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该喝药了。”
喝药?
年纪越大,越老小孩儿的康熙任性翻身:现在太医院都能弄出片子更小、效果更好的成药了。他是失心疯了,才会喝那苦药汤子!
不过,欸?
他身子咋这么不听使唤?
难道年纪大了,看着再怎么健壮结实,也如老树一样,外表生机勃勃,内里早就腐朽不堪了?
禅位十多年,眼看着太子把天下治理得井井有条。
诸皇子齐心合力辅佐他,在各行各业发光发热。连弘晳都迅速成长,成为光芒丝毫不弱于其父的优秀太子。
康熙老怀大慰。
本就不畏惧生死的他心态立即更阳光起来:多活一天,都是多赚出来的。少活一天,就早与列祖列宗地下相见一天。
到时候他的谥号别说叫圣祖,就是叫天祖,大清历代先王也只有眉眼含笑,说贴切贴切的份儿!
真·生也快乐,死亦逍遥。
唯独放心不下的,就是他家小十八而已。怕那小子感情充沛,受不得诀别之苦。
他这思绪万千的,梁九功知道怎么回事啊?
只恐万岁讳疾忌医,误了龙体而已。
赶紧硬着头皮再度提示:“奴才知皇上伤心愤怒,但龙体安康关乎天下社稷,皇上万万不能轻忽啊!”
伤心愤怒?
康熙不快地睁眼,紧接着整个人都傻住了:“梁九功?”
“正是奴才。”
“可……”你这家伙不是因为党附老八,被朕找理由体面了么?这怎么不但活着,还这么年轻?
康熙惊骇又疑惑,还没等问出来,就头痛欲裂,许多陌生记忆涌入脑海。
他整个太上皇都懵了。
死,死而重生?
还重生到了小十八曾经念叨过的历史线上?
这会是康熙四十八年正月,小十八没抗争过那病魔,早早夭折。
这个康熙伤心难过,痛斥了没事人一样的太子。骂得他怀疑人生,夜里偷偷靠近御帐透过缝隙往里看。
吓得这个康熙以为太子有了反心。
父子俩激烈争吵,这个康熙二话不说地废了太子。大阿哥还以为自己的机会来了,一路上那叫一个搞事情。为把废太子锤死,那叫一个不遗余力。
连今若诛胤礽,不必出自皇阿玛之手的蠢话都说出来了。
气得这个康熙雷霆震怒,把人圈在了府里。
斗得最狠的太子和大千岁党双双落败,太子之位出缺,其余皇子终于看到了机会。
八阿哥借着审案的机会,示好废太子奶爹凌普邀买人心。
三阿哥挖出巫蛊小人儿来,告发大阿哥魇镇太子。
大阿哥又说保举八阿哥,说昔日相面人张德明说面相大贵。这个康熙顺藤摸瓜那么一查,好家伙,平时不声不响的老八还有这厉害?
竟敢踩着他老子,给自己邀买名声啊!
当场一顿大骂,要把他下狱。结果老九揣着毒药领着老十进宫给他亲爱的八哥求情,十四说愿意以性命担保,他八哥绝不是那样的人。
气的这个康熙当场拔剑,要不是五阿哥反应快,大将军王羽翼未封就得惨死亲爹剑下。
诸皇子明争暗斗,大戏一场接着一场。
前朝也不消停,一个个的纷纷上书,只说国不可一日无储君,请皇上早下论断。
这个康熙:……
还论断啥呀?
他都隐隐后悔了,只觉得自己废太子的决定过于仓促。废太子那边刚了一句,真把太子之位刚没了后也傻眼了。
知道皇父不是废不了他,而是一直没狠下心来后,就开始了浪子回头路线。
这个康熙想了想,觉得太子虽然有些不尽人意,但矬子里面拔大个。精心培养了三十多年的,总比那些只知道勾心斗角的强,不如再复立太子。
但这个康熙不如他,刚愎自用一辈子,就是要脸。
不肯跟儿子敞开心扉。
后悔不明说还假模假式的整了个公推太子,打起了参考群臣意见的旗号。给复立太子个名正言顺,也顺便摸摸群臣的底儿。
一下摸出大事儿来了,满朝大臣七成以上都报了八阿哥的名儿。
在他眼皮子底下,无知无觉间,默默无闻的八阿哥竟然勾结了这么多朝臣?
这个康熙又气又怕,当场就给八阿哥一顿好骂。
斥其辛者库贱妇所出,素受制于妻。以至于成婚多年,膝下荒芜。
又骂他妄蓄大志。
至于选举结果?
呵呵。
让你们选皇子,你们却选择待罪之身的皇子?
结果当然作废。
群臣哗然,八阿哥落寞。
这个康熙气恼间犯了中风,病病好好的四十八年正月才好了点儿。开玺后又忙不迭秋后算账,问年前公推太子的时候是谁带头选的八阿哥。
问来问去,就把他老舅兼老丈人佟国维跟发小马齐给露出来了。
这还了得?
老舅已经致仕,不在身边,马齐就成了最好的出气筒。
连吼带叫,一顿怒骂,气急了还上手。
起初马齐还能忍耐,直到这个康熙捎带上了他祖宗十八代。说富察家就会蝇营狗苟,没有一个为国尽忠战死沙场的。
天可怜见儿的。
马齐老子米思翰就是平三藩时,为了给他筹措粮饷,生生累死在户部尚书任上的。
这不是戳人家心窝子吗?
生把马齐气得失去理智,俩老头在金銮殿上对抡起了王八拳。
马齐下狱,这个康熙……
康熙也不知道他去哪里了,但自己一醒来就成了他。
年轻了二十多岁,多了一身病跟许多糟心儿子。
跟倒退到连轮船都没有的大清。
落后的哟,让康熙眼前一黑。严重怀疑老天爷是看自己晚年过于滋润幸福了,才把他扔回到原本的历史线上。
但……
来都来了,总得做出些改变吧?
眼下这场景,他这破败的身子,也不指望着在有生之年就能统一全球了。至少也别让九子夺嫡之势再扩大化,从根源上切断那些个历史悲剧啊!
啥神州陆沉,百年耻辱的,可别跟他爱新觉罗家有关了啊!
迅速制定下小目标后,康熙艰难地挪了挪身子,左手接过药碗一饮而尽。
然后才略有些含糊地对着梁九功说:“前朝如今怎样?诸皇子呢?”
“回皇上的话,大臣们都觉得马齐欺君罔上,罪大恶极,该凌迟处死。诸皇子知您龙体违和,都深感关切。三阿哥、四阿哥跟五阿哥三位懂药理的阿哥侍奉在您身侧,为您检视方药。”
“适才太医们来回禀,商讨给您调整方事去了。”
嗯。
康熙点头,随即又问:“老大、太子跟老八呢?”
啊?
饶是梁九功这样在御前伺候多年,自诩比皇上本人更了解皇上的御前大太监都有些懵了,不明白老爷子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只能如实回答。
大阿哥被撸了爵位,圈禁府中后多少有点放飞自我的意思。每天喝得烂醉,醉了不是哭骂就是拽妾室宫女上榻。
整个一自暴自弃。
二阿哥倒是一扫往日颓废,每日念书学习,常抄写孝经。
颇有点浪子回头之势。
八阿哥……
梁九功略停顿了下,说自从公推太子后,八阿哥缠绵病榻,整个人都消瘦了许多。
太医言是心结难解。
康熙犀利的目光看过去,吓得梁九功膝盖一软,噗通跪下:“奴才该死,奴才该死,求皇上网开一面。”
宽恕是不可能宽恕的。
卧榻之畔,不容他人酣睡。
康熙当然也容不了自己的心腹大太监被儿子收买,成为儿子的眼目。
等三四五三位阿哥跟太医商量完老爷子的药方再回来,正看到梁九功被捂着嘴拖出去。御前大太监换人,魏珠终于迎来了春天。
三位阿哥齐齐一凛,又迅速收拾好心情行礼:“儿子给汗阿玛请安,汗阿玛万福金安。”
康熙靠在迎枕上,看着三个虽年轻了不少,却不见半点自豪自信。也没有儿子在老子面前那般随性自在,反而谨小慎微,防备感满满的儿子。
老眉拧得死紧,对这个康熙的嫌弃更上层楼。
老子当成这样,也是没谁!
是的。
他坚决不承认这是他自己,只以这个康熙称之。且跟胤祄一样,毫不犹豫把九龙夺嫡的锅扣在他当爹失败上。
对皇子们颇为心疼:“都起来吧,魏珠赐座。”
“谢汗阿玛。”
见他们一个个跟小木头人似的,规行矩步。康熙可不适应了:“都是自家父子,尔等不必拘礼。”
三人诧异:自打废太子之后,汗阿玛就无师自通了鸡蛋里挑骨头技能。
诸皇子动辄得咎。
轻则一顿好骂,重则一顿板子。
再重还能圈禁。
老大、老二、老十三都圈起来了,老八没圈也没了贝勒爵位跟差事,被羞辱得缠绵病榻。
谁还敢在御前肆意啊?
不怕老爷子拔剑砍十四的劲头上来,把他们当十四砍,身边又正好没有五阿哥么?
小命可贵,惹不起名里带玄的。
怕他成为唐明皇,超越唐明皇。毕竟那位虽一日杀三子,但也干脆利落。没像他们家老爷子一样,杀人诛心。
种种提防之下,三人就算再怎么好奇,也只规规矩矩地行礼:“儿子谨遵汗阿玛之命。”
康熙:……
恨自己重生的节点太晚了,这要是在四十七年小十八还在的时候……
爆料就在一瞬间,父子和睦在眼前。
可惜,这里没有他的小十八,改变只能靠自己。
不过不要紧,不就是把错题再做一遍吗?
他可以的!
驾轻就熟着。
康熙默默给自己打气,并迅速屏退左右,直接就要来个局部大坦白。
没想到那种熟悉的窒息感又来,说不出,根本说不出。
写也写不下。
但凡他拿笔想要写下相关内容,那手就跟中风后遗症似的抖个不停。吓得三位阿哥连声喊太医,非得让太医给他再请回脉才能安心。
结果还能怎么样?
无非是圣驾风疾未彻底治愈,又这么急火攻心一下子。
所以才……
恳请皇上千万放开心情,莫再烦恼纠结了呗!
可康熙一想想自己跟胤礽治下的那盛世大清,再琢磨琢磨眼下这情景,都忍不住悲从中来。
彼其娘之。
都这么艰难的开局了,咋还让他连个坦诚局都干不了?不直接剖白,迅速解开儿子们心结,父子同心、兄友弟恭,怎么内搞改革、外行攻伐啊?
眼见他老眉都拧成毛毛虫了,四阿哥轻叹。
到底还是奓着胆子上前给他揉了揉太阳穴:“儿臣知汗阿玛忧心前朝,又记挂二哥,以至于食不甘味、夜不能寐。”
“儿子亦是当阿玛的,又岂不知怜子之心最苦?可您肩挑社稷,龙体安康关系天下太平。万不能任性为之,务必好生遵医嘱,保重龙体啊!”
他这么一说,三阿哥跟五阿哥也跟着跪下,求皇父保重。
走不上直接坦白,迅速消灭隔阂的快车道。
康熙就得琢磨琢磨,到底怎么才能改变当下这破局面,尽可能把这些能用的儿子都用上。
改内斗为外卷。
因此,他只淡淡颔首:“朕知了,你们且退下吧。”
“嗻。”
三人鱼贯而出,偌大殿内只剩下康熙,他那老脸才跟门帘子似的,呱哒撂下来。
离开小十八的第一天,想他。
以及,孩子还是保守了。
原本历史线上的这个康熙晚年何止差点意思,简直一塌糊涂好么?
想回他自己那个大清,把被忽略已久的儿子们好好夸一遍:你们都是好样的,没有那些勾心斗角。原本历史线上的这个康熙跟他的皇子们斗的哟……
我都不稀得说!
可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他一觉睡来了历史线,却连着几觉也没睡回去。
倒是梦着自己已经含笑闭眼,被儿孙们送进了重新选址的景陵。
只是不知是不是对于原本历史线上的自己有太多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总之本该去地府找列祖列宗夸耀功绩的他,就水灵灵的重生到了原本历史线上的康熙四十八年春。
一废太子之后,复立太子之前的节点上。
康熙攥拳:既然回不去了,那就努力把这儿也改成盛世大清的模样呗。
咳咳,至少播一颗开放、科学、自信、进步的种子啊!
不能集体大坦白,就尝试换个法子各个击破。
康熙信心满满地到了大阿哥府,然后爷俩就吵起来了?
大清新闻之——皇上被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