇摇头。
“不瞒恩公,我命带孤星,珍视之人都会被我克死。”
“是吗?”老者捻须微笑,“让我看看你的手。”
他将少年的手拉过来仔细看了看,叹道:“你这只手方才被猫鬼抓伤了,却没有中毒的迹象。你知道这说明什么吗?”
“什么?”
“你身上有灵血。”老者道,“我也实不相瞒,花苗的治蛊之术,只能传给有灵血的人。我膝下无子,愿收你为义子,传你衣钵。你放心,我老头子身上也有些本事,可不是轻易就能被克死的。”
少年有些犹豫。
闻茵帮腔道:“你就跟老爹走嘛!难道你想流落街头,做个小叫花子?”
少年低下了头,算是默许了。
临走前,少年在地上一阵搜寻,最后从那个死去的瘦官差身上搜出了两件东西。
“这是我叔父留给我的东西。”
他看着手里的遗物,终是禁不住热泪盈眶。
闻茵也跟着鼻子发酸,深深一福。
“公子切莫悲思过甚伤了身体。常言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公子暂且卧薪尝胆,数年之后定可闻名于天下。”
又是一连串场面话,从一个八岁小女孩的口中说出来,有些让人哭笑不得。少年的眉头也是当蹙不蹙,不知该如何反应。
三人依依惜别。
临别前,老者叫住闻茵,对她说了一连串苗话。
闻茵听不懂苗话,只觉得那话音听起来像是歌谣,又好似某种咒语。
同样的话说了好几遍之后,老者沉声道:“今日之事,二位还是忘了吧,这只是做了一场梦而已。”
闻茵和小檀点了点头,主仆二人便转身回家去。
葵园的恶犬不知为什么,竟一夜之间全死了。
那一晚发生的事,她本以为自己会记一辈子,没想到不出半天就忘了。
每次路过狸神庙,闻茵总觉得似曾相识,似乎在这里发生过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可是又忘了具体的缘由。
从那以后,闻茵再也没见过治蛊师和那位眉目清明的少年。
闻茵渐渐长大,店里的生意渐渐变成她做主,父亲做辅。
人人都说楚州青凤城里出了一个不得了的“楚南香君”。
闻茵每日在店里忙碌,有时觉得,街角好像有一双眼睛看着她。
抬眼望去,却什么也没有。
行人如过江之鲫,一个身穿苗裔衣裳的少年背影,很快消失在人流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