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氏之前见到的,是乔装过后的颜沐禧,故而行至跟前,秦氏都并未认出颜沐禧主仆二人。
“嫂嫂。”眼看着就要错身而过,颜沐禧开口叫住了秦氏。
秦氏顿住脚步,转头盯着颜沐禧看了片刻,不确定询问,“你是禧、”
颜沐禧打断她的话,“堂哥很好,嫂嫂无需太过担忧。这里不是说话之地。”说罢指了指不远处停着的马车。
秦氏绞着手中帕子思索了片刻,点了点头。
马车里,车帘刚放下去,秦氏便跪在了颜沐禧的面前,眼泪簌簌往下落,“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他们拿辉哥儿的命要挟我,我若不认下表妹还活着的事实,他们便要杀了辉哥儿……呜呜呜,我错了,昊川若能活着出来,我愿意以死谢罪,只希望表妹莫要怨怪昊川,他把表妹和祖父瞧得比性命还重……”
眼前的秦氏,比之一年前的秀雅模样憔悴苍老了十岁,颜沐禧不但生不出怨怼,反而多了几分愧疚,她叹息一声,说道:“若惹下祸端之人都以死谢罪,自身倒是解脱了,却将在乎自己之人折磨了个透彻,当真自私自利的很。”
见秦氏止住哭,神色变得惶然,颜沐禧伸手将她扶起,“嫂嫂莫要想岔了,生出苦了自己也害了他人的念头。我是否还活着,已然惹了怀疑,不管嫂嫂是否认下,他们都会用手段逼我现身的。所以嫂嫂莫要太过自责,等表哥从牢狱出来,好好与表哥过日子,不可再生出糊涂念头。嫂嫂和表哥好好的,我也能少几分愧疚。”
秦氏怔愣片刻,眼泪流的更凶了。
等她哭得差不多了,颜沐禧又说起正事,“颜家二小姐早已离世,我如今的身份是钱三娘,钱家的娘子。嫂嫂可要记牢了,莫要再让有心人钻了空子。”
秦氏抹着眼泪点头,“我记住了,不会让人钻了空子的。”顿了下,她又小心问道:“禧禧你今后会如何?”
夫君宁死也不愿道出颜沐禧祖孙的去处,如今人自投罗网,定然是落不着好的。
颜沐禧猜出她心中所想,温声劝道:“嫂嫂放心,我不会有性命之忧,只是失去自由、被人拿捏住了而已。”
从调查取证到翻案,只用了短短七日的时间,钱昊川便洗脱罪名被释放归了家。
钱昊川被释放的第二日,良贵妃册封颜府表小姐为太子侧妃的旨意也到了颜府。
侧妃不比侍妾,太子是一国储君,迎侧妃需走皇家婚事大仪,颜沐禧入宫的日子被定在了七月初,前后只半月的光景,可见虞瑾州有多急迫。
入宫的时间急迫,府里几乎每日都有礼部或内务府的人登门走礼,满府的下人们都忙活了起来,身为当事人的颜沐禧却置身之外。
她每日吃吃睡睡,偶尔让冬玉带着她翻墙出府逛逛,可能是受她平稳情绪的影响,钱漫漫也不再焦心,安心为她备起了嫁妆。
太子迎侧妃于朝堂和民间都不算是小事,大朝会上,有御史提出钱家乃商贾,太子以侧妃身份迎钱家女入宫为越矩。
虞瑾州强势驳回了御史的言论,声称如今国库空虚,钱家为国捐银百万,乃大义之举,封赏钱家一个侧妃之位理所应当。
提到银钱,满朝的文武都哑了,生怕太子提出让臣子为国捐献身家。
朝堂上的舆论被压下,臣子们私下关于钱家捐献百万两银的争论却愈演愈烈,流言很快传扬开来。
为逼颜沐禧现身,虞瑾州将钱昊川杀人案传的沸沸扬扬,如今钱昊川不但洗脱了罪名,家中女儿还当上了太子侧妃,一系列的事端,让人很难不去怀疑朝廷的用意。
关于外头不好的舆论,虞瑾州并不在意,他从未想过如远景帝那般,明明恶事做尽了,竟还沽名钓誉意图名垂青史。
恰恰相反,他只享受当下的畅快,恨不得能将颜沐禧的身份公之于世。
让所有人都知道,虞晚泰的发妻即将成为她的女人,定北王的头上顶着一片草原。
十多日转瞬即逝,临近入宫的日子,钱漫漫又开始了坐立不安茶饭不香的焦虑。
颜沐禧懒得再安抚,比起阿娘的关怀,入宫前,她更想得一句颜永臣的准话。
可一直等到入宫前一日,她也未能等到颜永臣派人寻她,终是坐不住,主动寻去了前院书房。
而她也算看出来了,不管是步步为营的手段,还是耐心,她在颜永臣面前,根本不够看。
果然,颜永臣似早猜到了她会来般,将热茶都提前备上了。
见礼过后,颜沐禧在下首的圈椅上坐下,主动询问,“我明日便要入东宫,父亲可有什么话要交代?”
“太子的心机颇深,且手段阴狠,但、性子多疑。”颜永臣说罢停顿了片刻,又接着道:“淑妃是可交好之人。”
颜沐禧等了片刻,确定颜永臣的话已说完,没话找话道:“据我所知,东宫除了六妹妹,还有两位出身颇高的侧妃。”
颜永臣瞥过来一眼,颜沐禧被他这一眼被瞧得莫名,正盘算着自己的话哪里出了问题,就听颜永臣说道:“不过是两个十多岁的小女娘而已,你想要拉拢或教训,还不是伸伸手指的事儿!”语气里竟带有些许没好气的意味。
话落,颜沐禧抬眼偷偷观察着颜永臣的神态,想确定人是在夸她,还是损她。
人家是十多岁的小女娘,她也才过双十年岁,说的好似她有多老奸巨猾似的。
颜永臣很久没看到她这般小女儿心性的生动模样,心不由软做了一团,同时又心酸的很。
为掩饰翻涌的心绪,颜永臣端起茶杯,小口的喝起来。
可能是年岁大了,竟开始怀念儿女们年幼时承欢膝下的模样,尤其是性子活泼开朗的次女,总喜欢骑在他背上、或搂着他脖子撒娇耍赖……
当年是他亲手将次女送到千手门,彻底断送了他们的父女情。
所以,他连怀念过往的权利都不配拥有,他机关算尽,到头来能得一人惦念便是人生幸事,不配再奢求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