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低谷期的时候就是会死命的折腾自己,要么不吃饭,要么不睡觉,要么把自己灌醉。
还有一些极端的跑起步来没个尽头,游起泳来不到要溺水不上岸,反正就是要把自己无限的逼向身体能承受的极值,然后整个垮掉。
要是让习羽选,习羽肯定选择喝酒,而且周边一定要没人,没人的话喝到一定程度就没劲了,躺在床上难受的来回翻滚,翻滚着翻滚着也就睡着了,第二天醒来宿醉难受。
有人就不一样了,习羽就很难控制自己的话痨属性,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反正就会絮絮叨叨说很多,像开了话匣子一样没完没了。
李舒然和习羽不一样,她就只顾着灌自己,东西也不吃,话也不讲,把自己灌醉了了事,也不会耍酒疯,酒品好的一塌糊涂。
站在落地窗前,习羽看向自己的公寓所在的那栋唐楼,原来这么矮。
天台上永远不会少了那一群俄罗斯同学喝酒聚会,一群人从高处看去好渺小好渺小。
将酒店送来的蚕丝被摊开折叠丢在贵妃榻上,习羽将自己狠狠的埋了进去,相比盖在身上,习羽更喜欢这种陷进被子里的感觉,更有安全感。
迷迷糊糊的一觉,睡得不安生就会早醒,习羽看了看床上的李舒然,呼吸匀称没有丝毫要醒的迹象,酒还真的是个助眠的好东西。
蹑手蹑脚离开,公寓里那个小电饭煲还是习羽的爸爸妈妈来探病的时候买的,习羽很少用它,煮粥很是省心,连大米和小米都是那时候剩下的。
出院回来的那天,习羽在公寓里徘徊了好久,公寓里每一个角落都被清扫过了,各种小物件被归置的整整齐齐,爸爸妈妈住过的痕迹太过明显。
这澡洗的太久,电饭煲发出煮好的报时声,南北方的口味还是有所差异的,李舒然喜欢甜粥。
哪怕是小米粥也要撒上一勺绵白糖,习羽喜欢原味的,煮出来放到温热的时候直接喝,不需要任何小菜搭配,宿醉之后最好的解药。
李舒然连喝了两天酒,习羽就在酒店里陪了两天。
第二天晚上,她们更像是相互陪伴,习羽喝了酒后变得话多,两个人一点一点的回忆与讲述,试图在记忆的海洋里一片一片拼凑出一个完整的carla。
“我发现我原来一点都不了解她。”
听完习羽讲述她离开的那段日子的carla,李舒然悲痛的得出这么一个她无法接受的结论。
“其实我也不了解她,可这就够了,这是她想让你了解的她。”
悲伤也应该被设定截止日期,习羽给李舒然的截止日期就是第三天的上午,这天她们要去医院取改正确的医生纸。
一早,李舒然就被习羽推进了浴室,梳洗打扮好了坐在那里,习羽这才嘱咐她。
“今天你可以去殓房见她,后续还有一系列事情要办,你要是觉得见完她会失控,我建议你别见。”
习羽也不想这么生硬,但也实在是受不了再过这样溺在悲伤里的生活。
放纵了那么多天,李舒然再难受也接受了现实,无论怎样人都回不来了,日子还要继续,她想和carla告别,所以她得控制自己。
习羽还是等在那里,也不知道为什么,被医生问了三次,习羽没有一次想要去看一眼已经过世的carla,有什么意义呢?
没有了意识的支撑,那具躯体就什么也不是,习羽没有办法说服自己对着一具尸体说什么,就像在墓碑前,在寺庙内,习羽都是一样的失神无言。
或许是提前打了预防针的缘故,李舒然从殓房上来的状态比林屿宁还要好一些,脸色没有发白,步伐也没有虚浮,还能强忍着给习羽挤出一丝比哭好看不了多少的微笑。
“接下来我们要去哪里?”
初次经历过亲友死亡的人是这样的,也有很多人经历过亲友的死亡,但有人挡在前面的时候,对于死亡后的后续一系列的流程也不会很了解。
父母也不总是死亡的最后一道屏障,习羽没告诉李舒然所有的流程,只是让她一起,两人只要一起面对就好了。
在政府合署的生死登记总处,不可避免的就会遇到欢欢喜喜给家里的新生儿来办出生登记的父母。
一边出生登记,一边死亡登记,生死教育这一课的起始点应该是在这里才对,怎么能只有死亡教育没有出生教育呢。
拿了表格,站在柜台处,填写carla的个人信息的时候,习羽强撑着的那口气突然的散掉了,一笔一划都写的特别艰难,笔尖重重的叩在纸上。
握着笔的手抑制不住的颤抖,骨节分明的手附上,李舒然适时的帮习羽止住了颤抖,表格要填,信息要写,这才只是告别的开始。
“340hKd,一张死亡证,一张火化纸,出生纸是免费,死亡纸却不是。”
习羽看着carla的身份证被收走,手里多了两张纸,酸涩感涌上心头。
“关于carla的葬礼,你是怎么想的?”
当有一个人濒临崩溃,身边另外一个人就会转好,能量也会在这种奇怪的气场下确保自己的守恒。
“我没有什么想法,你知道的,我一直是一个没有仪式感的人。”
殡仪馆是学校联系的,准确的来说是林屿宁联系的,出于人道主义,学校支付carla身后所有的费用,包括殡仪、火化和安葬。
大的事项被林屿宁揽过,具体的事宜还是习羽和李舒然来做。
林屿宁全程不参与,这是三个人最后达成的共识,她们都需要和carla好好的告别。
林屿宁不比习羽和李舒然要好多少,他没亲身处理过这些事,家里只有林岛安有经验,又怕触及林岛安敏感的神经,还是林岛安主动来告诉他殡葬的细节。
出殡的日期订在了carla过世的七天后,还因着当地的习俗找人算过日期,习羽从来不知道有这么些讲究。
去殡仪馆交相和选棺木之前,习羽和李舒然去了趟carla的公寓。
carla很爱拍照,光是拍立得的照片就有半箱,照片这个东西是经不起看的。
“我从来不知道她去了那么多地方,她给我拍了这么多的照片。”
照片里近九成的习羽都是carla抓拍的,多是在习羽不知情的时候,carla的摄像技术很好,定格下来的除了风景还有情绪,照片内人的情绪还有拍摄者的情绪。
“她有和你坦白过她的感情吗?”
习羽从照片中抬头,她们三个人也算是阴差阳错了,看着李舒然点了点头。
李舒然没有继续追问,话题到此为止,一切都已经没有了意义。
carla拍了那么多照片,摄影师的镜头里很少会出现自己,照片李舒然拿走了大半,将她们一起经历的那些记录都留给了习羽。
被洗出来的和手机以及电脑里的照片都没有合适的,carla的遗照最后只好选用学生卡上的照片,唯一一张能找到电子存档的证件照。
在领取遗体的当天,习羽在确认身份的时候还是见到了carla,冰霜掩面丝毫窥探不到生前的任何气息。
时间仿佛停滞在那一秒,闪过了从相识至今的点点暮暮,一起看过很多次日出日落,在这样一个早晨最后再次相见。
carla被从医院的尸袋转移到棺木,装棺后,习羽和李舒然被叫到一旁,她们这才知道原来上棺也是有仪式的。
追悼仪式是下午的两点,习羽和李舒然各自回家清洗换衣,衣服是专门为这天买的,一致式的黑色衬衣和黑色的西装裤,从头到脚都是黑色的。
一个小型的追悼会,carla的生平事迹是习羽和李舒然一起写的,没有丧主,两人承担了丧主的职责。
在前来追悼的人面前宣读carla的生平,学校派了专人来追悼,除此之外来的都是相熟的教授和同学,来告别carla。
整个过程习羽没有看棺内躺着的carla一眼,情绪很复杂,整个人变得很混乱,这不是习羽认知中的告别,至少对carla不是。
大殓、出殡和火化都在追悼会的第二日,这整整一周多的时间,习羽肉眼可见的消瘦。
追悼会回去后,习羽补了很多尸体火化的相关知识,知道尸体会被处理,知道中途要翻身,知道会尸爆,一整夜都没能入睡。
习羽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把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情搞的那么清楚,就好像真正故去的是carla,而习羽才是带着意识经历过一遭死亡全过程的那个人。
尸体火化可以开放给亲友观看,习羽和李舒然都没有拒绝,李舒然看到一半就觉得残忍先行离开,因为提前知晓。
习羽全程面无表情的看着,直到骨头被敲碎成渣碾成灰烬,痛苦已经被提前预支掉了。
从火葬场出来,习羽突然开口。
“我想给carla办一场葬礼。”
还没从情绪当中抽离,李舒然在原地停了好一会,反应还是慢了半拍。
“葬礼和追悼仪式有什么区别?”
“我对传统的殡葬仪式也不怎么了解,查了半天也没查明白,但是我只是想要有一个场合,让认识carla的人能与她好好的道别。”
“你觉得我们能办好吗?”
“有一件事,我没有告诉你。其实carla有和我讨论过死后的事,我也不知道她当时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的,她说她想沉睡在花海里,于山颠处消散在风中。”
李舒然不理解的摇头。
“太虚无缥缈了,我没懂,但我支持你的想法。”
从有想法到想法被构思成一个具体的方案,习羽用了很长时间,除了日常的上课和做项目外,所有的思绪全部用在了葬礼的设计上,最大的好处是习羽没有任何的时间去追忆,去悲伤。
殡仪公司只提供十天的骨灰寄存服务,到期提醒电话打到林屿宁那里,林屿宁约了习羽去他的办公室。
习羽在整个后事的处理过程中沉着、冷静、抉择果断不拖泥带水,基本上所有的抉择事项都由她一人完成。
林屿宁也基本放手不参与,他怕自己对习羽是一种干扰,会打破习羽自身形成的磁场平衡。
林岛安提醒过林屿宁,习羽这是很明显的创伤后应激。
林屿宁只能默默的关注着,让自己成为她破防前的最后一道防线。
“殡仪那里来催了,你想把carla安葬在哪里?”
没有多余的寒暄,习羽一进门林屿宁就直奔主题。
坐在林屿宁办公桌的对面,接过他准备的下午茶甜品,习羽感觉自己还像是助教一样和他讨论课程内容,接下来的话开口变得奇怪,奇怪也得和他报备一声。
“也一直想和你说这件事,我和李舒然打算给carla办场葬礼,然后打算山葬。”
“山葬?什么意思?学校不会同意购买香港山上的墓地的,费用太高了。”
“没有墓地,简单的来说就是在葬礼后将骨灰从山上撒出去。”
林屿宁沉默了很久,如果按照法国的习俗来讲,火葬已经是在传统之外了。
习羽这个提议更在他的意料之外,如果按照中华习俗,这叫挫骨扬灰。
“carla没有亲属,你和李舒然是她最好的朋友,她最后一个想见的人是你,你就有决定她后事如何办的权力,我只是她导师,你可以不用询问我的意见。”
话说的不绕,习羽马上就懂了,林屿宁的意见和她的不一致,但是不会干涉。
看着习羽的表情舒缓,林屿宁接着提醒她。
“我只知道海葬是要提前向相关部门申请的,山葬我不清楚,想一想应该也是需要的,私自撒骨灰绝对是不合法的,如果你真的要这样做,手续记得要办全。”
习羽点了点头,她记着了,和他礼貌的道谢后离开,习羽现在是在强撑着,强撑着完成这场告别。
一段时间后,所有认识carla的人都收到了来自习羽的正式通知,通知的名单是习羽和李舒然花了很久的时间整理的,梳理了carla在和习羽以及李舒然相处的过程中提及到的所有的人,一个个找到他们的联系方式。
这好像是给了习羽和李舒然一个机会,一个重新认识carla的机会。
在来读大学的这些年,carla真的做了很多很多的公益活动,帮助了很多暂时处于困难当中的人,每个打出的电话都会收到一个背后的故事,习羽都会认真的把这些故事记录下来,编辑成册。
两个月后,这场准备许久的葬礼终于举行,在飞鹅山的自杀崖上,铺满了鲜花,各种种类的鲜花都有。
没有特定的开始时间也没有特定的结束时间,更没有要求前来告别的朋友一定要庄重严肃,只要带一束花来就可以了。
从日出到深夜,来告别的人络绎不绝,carla的善意曾踏过地图的很多个角落,有的人匆匆而来匆匆而去,有的人驻足不愿意离去。
习羽一直觉得葬礼葬的并不是逝者而是生者的心,祭奠的是过去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