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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晏栖醒来时,正是月淡星疏天欲晓,她看向窗外,云起波澜,天光初破。一夜清香无觅处,却返云窗月户。

看着屋内陈设,她脑子瞬间明晰——她被救了,且她至少已睡了一天了。

轻垂着眸,她想着那刻她倒下时的细节,却实在无法抓住任何线索

“咚咚咚……”

傅清越听到一声“进”后便轻轻推门入内,看着江晏栖,面色无常道:“江姑娘起得真早。”

“可我猜,傅姑娘是料到我已醒了才来的。”江晏栖平静一笑。

“嗯,我听阿行说江姑娘作息一向规律。”

江晏栖不知傅清越为何绝口不提布庄之事,遂主动提起,“是傅姑娘将我送回来的吗?”

“嗯,那时姑娘许是多日疲惫以致血气不足而昏迷了。”

江晏栖不是傻子,也不认可这个答案,但她不想去为难傅清越,只转了话音,“多谢傅姑娘了。”

此事有一次便有两次,注定不可能会无疾而终的。

……

夜色寂寥,四下寂静。

山水画屏风之后,一站一坐两个身影映射在烛火掩映的墙壁上,东风微微灌进来漾起焰火,连绵了半壁夜色。

“主子,西离那边传来消息,他们不出一日便能抵达上京。”

顾听桉闻言,手中不疾不徐地展开了一封信笺,面容有些憔悴,眸色冷清,淡淡道:“他们既然先一步离开了浮城,我们也该回去了。”

“只是,主子,他们带来浮城的商队该如何处置?”

这西离国师做事实在飙尘,无声无息便先一步入了浮城,而后又暴露商队,最终却弃了商队直接前往上京。

看了看窗外隐约灯火阑珊的街道,比之上京要寂寥太多,顾听桉收起信,“查清他们的底细,他既送来了人流,让孟家那边先收下便是。只是,派人将他们每一个的位置都看好了,不要漏掉一人。”

轻轻敲着桌案,顾听桉淡淡开口,“上官暨什么动向?”

“主子猜的不错,北暮三王子已得知了上官聿被囚的消息,见这些日边陲各州人气凋敝,又混了人进来。”

闻言,顾听桉寡淡的桃花眸中迸射出几缕寒凉笑意,这北暮王室的基因还真是蠢的如出一辙,便是跌倒都要在同一个地方,“呵……不知足欲,壑难填。”

“下去吧。”

“是,属下告退。”那站着的男子一身劲装黑衣,面上覆着半块黑色面具,从窗边一跃而下,没有发出丝毫声音便消失无踪了。

顾听桉一人坐在桌案前,笔直的背影勾勒在屏风之上,跳跃的火光照在他的眸中,给那份冷清深邃添了一抹艳色。

忽然一道东西破碎的声音传来,直接打断了他的思绪。那声响很轻却又能让他隐约听到,这是从客栈左边的房间传来的。

一想到那边也有江晏栖,顾听桉当即起了身,将信笺放在烛火上,见着它迅速被烧成灰烬,也直接从窗边越下。

走到最左边抬头看向上方的扃牖。

戴着一张纯白面具的男子,怀中抱着“昏迷不醒”的江晏栖平静地坐在窗棂上。彼时他修长的手正触向上空,那冷清的月华一泻千里,他白润如玉的指尖都像是鬼斧神工的杰作。

看到顾听桉自二楼越下,白衣翩跹过木质的小楼,他只淡淡地看着他。纯白面具下唯一露出的那双凤眸像漫漫黄沙中起落的沙丘,温柔而神秘,墨发瀑然在窗棂之上,他头上有明月高悬,这是古老国度走出的最后一位贵族。

顾听桉是仰头看去的,只是那时风起,白衣都吹得猎猎,那双桃花眸中的深邃如亘古跌宕的古海,在千年光阴下流转帷幄与睥睨。

月华洒下,两人一人居高,一人居低,分明清贵从容,在那一刻却都像是在对峙着什么。

男子忽的自袖口中翻转出了三枚白莹如月的玉币,玉币在月色流泻下偏转出锋利的华光,就在它们自高空落下时,男子微微眯眸,“缘卦……”

那三枚玉币将落地时,顾听桉看着那翻转的两面,自指尖弹出一颗玉珠,直接擦过三枚玉币的边缘。刹那间,它们三个竖着嵌入了泥土中。

顾听桉这才看清玉币一面刻印着一种花,一面什么也没有刻印。

看着最终的结果,男子的眼微垂,音似东风兰舟,“仗境方生……”

“国师这是何意?”顾听桉抬眉淡淡看着男子,寡淡的嗓音中携了君主的威仪。纯白面具,玉石占卜,西离国师的标配。

男子没有理会顾听桉的声音,他只淡淡盯着那三枚玉币,后不过片刻,男子似才自方才的结果中回了神,他低头看了一眼怀中的人……在装睡。

就在江晏栖手中的木簪要插上男子胸膛时,男子不疾不徐地直接将她往下一抛,便踩着窗棂往其他地方一跃,如青山古寺下流泻的温沉带着淡淡的锋芒,“人间少有。”

顾听桉听着这无端之话,只将手瞬间划过地面,捻起一枚石子,朝男子的胸膛掷去,那石子迅疾如风,却仍只是堪堪擦过男子的肩。

顾不得再动,顾听桉已上前去接下了江晏栖。女子转瞬便落入他的怀抱,一阵淡淡的清香氤氲在空中,丝毫没有第一日他闻到的药草涩味。

不过他自己身上却带着淡淡的药味。

那木簪只离他有一拳的距离,江晏栖反应过来,清疏的眸光看了一眼男子离开的方向,便收了手。

见江晏栖身上只穿了亵衣,顾听桉又抱紧了些,袖口覆在她身上,遮挡了她的大部分身子。

足尖发力,顾听桉轻轻闷哼一声,压下心尖的疼痛,直接踩着一楼窗棂便跃上了二楼,随之一翻,两人便落入了室内。

怀中女子很轻很瘦,身上还很凉,顾听桉触到她时,只觉得自己抱了一块温凉的软玉,而且还是能散着淡淡清香那种,转瞬便冲淡了他肩处与心脉的余痛。

他薄凉的桃花眸中闪过一丝惑意,这便是世人所言的温香软玉吗?

江晏栖自记事以来还未与一个男子这般亲密过,素白的长衫遮在她身上,还遮了小半个脸。此刻,她还能嗅到男子身上传来的淡淡药香味。

江晏栖那张向来平静清疏的面庞此刻好似都有些不自在。轻扯开盖在身上的衣袍,她便挣扎着起身,“多谢君上相救,只是,请先放下晏栖。”

顾听桉察觉到肩处的伤口又裂开了,却只是低头看了看,两人的目光便又对上了。

江晏栖怔了怔,偏过头。

顾听桉看清了她耳尖淡淡的绯色,幽深的桃花眸中不由划过一丝笑意,也未曾放手,只朝着床榻走去。

江晏栖见他这般举动,一向平淡的面容蕴开一丝波澜,清冷的柳眸深处带着点点涟漪,嗓音却是平静,“君子当行有所止,君上请自重。”

顾听桉一听,停下了脚步,冷清幽深的眸凝在江晏栖清净的面庞上,过了几瞬,寡淡清冷的面上转而浮现起一抹微微的戏谑。

倒是春风并洒,可醉万千风月,“先生平日可没有这样的慌乱。”

江晏栖转瞬冷静了下来,冷淡地看向他,只道:“男女授受不亲,还请君上先放开晏栖。”

“或许,我并非什么君子呢?”

顾听桉说着头微微低下,缓缓靠近怀中的女子,菲薄的唇畔漾起一抹笑意,窗外的月华洒在他的面庞上,泛起白玉般的神辉,当真是时冷或妖。

他本意是见江晏栖光着脚,想着她本就手脚冰凉不能再踩地板上了,要将人抱回床上便离开,但是见这一向平静寡淡的先生如此较劲,又起了逗弄之心。

“……”江晏栖看清顾听桉眸中的戏谑,索性闭上了眸。

顾听桉大概不会这么饥不择食,便真要对她如何,她除了鱼死网破又能如何。

况顾听桉是有内力在身的,说是鱼死网破,但可能就只有鱼死了。

江晏栖淡沲的心绪连绵着,顾听桉越界了……她或许不应该允许任何脱离自己掌控的事发生。

而后江晏栖只感觉额上落下了一一冰凉触感,是男子的冷润的指尖。同时身子重新落在了床上,被褥被人轻轻盖在她身上。

她缓缓睁眼看着顾听桉,手轻轻抚上额头,眸色平静,只淡淡望着男子略微含笑的桃花眼。

床前一身白衣,桃木簪束发的男子还是那般冷清矜贵,如有仙人之姿,只是剔透而幽凉的眸中闪着笑意。

此刻,他的桃花眸比那月色还要潋滟几分,“真是抱歉,先生。”男子的声音不疾不徐地响起,“今日怪在下失礼了。”

分明是清沉如雪的声音,听在江晏栖的耳中却多了几分惑色,“先生若要我负责,我也很乐意。”

江晏栖沉默了好一会,看清藏在顾听桉寡凉眼底的缱绻,忽然心头一震,后她淡淡道:“数声风笛离亭晚,君向潇湘我向秦……我一介乡野女子哪能入君上的眼——阿行身份尊贵,我的确教不了他,还请君上恩准我在浮城离开。”

一旦有了感情纠葛,便注定会有人深陷,这也注定会影响她的理性。

顾听桉闻言,幽清的桃花眸黯淡了几分。只他是个冷清之人,更是个强势之人。轻笑一声,顾听桉随即启唇,淡淡道:“代替先生在长乐乡的夫子都请好了,如今先生却想要直接离开吗?——天下自是没有这样好的事。”

江晏栖刚想说话,顾听桉冷清如雪的嗓音,有几分别样的寡淡,“今日不过闻声而来,若有失礼之处,还请先生见谅。”

说罢,顾听桉便转身走到了门边,轻轻推开门迈出一只脚后,还是放缓了声音,“早些睡吧,明日一早便离开浮城了。”

见顾听桉淡漠如神只的面庞似拢着亘古不惊的月色。白衣高伫,便是仙人之姿,未曾沾染任何世俗。江晏栖沉凝了眸,是她多想了吗?

顾听桉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女子握紧木簪的手,似是想起之前那一幕,玉髓蒙尘的嗓音便淡淡流泻而出,“长乐乡那日……多谢先生了。只是,女子的手终不适合染血。”

“往后,在下会护着先生。”说罢,顾听桉便轻轻合拢了房门。

江晏栖躺在床上听到那句“女子的手不适合染血”时,心中蓦然一怔,而后浅淡的眸中又划过几丝无奈。

不论男女,若非逼不得已,谁愿满身血污。世道的薄幸是不会管你是男是女,是老是少的。

方出门,顾听桉便拿出手帕查过嘴角微沁的鲜血。他方才竟是真想轻吻她的额头,最终还是怕脏了她。

后一想,倒的确轻浮了。

走廊前方,傅清越难以置信地看着顾听桉,眸中带着惊愕,“……君上,你……为何从江姑娘房里出来?——你向父亲承诺过会娶我的。”

顾听桉一听,高山寒雪般的长眉微蹙,只觉得肩处的血迹越发粘稠了。他桃花眸中是一望无际的凉薄,只淡淡道:“后宫不可能只你一人。”

是啊,一国之君哪个不是三宫六院,纵然不贪美色,可前朝与后宫又怎能割裂开来?

傅清越想着,张扬明艳的眸色忽有些黯淡。顾听桉此前一直洁身自好,甚至不近女色,连通房丫头都没有。

即使是上京众人看见顾听桉,也只觉得不论是白玉菩提的丞相还是仪度清贵的君上,皆是神人之貌,不可亵渎。

而这么多年来,一定要说一个的话,顾听桉身边也唯有那傅家大小姐的身影。

纵使他对她很是淡泊,但傅清越始终以为只自己能近他身,于他便也是唯一。

可如今只一面,她便看出来了,江晏栖对顾听桉是不同的。傅清越望着眼前依旧白衣冷清的男子,心中忽然升起了一种无力感——她随了他十年了,竟也不比与江晏栖这短短两月。

这一认知让她绝艳的容色骤然似枯萎的花,竟将她眉宇间的张扬都折了去,只强笑道:“清越一直都明白……”

或许此刻于她最可悲之事便是,她辰时还在江晏栖面前为顾听桉之事作遮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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