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公子,可愿意卖给我?”
江晏栖还未说话,身后便传来一道温柔的女声。她回眸一看,是一个身穿水蓝色长裙的女子,旁边还站着一位少年。
顾行止缓缓将小学子收进袖口中,淡淡道:“这是我给姐姐的。”
旁边的少年见此,对蓝衣女子道:“算了吧,无霜姐,上面还有飞花令呢。”
宋无霜却只当没听见,转而对江晏栖笑道:“家中幼弟喜欢收集这些小玩意,我出五十两,姑娘可能将其卖我?”
若这是江晏栖赢来的,便是卖给女子也无妨。但阿行既想将它送给自己,她便万不能伤了小家伙的心,“姑娘见谅,这个不卖。”
宋无霜闻言,只是柔声道:“小孩子的玩意罢了,姑娘何苦同孩子争呢。”
顾行止轻蹙眉,清涟的桃花眸中是细微的敌意,他嗓音却是慢条斯理,“小姐既知晓这是小孩子的玩意,又为何要同我争?况且,此为字谜奖品,又怎能用俗物卖来买去呢。”
江晏栖见眼前的小少年怼人亦是仪度清雅的,平静的眉眼不由潋滟了两分——顾行止已是一个能独当一面的少年了。
宋无霜被一个小少年这般说,面上也挂不住,只扔下一句话:“那便飞花令再见吧。”
江晏栖轻轻抚平了阿行微蹙的眉,嗓音温和道:“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阿行是大齐的小殿下,可莫要因些小事眉头常蹙。”
“姐姐,这不是小事。”阿行第一次反驳了江晏栖,“她是觉得姐姐好欺负,才上来讨要。”
茶白本不多话,一直沉默着,此刻也附和起了顾行止,“小殿下说的确是。先生宽容,小殿下却是处处维护着先生。”
此回答让江晏栖哭笑不得,她温声道:“阿行在为姐姐出气?”
顾行止没说话,只是轻轻颔首。
“阿行,姐姐需要的不是出气。”江晏栖心中温澜,却是容色清漠的看着小少年,“姐姐只需看着阿行欢喜,便也欢喜了。”
“阿行同姐姐一般。”顾行止垂眸道。
……
茶白随着江晏栖二人一路上了三楼,只是情绪上却有些失魂落魄的。
江晏栖察觉到方才宋无霜在时,她便一直低着头站在她身后,如今又是这般面色,不由看向她,“茶白,你认识那女子?”
茶白被这般一点名,回了神,咬唇坦白道:“回先生,奴婢曾是宋府的庶出小姐。”
江晏栖闻言了然几分,茶白好歹是个庶出小姐,如今却沦落到宫中做宫女,这中间自然有大宅院的龌龊了,也未再追问她此事,只道:“宋家在上京是何地位?”
见江晏栖未再刨根问底,茶白也松了口气,“宋家家主是户部尚书。”
倒也难怪那女子出手这般阔绰。
三楼上,一个中年男人站在台上,用狼毫在宣纸上写下两个大字“烽火”。
“今日飞花令的主题是——烽火,与以往不同,既要分出胜负,此次便看哪位公子小姐提的诗多了。”
此话题一出,底下人都不由议论起来,上京的文人墨客哪位不是颂梅兰竹菊,写风花雪月,这烽火他们从未真正见过,又哪能写出?
“诸位可在下面领宣纸与笔墨,以一柱香为界限,诗多且精者获胜。”
上京女子不乏有才气的,玄清楼是个有包容性的地方,便是女子也能自由出入,参与其中活动。
很多女子也站在下方垂眸思索。
顾行止拿了一沓宣纸来,递给江晏栖道:“姐姐,给。”
江晏栖看着递来的一沓,不由失笑,阿行当真是将她当作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诗仙了。不过这主题倒也耐人寻味,如此喜庆典雅的节日倒是鲜有人会引出“烽火”一词。
只是……烽火烽火,一旦燃起便意味着王事靡盬。江晏栖脑中骤然便想起了曾在奉凉城看到的大漠狼烟,八岁那年的狼烟四起,夺走了她太多东西。
渺苍穹,万里凝,烽火狼烟。
它并未让江晏栖感到丝毫雄浑,看着尸横遍野的沙场,她只感到满目悲凉。在书本之上,生命被赋予了最高价值,可在战场之上,鲜血被刀戟践踏得卑贱。
冒着热气的鲜血便是洒入人的瞳孔中,都无人会瑟缩半分。
江晏栖似乎回到了十年前,哥哥的鲜血溅在她的身上……她的笔尖也不由落在了宣纸之上……
“烽火照云旌,心中自不平。”
“狼烟堡上霜漫漫,枯叶号风天地干。”
“烽火城西百尺楼,黄昏独坐海风秋。”
“洛社看花各妙年,那知关塞起狼烟!”
……
顾行止看着江晏栖笔走龙蛇地写下一句又一句的诗词。不似以往,如今她笔下好似汹涌着千军万马,清秀婉约的字迹中透着一股雄浑遒劲,如铁画银钩,龙飞凤舞。
身在边陲的江晏栖八岁起便未再见过边关的烽火了。
因为奉凉城一役彻底威慑了那条边陲线上的敌军,因为少年将军江青寒将北暮国人打怕了,只是她的哥哥却永远埋骨在了消逝的烽火中。
意气风发的少年郎葬在了十九岁,只留一捧黄沙。
江晏栖静静写着,胸口的悲渤悄悄将她淹没,无声息地便红了几分眼眶。
可惜这世上,就连某些人的悲伤都注定需要掩饰。
最后一笔落完,她面色平静地将宣纸递给茶白。
最终台上男子宣布是江晏栖赢了这场飞花令时,所有目光都聚在了她身上,“这……这姑娘好似有些眼熟。”
“哦~我记起来了,这不是小殿下的先生吗?”底下一个华衣锦袍,手拿折扇的男子看过来。
“什么,这就是那乡野女子?倒真有几分本事……”
“不论何如,她既能在西离面前为大齐争一口气,便是难得了。”
“想我等堂堂男儿,竟还未比一个边陲女子了解大齐战事,实在枉为大齐一份子了。”
“是啊!这位仁兄说得是。大齐如今内忧外患,我等竟半点不解边陲之苦,实在惭愧……惭愧。”
这些心高气傲的文人学子能第一步反思,而非怪此题刁钻,不服江晏栖,倒也并非无药可救。
江晏栖正欲离开去往第四层楼,方才手拿折扇的男子便端来一个木盒,“姑娘,这是胜者所得。”
江晏栖将其打开,竟然是一个青衣的陶瓷姑娘,手中拿着一卷经文,另一只手上绑着一个水墨色的丝带,面容清雅平和。
见江晏栖愣了愣,那男子笑了笑,“看来十分贴切姑娘呢。”
江晏栖觉得这一切该不是巧合,这楼主定然认识她,只是该是谁呢?
顾行止赞叹了一声,只道:“很适合姐姐。”
江晏栖敛了思绪,笑道:“姐姐如今已有了一个,阿行便好好收着自己的吧。”
宋无霜在远处看着这样一幕,不由面色黑了些。连输两场,她温柔的神色已然挂不住,带着身旁的少年直接下了玄清楼,也不再上楼去参加什么笔墨官司了。
江晏栖见阿行也看到了宋无霜的举动,摸着阿行的头,无声地将视线放在了别处。
阿行却是笑着开口,“姐姐说的很对,将这般人放在心中,确实是庸人自扰之。”
茶白能看到宋无霜有些吃瘪的模样,亦是高兴的,只是还是在江晏栖耳边提醒了两句,嗓音有些沉,“先生,近日君上偏信户部尚书宋郊,如今宋家风头正盛。而宋无霜此人外表虽温柔,实际上睚眦必报,为人强势,定然会伺机找先生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