眨了眨眼,习羽觉得自己从未这么窘迫过。
连换衣服都会避着妈妈的习羽,现在半卧在病床上一丝不挂,之前醒的那一次没有反应过来,旷日持久的睡眠让精神恢复了很多,也给了她胡思乱想的精力。
一呼一吸,胸腔的肌肉之间摩擦,挤压着身上那根比手指还要粗的引流管。
或许是胸腹部的神经异常的丰富,即便是镇痛泵也不能阻碍掉那种伴着呼吸而来的扯痛,习羽屏住呼吸,试图通过减少呼吸频率来少一些痛感。
“早晨。”
看到晓曼笑着走来,习羽也被感染,嘶哑着喉咙也要打个招呼。
“感觉怎么样?”
明媚的微笑属实能够令人心情愉悦,病床被摇起些许,习羽配合着晓曼的动作。
“还可以。”
嘴唇被湿润的棉签晕染,习羽开合着嘴巴发出鱼吐泡般的声响,惹得晓曼轻笑。
“这个管子什么时候可以撤掉,有些痛。”
“得等你的医生来评估,不过你转到普通病房之前应该可以撤掉。”
护理习羽对晓曼来说很是轻松,喂多少的水都尽数的喝下,按摩后引导着躯体动作累的满头大汗都没抱怨过一句,帮习羽擦拭了身体后端着餐碗坐在了一旁。
“我饿的时候叫你好不好?”
一整套的护理流程,习羽又累又尴尬,这样的无微不至的照顾习羽很难适应。
一口一口的喂饭,习羽同样难以下咽,吃了两口就再也吃不下去。
中午的时候,倚靠在病床上,习羽庆幸自己当初只改掉了写字用手,其他的时候还是个左撇子,碗放在小桌板上,左手握着匙羮能准确的将那没什么味道的糊状物送进嘴里。
醒了吃,吃了睡,在好好吃完定餐都能被晓曼夸一顿的监护室内。
习羽渐渐的从自己是一摊烂肉的糟糕情绪中恢复,睡了个漫长的午觉后所有的数值都回归到正常的范围之内。
习翼收到林屿宁拨打过来的电话的时候正在上课,按掉了来电显示香港的未知号码让他心里慌张不已,连带着平常游刃有余的课堂都时不时的打结。
下课铃刚刚响起,习翼就赶紧的回拨了接连进线了两次的号码。
林屿宁收到李亚普到了的讯息后就一直在办公室内。
两次都没接通的电话,只好等待着隔一段时间再次拨打,就在电话回过来的下一秒接通,沉着的语气里还带着丝急躁。
“请问是习羽的父亲习翼先生是吗?”
“是的,请问你是?”
“我是习羽的教授,社会学系的林屿宁,她出了点事情,现在在医院……”
嘟嘟嘟,话还没说完,电话被骤然挂断,林屿宁再次回拨过去提示占线。
他预想了很多,唯独没想到自己会被习羽的父亲这样对待,又尝试了两次还是占线,才后知后觉自己可能被当成了骗子。
去年也是这时候习羽被电话诈骗过,只好给李亚普打电话。
“大仔,你现在在哪?”
“我在习羽家楼下,要上去敲门吗?”
“你上去吧,见到她父亲给我打电话,习羽爸爸防诈骗工作做的不错,把我当骗子了,我电话打不通。”
习翼打了很多语音都没有被接通,电话也是,越打手越抖,和上次情况有些相似,也是联系不到习羽。
习羽的父母一次被骗十次谨慎,文秀看了眼人高马大的李亚普,友好的表示要给习羽的爸爸打个电话。
两个人表面上都很淡定实际上都慌张的很,李亚普已经想了很多说辞来证明自己就是习羽的学长。
“抱歉,林教授,刚刚直接挂了你的电话。”
习翼坐在家里看着李亚普,通了电话的时候还是将信将疑,但表面上还是维持着应有的礼貌,给自己留了一丝退路。
为了打消习羽父母的顾虑,林屿宁这次给李亚普打了视频电话,特意的将带有学校LoGo和他名字的标识暴露在画面中。
“我很理解,习先生,习羽是昨天被社会学系的一名男同学打了,我是那位同学的导师,他已经被警方逮捕了,习羽手臂和肋骨骨折,肺部受伤做了个手术,现在在医院休养,李亚普是我的博士生,我拜托他帮我接你们过来。”
林屿宁说话的过程中习翼多次将文秀按下,阻止她打断林屿宁的话,但眉头是越皱越深,林屿宁说的很清楚,他一时梗在那里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我女儿现在怎么样了?那个学生为什么要打我女儿?”
“习羽还在监护病房,我晚一点会过去看她,至于为什么被打,我现在也不清楚,警方还在调查当中。”
视频电话的双方都在克制着自己,克制着自己维持着一种如常的状态。
“麻烦林教授了,我们这就买票过去。”
父母的冷静永远是要比担心慢一步的,此刻习翼刚刚的警惕完全被满心的担忧所替代,根本没时间想这是不是设计完美的骗局。
“好的,我的学生这一路上会一直陪着你们,这件事的细节我们见面说。”
挂了视频,林屿宁这边是长舒了一口气,他从未这么紧张过,斟酌着用词,生怕自己惹了对方不悦,更怕自己的话给习羽父母急躁的心情添一层热油。
习翼和文秀这边还得强撑着,李亚普尽量的语气温和,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事情确实不怎么顺利,夫妇两人再着急面对着已经过期的签注,都变得手足无措。
出入境的流程不会因为任何的急事所改变,小城市就连机器加注都要等上3个工作日,没有特殊渠道。
收到李亚普的实时反馈,林屿宁坐在车里愣了有一会。
在他心里习羽的父母不能第一时间来他甚至有些许的庆幸,偷到陪伴时间的庆幸,以及延迟面对习羽父母的庆幸。
监护室内,习羽刚醒不久,指标在正常范围,管床医生在帮忙撤掉插在她身体内的引流管,很懵,感觉和触觉都不是特别清晰,但又能很清楚的感觉到什么东西在抽离,很奇怪。
在给习羽穿衣服的时候,晓曼不断的夸赞习羽。
“中午很棒,自己吃了饭,到了病房也要好好吃饭,记得哦。”
闽南的口音带着特有的温柔,习羽感觉自己像个孩子一样被小心翼翼的哄着。
习羽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浮生若梦般的记忆错乱碎片。
对于这一天的事情习羽难以拼接成连续的记忆,晓曼很清楚习羽的状态,根本不需要她的回应,这一天习羽没在胡乱讲话已经很棒了。
林屿宁早就等在病房内,习羽来时的物品都被提前送了过来,手机已经没了电还进了雨水,用纸巾擦了擦丢在床头柜上充电。
虽然镇痛泵没被撤掉,习羽恍惚的感觉感官在逐渐的恢复,病床被推回病房的时候,习羽一直闭着眼睛感受,没再懵着也不是完全清醒。
习羽根本没有察觉到病房还有人,直到护士将病床和仪器安置好,习羽缓缓的睁开眼,才看到半道残影。
为了不妨碍护士工作,林屿宁一直站在角落,只有眼睛紧紧的盯着病床上的习羽,脸上的淤青处淡了不少,整个人陷在病床里,眉头紧皱。
“你怎么在这儿?”
“照顾你。”
小火熬煮了好几个小时的砂锅排骨山药粥,保温罐刚打开香气就四溢在整个病房,饶是习羽胃口极差也生出丝想要尝一尝的冲动。
“你都知道了?”
林屿宁慢条斯理的乘着粥,习羽这话问的,他知道什么,他什么也不知道。
不知道Jack到底对两个女生都做了什么,carla不说他也不敢问,他在斟酌如何问习羽,以及该怎么问。
病床抬起的角度被设置的刚刚好,乘着粥的匙羮被递到了嘴边,习羽没张口。
她还是不习惯被喂到嘴里的吃饭方式,尤其那个人还是林屿宁。
费劲的伸手将林屿宁手里的匙羮接了过来,粥的味道很好,林屿宁只好将粥端在习羽的手边,等着她自己去舀。
“你有没有被Jack侵*犯?”
习羽怎么也没有想到林屿宁会问得这么直白,没有丝毫的掩饰和拐弯抹角,连用词都是用的最直接的词语,舀粥的手顿在那里片刻,匙羮被放进了碗里。
“他恶意伤人量刑不会比性犯罪的量刑还低。”
习羽的声音轻飘飘的,还带着病态的嘶哑,说完伸手又拿起了那个匙羮,一点一点的往嘴里送粥,这匙羮太小比汤匙少了不止一圈,习羽吃的极慢。
“你知道的,我在意的根本不是他的量刑。”
林屿宁不喜欢避重就轻,习羽的回答让他更加慌张,连带着端着碗的手都有些略微的发抖,习羽从他手里拿走了那只碗,放在桌板上,将桌板往身前拉了拉。
“那你在意什么?性*侵本身还是性侵发生的时候受害者的主观意愿?”
“我在意什么?我在意的是你有没有受到伤害!”
这句话林屿宁几乎是低吼着出来的,还是被克制过了的,习羽是懂如何把林屿宁逼迫到怒火难抑的。
也不是习羽不说,只不过相比受到侵害相比,眼见着carla在面前被侵害对于习羽的伤害更大,那种难以言述的无力感。
她不知道如何表述给林屿宁,以一种质问的语气倾泻着自己的情绪,指望着能在和林屿宁的一问一答中找到症结。
“你目之所见的伤害不够吗?”
习羽贪婪地将粥舀进嘴里,好像这会是她最后一次吃到如此美味的羹肴。
备受欺凌的猛兽幼崽耗尽气力的反攻,那柔软的没有杀伤力的爪子会向周围的一切挥舞,不敢依赖的自我保护,即便习羽知道林屿宁是善意的。
她怕,她害怕极了,她怕她依赖不起林屿宁。
太累了,仅仅吃了半碗的粥,习羽就感觉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整个病房只有林屿宁在生气。
习羽根本没这个心情,这副破损的躯体带来的伤痛已经是习羽长这么大遭受的最大的折磨。
“对不起。”
林屿宁妥协了,他不想问了,习羽说的没错,眼见的伤害已经让他心痛的无以复加。
最后一根稻草已经压在了骆驼之上,再加一根和没加也没什么区别,骆驼已经倒在地上了。
这粥吃的可真是难,最后一口就一口,习羽咽下去的那一刻,不知怎么就呛住了。
软糯的米粒呛入了鼻腔,生理性的呛咳带着拼尽全力的收敛,习羽觉得自己现在一定很狼狈,脸上混杂着残羹、眼泪与鼻涕。
林屿宁眼疾手快扶住了,他也不敢贸然拍打习羽身上的任何部位,抽出湿纸巾小心的帮习羽擦拭掉脸上残留的液状物和糊状物。
“是我不好,我唐突了,我只是迫切的想知道你都遭遇了什么。”
习羽抿了抿嘴,现在的她一定是狼狈极了。
艰难的蹦出一句话。
“受到侵害的不是我。”
林屿宁猜也猜了个大概,眼神追问着确认,话他问不出口,这件事无论对谁造成怎样的伤害都不是他想要预见的结果。
抿着嘴点了点头,习羽过了好一会才问道。
“carla现在还好吗?”
“不太好,李舒然在陪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