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没有经历过这么大的创伤,药物的作用也占了大半,习羽很快又陷入了昏睡。
林屿宁晃神的功夫就看到习羽以一种很难受的状态入眠,刻意保持的姿势看起来很是僵硬,伸手抚平了习羽紧皱的眉头。
护士有嘱咐过吃过饭要适当的动一动避免积食和血栓,可看着呓语的习羽,林屿宁不忍心将她叫醒,想着让她睡一会儿,就一会儿。
再次醒来的时候习羽还是很茫然,记忆又成了碎片。
感觉好像醒来了很多次,所以眨着眼睛并不觉得真实。
环顾了整个病房只有自己,巨大的无助感袭来,窗外的天色深蓝,城市的灯光照射让她无法通过天色来判断时刻。
肚子有些胀气的感觉,习羽在肚子上揉了几圈,在没有防备的时候打了几个很响的嗝。
揉肚子的功效从来没这么立竿见影,想去卫生间,突兀的拔掉身上的监管仪器,刺耳的警报声响起。
Youtube上匿名上传的视频,林屿宁前前后后看了好多遍,手指快被捏碎了。
事实的真相就这么赤裸裸的呈现在眼前,看着习羽被打时的无力,看着carla被侵害时的无助,看着carla在被侵害时习羽整个人透出的绝望。
视频过于高清,这一切全部深深的刻在林屿宁的脑海里,悲伤带来的疼痛无以复加。
“帮我查一下这个视频的发布者……”
林岛安也看到了视频,叹了口气。
“你等一等,港岛区重案组会查的,我私自去查是知法犯法。”
“我等不了,我现在就要知道是谁做的,而且我要这个视频全网消失,你不帮我那我就自己做!”
林岛安知道林屿宁在本科期间选修了计算机,他的能力并不亚于他手下的专业技术人员,他怕林屿宁会被愤怒冲昏了头脑。
“别冲动,给我点时间。”
挂了电话,林屿宁上了外链将那个视频下载到手机,屏幕上下载的进度条还赶不上他手上转手机的速度。
林岛安从来不觉得林屿宁是个循规蹈矩的人,黑客行为这种事说是违法,但真的干起来没有侵权和得利的情况下也就是被教育教育。
警察也没闲到把所有的黑客都抓起来,不过他还是立即给负责案件的港岛区重案组去了电话,第一时间要到了上传视频人的信息。
“我警告你,记住你还是个大学教授,再冲动也别出格!”
一股脑踹了专业窝子,刚被林岛安警告过的林屿宁还是收了性子,没去直接质问视频的上传者。
这一手证据她有一万种处理方法,最后却选择了最糟糕的那一种,都是好学生,都是他的好学生!
林屿宁站的位置不是很偏,就在习羽病房外走廊的窗户处。
在气上心头的时候被护士站的警示铃激了一身冷汗,转头就看见一个护士跑进了习羽的病房,也顾不得还未消散的怒气,赶紧跟了进去。
看着跑进来的护士,习羽很是难为情。
“我只是想去洗手间。”
林屿宁紧跟在后,神色更为慌张,先了护士一步扶住了习羽。
“在这些仪器没撤掉之前,你要离开床要先按铃,不能私自取下监管。”
护士的态度不是很差,还是不免带着责怪,病人和家属她都交代了几遍,还是发生了这样的乌龙。
习羽本来就懵,护士的嘱咐她不记得了,被讲了后处在更懵的状态,林屿宁连忙代替习羽和护士道歉。
一动不动的半卧在病床上二十多个小时,猛地下地,习羽感觉全身的肌肉都不怎么听使唤,还是着急的要往卫生间去。
林屿宁扶的心惊胆战,将人扶到马桶处,男女有别,嘱咐了好几句才留了习羽一人在洗手间解决生理需求。
林屿宁和护士在门外等了很久,看着黑着脸的林屿宁,洗手间周围气压都变低了不少。
护士都有些佩服自己刚刚是怎么有勇气将责备的话说出口的。
本来以为坐在马桶上和从马桶上起身是个大工程,没想到卡在了过程中,习羽真怕一个用力就把伤口给撕裂开来,每一个动作都分外的小心。
在习羽看来自己不是逞强,只是觉得自己应该可以没必要去让别人伺候,什么事情自己去做已经成为习羽的日常习惯,现在这个情况也是一样。
结束之后,小步挪到洗手间门口,刚开了门就被林屿宁扶住。
病床上卧好,监视仪器被护士重新戴好。
“幸好你没自己拆了镇痛泵,可千万别自己拆仪器了,知道了吗?”
习羽乖巧的点头,护士看了眼林屿宁,想嘱咐又作罢,弄好后离开了病房。
“你没走啊?”
“嗯,出去和大哥打了个电话。”
得知了真相,林屿宁看着习羽的眼神充满了怜惜,林屿宁拦住了习羽摸向手机的手。
“你现在需要好好休息。”
“我只是想看看现在几点了。”
“晚上8点多了。”
“那你什么时候走?”
“你为什么总想让我走?”
“你来照顾我不太合适。”
习羽并不希望林屿宁走,她也清楚的知道,林屿宁不可能一直在这里陪她,他早晚都要走不是么,多一会少一会又有什么分别。
“现在还有比我更合适在这的人么?还是说你想让你父母飞过来照顾你?”
“不要,我可以自己照顾自己。”
习羽沉声拒绝。
林屿宁将保温杯放到习羽的手中,习羽手里拿了半天丢在了床边。
右手的手臂上戴了护具,左手的手臂上扎了镇痛泵,摁开的盖子也没办法喝,林屿宁故意给的保温杯她是一点儿打开的办法都没有。
“你现在连自己喝水都很困难。”
“医院有护工。”
“我让她今天不用过来了。”
拿回了保温杯,林屿宁拧开丢了个一次性吸管进去,凑到习羽嘴边。
林屿宁长这么大没照顾过病人,还是林岛安给了他一个好几页的备忘录。
当初Félix做盲肠手术是林岛安亲自照顾的,Félix出院后林岛安的备忘录积攒了一堆的注意事项,林屿宁看了好几遍快背下来了。
收了水杯,林屿宁试探的问她。
“你为什么不愿意告诉你爸妈?”
“已经发生的事情,告诉他们了,他们来什么也做不了,不来担心的要死,不如不告诉。”
“你在监护室的时候,我让李亚普去你家接你爸妈了,他们已经知道你进医院了,因为通行证的问题,几天后才能到。”
林屿宁没再隐瞒,在违背她意愿做出这个选择的时候,就打算提前告诉习羽了。
“我就知道瞒不住。”
从林屿宁口中听到这个消息,习羽第一反应是头疼。
小时候生病的时候最怕的就是父母的嘘寒问暖,不如把自己丢在房间里自生自灭,还要耗费体力和他们讲「还好」「自己没事」。
离开家后生病的时候反而自在了许多。
因为不期待关心,所以没有关心也不会失落,也不会有被关心的尴尬,大病小病习羽从不给家里报备。
“我以为你会埋怨我,carla提前和我讲过,你不想告诉家里。”
“我想怨你,可我找不到理由怨你。”
很有意思,一次的冲动让习羽意识到她对林屿宁的情感变了质,她不敢再放纵自己的感情,生怕过多的依赖再次突破了界限无法收场。
林屿宁觉得习羽还小,遇到了搞不定的事情是会冲动的要抓住些什么,他想成为习羽的依赖,在不突破界限的情况下。
习羽从未觉得任何人的好理所应当,所以一直以「得之我幸」的心情和周围的人相处。
对林岛安如此对林屿宁亦是,因为不想破坏,所以选择了当缩头乌龟,从没有坦白的直接的面对过自己和林屿宁之间生出的情愫。
林屿宁懂了习羽过强的边界感,点了点头,也没再说什么,不埋怨才是习羽,斤斤计较就不是她了。
习羽这样的反应让林屿宁想到了刚刚发生的视频事件,思考了片刻,还是如实相告。
“还有一件事,本来想瞒着你,想了一下还是应该告诉你。”
听这语气,习羽就知道肯定不是什么好事,不过现在还能有什么更糟糕的事情呢,点了点头。
“谢谢你没想继续瞒着我,我觉得现在什么事我都接受的了。”
林屿宁顿了顿,他还是把握不好尺度,不知道怎样去表述目前的情况,他从未感觉这么难,低着头斟酌着话语,双眼的睫毛快速的颌动。
“现场有人拍了视频,下午这个视频被上传到了Youtube上,虽然视频很快被禁,不过这种新闻传播的速度你应该很清楚。”
“什么角度的视频?能看清正脸吗?能听到我们说话吗?”
“从高处拍的,看起来应该挺完整的,整个过程都拍下来了,对话听不太清楚,你一直在地上,视频里很难认出来是你。”
习羽立即明白林屿宁隐藏的半句话,突然抓住林屿宁的手,嘴唇微微的发抖,满眼不愿相信的看着林屿宁。
“carla,能看得清楚是carla是吗?”
“是。”
林屿宁握住了习羽的手,习羽的手冷的发凉,手心里攥着汗水,他甚至有种抓不住的感觉。
“别告诉carla,她承受不住的。”
“放心,李舒然在她的公寓陪她,我嘱咐过李舒然,carla没有看手机的机会。”
掌心的热量传递过来,林屿宁松开了握住习羽的那只手,轻轻的拍了拍。
习羽没有太多的力气去抓扯着床单,没了束缚抬手就要去够一旁的手机,林屿宁只是伸手虚挡了一下,堪堪的摇了摇头,他不希望习羽去看网上的言论。
病房内暖色的灯光,林屿宁在习羽的眼神里读出一丝恳求,习羽什么也没说,他收了阻拦的手,转过脸去。
手机开了机,一堆的信息涌入,来自爸爸的、妈妈的、李舒然的还有林岛安的。
信息通知还是跳了好一会,林屿宁才突然想到因为突发事件他竟然忘记了让习羽给家里报个平安。
“你先给你爸妈回个消息或者打个视频电话过去。”
打了视频电话,几乎是秒被接通,习羽连选择视角的机会都没有,猝不及防就听到妈妈在叫喊爸爸的声音。
“爸爸,妈妈。”
勉强挤了个微笑,视频窗口内脸上的淤青分外明显,习羽都不好意思瞎扯着说自己没事。
“说了让你在外面少惹事,遇事忍一忍怎么就不听呢?你哪里不舒服?你教授说你还做了手术?现在感觉怎么样……”
不出意料,文秀的开场从责怪开始,一连串的问题输出。
习羽根本没有力气插嘴,舔了舔嘴唇,将摄像头歪到一边什么都看不到的墙上,这才让妈妈停止了输出。
“你怎么不回我?”
一句话把习羽也问懵了,所以现在应该说没事还是说还好呢。
“做了个小手术,胳膊错位了已经接好了。”
镜头转向右臂,没有打石膏,手臂上戴了简单的护具,没有肿胀的痕迹。
习羽避重就轻,全部的重点都在说这个胳膊的伤,开胸手术是只字不提。
“你教授还说你肋骨骨折了,肺部还做了手术。”
习翼可就没那么好糊弄了,截住了习羽的话头直击重点,教语文的最会做阅读理解,习羽的这点小把戏直接被看穿。
习羽瞪了一眼床边的林屿宁,这人交代的可真是清楚,一时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和爸爸再讲下去,因为她根本不知道林屿宁和老爸到底讲了什么,多说多错。
「我和你爸妈只说了你被同学打,手臂和肋骨骨折,肺部做了手术。」
林屿宁快速在手机上打了一行字,和习羽通气。
“你旁边有人?”
见习羽迟迟不说话,还眼神一直往一个地方瞟,习翼立马就猜出习羽在想办法糊弄他。
“对,肋骨骨折,气胸,你要不放心百度一下,不是什么大手术。”
习羽庆幸自己做过医院的项目,脑袋里闪出的关于肺的唯一一个不怎么严重的病就是气胸,费了力气装作中气十足的样子糊弄着爸妈。
习翼还真的拿起手机去查,百度上十个病有九个都能诊断成绝症,这结果习羽可没预料到。
“气胸也蛮严重的。”
林屿宁看不下去了,拿手机打出字问习羽要不要帮忙,习羽求之不得。
“我教授也在,他和你们讲吧,反正我怎么说你们都不信。”
“习生,目前习羽情况还可以,只需要好好养伤就行了。”
林屿宁眼看着习羽递过来手机后迅速的蔫了下来,接着她的话往下说。
她不想说实情就不想吧,毕竟现在习羽的父母过不来,知道女儿做了开胸手术也只能是干着急。
“麻烦你了,林教授。”
“应该的,医院里会有护工来照顾她,你们可以放心,她会在医院里好好养着。学校会认真处理这件事情的,绝对不推脱责任,该有的赔偿、道歉、法律责任都会有。”
习翼在中学教书多年,最知道无理找三分的家长是有多难缠,此刻才知道自己遇上了也恨不得扒个底朝天。
林屿宁这话其实不是什么定心丸,只不过习翼体面,不愿给习羽的教授留个胡搅蛮缠的印象。
“你们要不别来了,也不光我一个受害者,这种刑事案件等着法院判就好了。”
看着两边相对无言,习羽拿回了手机试探性的询问。
“那不行,你多久没回家了?我们得看到你才放心。”
到底只有一个孩子,文秀日常无论怎么说习羽,都是关心她的,只不过方法是习羽不喜欢的方法。
本来就是试探,习羽也没真想着爸爸妈妈能被自己劝住,顺着话妥协。
“行吧,想来看看就来吧,看到了没事你们也能放心,等证件办好了给我发信息我给你们买票。”
“你不用操心了,你好好休息。”
闹腾是闹腾了点,不过习羽觉得自己还是成功的把爸爸妈妈的注意力转移了的,他们也没追究事情发生的前因后果。
习羽觉得现下也没有心力去编一个能骗过习翼的故事,她可以坦然的和林屿宁讨论性侵,和爸爸妈妈却没那么容易。
“要是我,我也不会坦然的坦白一切,你爸妈很明事理了。”
“我妈妈是看起来难搞,我爸爸才是实际上的难搞。”
“你可以尝试着去依赖你爸爸,他值得依赖的,你不能总是习惯性的觉得没有任何人可以去依赖,太悲观了。”
习羽没想到林屿宁会突然和自己说这些,这个视频电话打的她心累,她以为林屿宁会放自己好好休息。
语气里难掩的失落,不是对林屿宁,是对自己,林屿宁这话戳到她伤心处了。
“你怎么知道我没试过呢?”
是林屿宁没想过的回答,他总觉得习羽在情感上太过疏离,就连林岛安都没有完全搞定过她。
林岛安在这方面可是个熟手,各种罪犯都不在话下,在习羽这翻了车。
习羽从未觉得林岛安的付出是理所应当,在更多的时候习羽才是提供情绪价值的那一个。
这种背负和坚强对于这个年龄的习羽来说不是件好的事情,林屿宁很怕未来的习羽会比carla的情况还要糟糕。
“那我建议你别自己扛太多,他们是父母,孩子在外出事,他们就该担心,就该第一时间出现,就该去追责,这是他们作为父母应该承担的责任,你是他们的孩子,出事的是你,你可以推脱,你可以心安理得的让他们照顾,你有任性的权利。”
林屿宁这话让习羽想到了习翼,这说的反例不就是她爸爸吗?
自己是什么时候变成和习翼一样的人的,那个自己原本也讨厌的性格,虽然承担了责任但也带着不敢抗拒责任的软弱,自己也活成了自己不喜欢的样子。
“你今晚可以不走吗?我不想一个人待在这空荡荡的病房里。”
习羽的声音很小,恳求的意味明显,如果她想,她可以给自己肯定的暗示,这话一问出口,一定会得到林屿宁肯定的答复。
可习羽不会这样想,她只会觉得自己过了界,恳求语气祈望着林屿宁会答应她这无理的请求。
以前林屿宁也是不太信林岛安说他也没有完全攻略习羽,在他眼中,习羽会依赖林岛安,他们之间相处融洽。
在此刻,林屿宁算是清楚的明白了,习羽不会恃宠而骄,她的疏离来自于她的边界,她自己形成了一个清晰的边际界限,只有她自己走出来才可以,没有人能随意的进去。
“你觉得我会拒绝你吗?”
“按照概率来讲,我有百分之五十的机率有可能被你拒绝。”
“你可以不用这么理性,我为什么会拒绝你?”
习羽没立即回答,林屿宁都觉得自己有些过分,逼她逼的太紧。
个人脾性这也不是一天能改变的,可林屿宁还是放任自己连续的追问。
“如果你觉得我过界,那么我被拒绝的概率会上升到百分之百。”
就不能和习羽这样讨论问题,林屿宁先败下阵来,他不觉得习羽可以感受到自己都能掐出水来的温柔,回复的特别直白。
“放心吧,我今晚不走。”
“谢谢。”
果然,林屿宁就知道自己没猜错,一句谢谢林屿宁真的想上手拍拍习羽的脑袋,看看她到底为什么这么难点化。
“不谢,睡会儿吧,睡不着记得叫我。”
习羽其实早就耗尽了心神,强撑着精神,但习羽也不清楚这一觉她能睡多久。
也早就忘了原本她拿手机是要看看网上的评论,她只是突然的害怕,害怕自己又在深夜中醒来,坠入无边无际的茫然与无助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