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狱区不允许停车,习羽是一个人一路走上来的,蓝色的铁门在身后关闭。
习羽没回头,突然萌生出一种美国大片中主角从不回头看爆炸的感觉。
林屿宁就站在不远处,一出门习羽就看见他了,接过他递来的柠檬茶小口喝着。
两人沉默的走了好久,这段路比来时的感觉还要漫长,习羽先沉不住气了。
“你不想问我,我这几天都发生了什么吗?”
“我是很想问,你也得愿意和我说啊。一出事,你人一跑上千公里,我想去追,可我的工作不允许我那么任性,你知道你的朋友李舒然这几天有多崩溃,你知道我和大哥这几天有多担心你?”
林屿宁的语气不善,没收着脾气,他也知道自己没什么立场去和习羽发脾气,可这一刻脾气就是这么毫无来由的来了。
他不是在怪习羽,是怪自己,没能提前察觉到carla的异样,没能给习羽依靠。
习羽也没想到自己戳破了一个蓄满了怒气的气球,近一段时间林屿宁对她的宠溺过甚,以至于她都忘记了林屿宁也是有脾气的,而且脾气还不小。
在这件事上,习羽不可否认自己是有些任性妄为,这也是她的习惯。
习惯了自己去疏解情绪,习惯了自己去找寻困扰自己的答案,也承认自己也确实在处理carla的事上任性的过了头。
可没办法,这件事超出了习羽可独自应对的范围,她惯常的处事方法失效了。
习羽哑着声和林屿宁解释。
“carla自杀那天,我是有机会救她的,我放弃了。”
“所以你这几天就是在救赎自己?”
习羽被林屿宁的这句反问问得气不打一处来。
“不能吗?小时候我的乌龟死了,爸爸都是背着我偷偷去埋的,家里那只活的好好的老乌龟到底「死」过几次我现在都不知道。几年前我爷爷过世的时候他们瞒着我发丧出殡,直到前天我才第一次去爷爷的墓前。我没亲身经历过亲友死亡,更是第一次这么直观的经历死亡,我想要逃避不是很正常吗?”
被林屿宁猛地抱进怀里,习羽觉得自己又过界了,就这么一股脑的把情绪发泄给他,自己就是仗着两人之间那一退再退的界限,这界限怕是离临界值不远了。
“对不起,我不该凶你。我只是想告诉你,carla这件事,你不是一个人,有很多人可以和你一起扛,可以一起悲伤、难过、悼念。你在无助的时候可以试着多依靠我一点,我想和你一起面对。”
情绪渐渐舒缓,习羽拍了拍林屿宁的后背,她还是害怕和林屿宁一起陷在情绪里,每一句话都会被情感所拉扯。
“我知道了,走吧,我们还要去医院取医生证明。”
此刻习羽的足够冷静让林屿宁感觉很不好。
习羽从医生手里接过医生证明和领取遗体事宜提示,拿着阅读上面的文字。
“遗体在殓房,家属如果想去看的话可以带你们去。”
医生好心的提示。
林屿宁戳了戳看得正认真的习羽。
“你还要去看看carla吗?”
刚刚医生的提示习羽听到了,本来想应付过去,哪想到林屿宁直接来问,猛烈的摇头很是抗拒。
“如果你要去,我在这里等你。”
“好,我和她去做个告别。”
习羽可以坦然的处理carla的身后事,还是没有办法去看冰冷的尸体,那曾经是活生生的人。
习羽没有办法直面一个曾经活生生的人从冰柜里拉出来的场面。
迫使自己注意力集中,一字一句的看着手里的那几张纸,幸好习羽很认真的在看,又回到了刚刚的部门。
“医生,你们把我朋友的名字写错了,我要重新帮她申领吗?”
医生连忙为他们的错误道歉,习羽听不得连续的高频的对不起。
“我想知道,我今天可以拿到正确的医生纸吗?”
习羽很累,一模一样的流程两天后她还要再走一遍,出来的时候林屿宁也从殓房上来了,和他简单的讲了刚刚发生的事情。
“医生证明上carla的名字写错了,我过两天和李舒然再来吧,我想她应该也想看看carla。”
见到李舒然的时候,习羽才直观的感受到她的崩溃,在习羽的印象中李舒然是极爱干净的人。
习羽见到她的时候她已经在carla的公寓里窝了好几天,那天地上的呕吐物还原封不动的留在那里,整个人虚弱不堪,眼睛哭的红肿。
“别这样好吗?”
习羽还是坐在那个位置,去劝一个她觉得可以劝的人,这话习羽自己都觉得无用,可她也没别的话可以讲。
“告诉我,你告诉我,她是怎么死的?”
恸哭的时候带着嘶吼,声带被无数次的撕扯,李舒然的声音低哑,只能依靠着气音向习羽恳求真相。
习羽够到脚边那个玻璃罐,紧紧的握在手上,转头问李舒然,“你应该见过这个药罐吧,它本来是满的。”
李舒然难以置信的摇头。
“我没见过它,我没见过它啊!我为什么没见过它。”
这对李舒然的冲击太大了,这怎么可能是药罐,这么大的药罐,原本是满的药罐,那药呢?药去了哪里?答案是多么的显而易见,她没法儿说服自己。
没见过它,习羽此刻多么想质问李舒然,她陪carla住了这么久竟然没见过这个药罐,那是不是说明carla一直在她面前掩饰,掩饰真实的自己,可习羽觉得自己没有立场,毕竟在出了事后一直陪伴carla的是李舒然,自己又算什么呢?
“我知道对你来说很难接受,我们有两天时间,你想做什么我都陪你,如果你还想亲自置办carla的后事的话,两天后你得振作起来。”
习羽陪李舒然在carla的公寓待到很晚,李舒然不接受carla故去的事实,她可以随意的在carla的公寓里使用carla的东西,但习羽没那么坦然,在习羽的眼里公寓里目之所及的一切都是遗物。
不过习羽也没拦着李舒然,毕竟如果李舒然是同样的想法,她怕是要饿死在carla的公寓。
临近凌晨,习羽才安抚好李舒然的情绪,哄着她吃了些面包喝了几瓶水,看着她体力恢复了些,打车把她带回了自己的公寓。
看着李舒然依旧是失了魂的样子,习羽设想如果是自己此刻想要做些什么,把她拉到懒人沙发坐下,轻声问她,“想不想泡澡?”
李舒然没回她,是想的,习羽的公寓她虽然没来过,但也知道她公寓里没这个条件,想也没用,颓丧的瘫在沙发上。
习羽也没管她,从衣柜里挑了两套舒适的衣服叠好放进背包里,拉着她出了门。
公寓唐楼的对面就是九龙诺富特酒店,习翼第一次来就是住在这里的大床房,习羽很清楚大床房里是有浴缸的,完全可以让李舒然泡个舒服的澡。
习羽牵着李舒然在前台办理入住,李舒然像个小孩子一样在后面跟着,画面真的有些奇怪,习羽才懒得管前台异样的眼神,只给了自己的身份证。
洗刷浴缸然后放水,习羽进房间后没有一个动作是无用的,就一个目的——让李舒然最快的速度泡上澡。
看着习羽在面前有条不紊的做完一件又一件事情,李舒然问习羽。
“你不难过吗?”
“不用脱衣服,把鞋脱了,进去泡澡吧。”
习羽没回答李舒然的问题,难过是什么情绪,想哭么,她现在哭不出来。
椭圆形无缝独立式亚克力浴缸并不深,刚好够习羽坐在地垫上和李舒然聊天。
“carla已经走了,现在我更在乎的是活着的人,也就是,你!”
水珠跟随着动作喷溅,李舒然趴在浴缸的边缘看着习羽。
“是carla在走之前叫了你,还是你去找她发现她吃了药?”
“是她叫的我。”
习羽看着李舒然面部扭曲,极力的在控制。李舒然不想哭了,准确的说是不想流泪了,悲伤像是一片黑暗将她狠狠的笼罩在内,逃不出挣不掉。
“她为什么不想见我呢?她为什么不想见我呢……”
李舒然小声重复着同一句话,是疑问也是在问她自己,她很想知道答案,可这答案要问谁呢?习羽吗?习羽怎么会知道。
耳廓内蜂鸣声忽强忽弱,习羽有些头疼,还是忍着不适凑近想要听清楚李舒然的低语,听清楚后又跌坐在地垫上。
“因为她知道如果叫的是你,你一定会豁出命的去救她。”
“所以你去的时候,她是能被救回来的?”
“我不知道,我是等她允许我叫救护的时候才叫的救护车。”
李舒然绝望的从浴缸中起身,用力的摇晃着习羽。
“那你为什么不第一时间救她,为什么?”
双臂被捏的生疼,习羽掰开了李舒然的手,将她摁回浴缸里。
“她不是第一次想要自杀了,我救得了她一次,不可能次次都救的了她。”
道理李舒然都明白,可她现在需要习羽和她一起情绪宣泄。频率交错没有对上,习羽不可能在李舒然这样的情况下和她一起失控,此时的习羽只会更理智。
热气升腾,浴缸被放置在阳台处,室外的气温的不低,纵使习羽将水温刻意的调高了些,室内也没有雾气升腾的感觉。
李舒然不哭了,也没再追问习羽细节,习羽用热水壶烫了罐牛奶,四洲家的儿童甜牛奶,还真的像是在哄孩子,林岛安给她买这牛奶的时候她没这感觉,现下这个牛奶看起来可太幼稚了。
拉开拉环递了过去,习羽随手试了试水温,还热,又坐在了刚才的那块地垫上。看着她把那一小罐牛奶饮尽,习羽将手里的浴巾丢给她,把人推进了浴室。
“衣服给你放在洗漱台上,一切等你洗完澡再说。”
趁着李舒然洗澡的间隙,习羽下去便利店买回了一堆东西,一次性内裤、牛奶、三文治、寿司,还有最重要的——酒,一醉解千愁,这招对李舒然管用。
“过年的时候,我就有很强烈的不安感。上学期,我很巧合的碰到过一次她要自杀,不过那次她是在吃药前联系的我,我陪了她两个多月,看着她按时吃药渐渐变好,我以为医生的治疗,药物的控制还有我的陪伴,她是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可是因为那一场意外,所有的一切都全部清零。”
便利店最贵的红酒口味还是不佳,不及与carla初见相识时候在游艇上的每一瓶红酒,今晚的每一口酒都带着钝钝的苦涩。
“这些我都不知道,我以为她的抑郁症是创伤后的应激反应。”
“不止抑郁症,她还有双相情感障碍,从小就有。”
习羽碰了碰李舒然的酒杯,砰的一声脆响,两人都碎掉了。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还以为我了解她,原来我只了解开心和快乐,悲伤和痛苦她是一丝一毫都没和我讲过。”
“那我们这几个月看到的她越来越好其实是假象,她在你我面前都没有活出真正的自己。”
李舒然绝望的一杯一杯的灌着自己,习羽没拦着,只是默默的往她的酒杯里加气泡水,将酒精的浓度稀释,只要不喝到酒精中毒,习羽今天就由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