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立秋,汝州城按照以往惯例,举办了一场“财神游街”的盛会。汝州人信奉财神,汝州人喜欢财宝,汝州人也想要财富。
供奉财神自然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大大小小的财神庙足有三百六十五座,但是汝州的百姓却极其贫困。这支队伍自西向东游行,前方有鸣锣擂鼓开道,两侧有汝州人拈香随同,中间便是汝州人抬着的诸位财神塑像。
诸位财神中有五路财神,东路财神文曲星比干、南路财神柴王爷柴荣、西路财神武圣关羽、北路财神赵公元帅赵公明、中斌财神华商祖王亥;又有四方财神,东南财神陶朱公范蠡、东北财神增福相公李诡祖、西南财神儒商端木赐、西北财神海蟾子刘海;
还有北路财神赵公明座下四小财神,东财神招宝天尊箫升、西财神纳珍天尊曹宝、南财神招财使者陈九公、北财神利市仙官姚少司。
更有藏传佛教的五色财神,密教财首黄财神、白宝藏王白财神、人财双聚红财神、无量光明绿财神、金刚不动黑财神。
汝州人抬着诸位财神塑像,逛遍了汝州城,紧接着又出城,前往汝州城外的汝山。汝山上满是财神庙子,汝州人将诸位财神抬上山,又将所有塑像分别安置回了各自的庙子,这次游行盛会到此结束。
仅汝山上就占有七十二座财神庙,庙前香火鼎盛,就连汝山山神庙也因紧邻着财神庙,香供接连不断。可唯独这汝州城隍的庙子略有凄凉,少有问津,如今庙门已关。
一方土地,一方城隍,如今为何落败?不得而知。
时至黄昏时分,汝山上来了新的客人。一位瘦弱的男子牵着一匹瘦马,马背上驮着一位女子,正赶往城隍庙。
汝山半腰处的一座财神庙前,老庙祝刚刚点亮了门前的灯笼,见有人经过,细打量了一眼,竟认出了牵马的瘦弱男子。老庙祝随即喊住了他,细想起来已有七年未见,便聊了些近况。
牵马的男子唤名郑温,二十九岁,面容清秀,头圆、体圆、四肢圆,身着一件灰绿长衫,只是最近忙着赶路,累瘦了些。
他是汝州城一处富裕人家出身,从不与他人有钱财来往,有人来借钱便找借口哭穷,有人带生意拉他入伙便找借口哭穷。郑温哭穷分明是在装模作样,久而久之少了一些朋友,街邻都戏称“郑糊涂正哭穷呢!”。
郑糊涂虽然爱装糊涂,只是借着糊涂的机会,免去一些麻烦,更得以有时间做一些自己喜欢的事情。郑温平生有两个追求:
一是作画,唯独汝州的秋景最盛。
时至立秋,郑温在此时归来,正是要画下今年的秋天。除此之外,他已有七年未曾回过汝州。在龙庭科举七载,落榜两次,如今的郑温算是不负寒窗,中了龙庭的二甲公,衣锦还乡。
郑温又承蒙授业恩师举荐,委任了现任的汝州太守,将于一个月后上任。郑温心中早有盘算,行官道犹如身负枷锁,不自在。于是在上任前的一个月内,作画汝州,放纵洒脱一次。
郑温其师,原是历任的汝州太守高蟠,如今辞官于汝州养老。因其世袭功爵的缘故,龙庭之地尚有权势,因此得以举荐才徒。郑温这时归来,也是收到了其师高蟠的书信,信中写道“立秋归家,重事相嘱。”
郑温见书信后,便立即动身,好在今日立秋,赶回了汝州。
二是女人,郑温所爱之人便是瘦马背上托着的女人。
她名叫画秋,约莫三十出头,肤洁如冰,端庄秀丽,两手扶着马鞍,左手拇指上戴着一枚玉戒指,身上披着一件深蓝色的披风,却是个烈女脾气。
七年前,郑温与画秋在龙庭之地相识。郑温原本无意入仕,奈何恩师高蟠催促只得照办。想着在龙庭闲混数载,找个由头便回乡。
不曾想,偶遇画秋,一见钟情。郑温爱慕画秋七年,画秋只将其当做解闷的闲人。奈何七年纠缠,画秋彻底厌倦,索性约法三章,开口答应嫁于他。
一者,互不干预各自琐事;二者,不得勉强做任何事;三者,画秋身世不得告于他人。
郑温答应了画秋的三件事,但对于画秋的身世却知之甚少,碍于画秋的脾气,不敢提,也不敢问。
总之,郑温心里明白画秋迟早会爱上自己,索性糊涂,可见其人也是个痴情的人。人一旦痴情,任何事便都能忍。正因世上的这群痴情男女,有心之人方得以成书,幸哉亦苦哉。
郑温将近况告知老庙祝,老庙祝原是汝山上采药的姚翁,因摔断了腿,腿脚不便只能另寻出路。好在汝州财神庙子甚多,姚翁将珍藏在家的灵芝全部变卖,将银两捐给了汝州衙门,换了个看庙子的差事儿。
姚翁见郑温深夜上汝山,便问了句缘由。郑温告知是前往汝山顶上的城隍庙还愿,七年前离开时,不愿前往龙庭,于是就在城隍庙躲了高蟠两天,临走时随口许了个愿。
未曾想果然高中了功名,今时归来第一时间自然是先来还愿。
姚翁长叹一声,如今汝州的城隍庙已经封锁,再无香供。郑温突生失落,但还是想去拜下庙门,遂姚翁将灯笼相赠。
郑温持着灯笼,牵着瘦马,载着画秋,继续往山上走。画秋从山脚到了半山腰,一路走来,见左右皆是财神庙,心生疑问。
画秋问道:“郑糊涂,我问你,汝州城供奉财神的风气影响了汝州人爱财的喜好?还是汝州人爱财的喜好形成了供奉财神的风气?”
郑温有些含糊的答道:“这便不知了。”
画秋继续问道:“郑糊涂,汝州人可都像你家一样富裕?”
郑温回道:“郑家是靠着祖上的一些资产,在汝州城挂了个富户的名头。到了我这代,并不知悉经商之道。自幼在这里长大,衣食无忧,不知贫是甚滋味,亦不知如何才算贫。家家户户都去财神庙里磕头,应该都是有钱人吧。”
画秋言道:“我这次答应和你回汝州,是因为我找到那个人的消息了,那个人在汝州。”
郑温言道:“嗯。需要我帮你找那个人吗?”
画秋言道:“不用。还是约法三章。那个人是我心里人,对你来说不公平。龙庭伯姬巷的人都是死后而生的人,不像轮回那样得以忘记一些不愉快的事情,我去世的那年算起,到今时已经七百年。容貌没有变,那些未了的事情也没有变,可悲的是那个人还活着。”
郑温问道:“那个人……他是什么样的一个人?”
画秋想了片刻,言道:“执迷不悟,不知悔改,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很累。”
郑温言道:“可你还是忘不掉他。”
画秋言道:“那你忘得掉我吗?”
郑温不语,继续往前行。画秋见状也不再搭话,随着一座座财神庙从身旁经过,到了山顶。
郑温将瘦马拴在一侧,又搀扶画秋下马。郑温持灯笼,走向城隍庙门,见周围落败,两扇门上张贴着一张汝州官府的封条。
郑温欲撕扯掉封条,被画秋喝住。
画秋言道:“你尚不是汝州的官,挡不了汝州的官道。”
郑温言道:“我现在已经是汝州的太守。”
画秋言道:“离你上任还需一个月,一个月的时间会发生很多事情,甚至许多你超乎你想象的事情。等待,才是你现在要做的事情。一个月的等待,对你以后的锦绣前程来说,值还是不值?”
郑温回道:“值。一个月,那就等一个月。认识你时我就明白,所有的事情都不是无缘无故发生的。”
画秋言道:“人有人道,仙有仙道。天上封神,人间自会有人修祠建庙。天上罢神,人间自会有人拆像毁供。汝州城隍的庙门为何冷清?人间的封条为何会帖在这里?若不是汝州城隍爷遇上了甚事,遭了甚难,又哪有今日这般?”
郑温言道:“在龙庭时,我因误入伯姬巷,与你相识,对伯姬巷一无所知。独自猜测,正是因为天有天道,人有人道,所以才会出现伯姬巷里的那群人,即能够接触到天道,又活在人道里。”
画秋言道:“伯姬巷只不过是在龙庭天子领域里的一个小地方。龙庭三千州,像我这样的人,其数甚多。好在龙庭之地受天道庇佑,其他地方却是些小仙小道。”
郑温问道:“那个人呢,你心里的那个人,你说他还活着。他现在和你一样,也是在天道和人道之间的人?”
画秋回道:“七百年前他是汝州的一位将军,因为我,放火烧了幽州的财神庙。因在人道的功德,死后封为了汝州的城隍神。城隍不当值,这便是汝州今朝的因。汝州若变,城隍自归。”
画秋言毕,转身独自下山。
郑温看着画秋的背影,问道:“那果呢?在龙庭七年,你督促我入仕,如今作了汝州的官,汝州风变,不仅是恩师毕生之愿,也是龙庭之意。郑糊涂入仕,可终究是为了汝州的太守?还是为了画秋的城隍?画秋此行,是因?还是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