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羽原本想着在家里多待几天,因着去年年底的一场灾祸,爸爸妈妈对自己格外的宽容。
这点在妈妈身上表现的特别明显,少了相互之间的情绪消耗,习羽乐得在家里多逃避一会儿,至少要等到医院里carla的死亡证明开好了再回去。
接到林岛安的电话是习羽到家的第二天的中午。
“被爸妈呵护的感觉怎么样呀?”
林岛安和习羽讲话越来越软,生怕高一个声调把习羽吓着。
“你怎么知道我在家?”
“你爸爸打电话给Feynman了,我要告密,他把carla的事情都告诉你爸爸了。”
习羽有些生气,林屿宁在这一点上总是和自己的态度相反,对父母,自己是报喜不报忧,不好的事情能瞒则瞒。
他那边倒好,自己辛辛苦苦瞒的事他是一点都没收着,不过习羽生气也就气一下,林屿宁的这样做没错,他是她的教授。
“怪不得我爸爸妈妈态度大变样,原来是怕我成为第二个carla。”
“生气了?”
打这个电话的时候,林屿宁就在林岛安家里,林岛安点了外放,一脸坏笑的看着林屿宁。
“当然生气了!他哪怕和我通个气呢。”
看着林屿宁面色不改的吃着葡式蛋挞,林岛安觉得他没救了。
“你也不能怪他,你爸爸是直接打电话过来的,他也来不及和你通气。”
习羽有些莫名的沮丧,没心情和林岛安在这里瞎扯,说着就要挂断电话,把林岛安急的语速都快了不少。
“别挂,别挂,我又不是专门告密的,你不是一直想见余方升么,他同意见你了,看你什么时候时间方便。”
余方升收监后,习羽一直拜托林岛安帮忙联系他申请探视,余方升的回复从未变过。
快两年了,习羽感觉自己都快被他拒绝到麻木了,突然能见到了,习羽有些不知所措,但很快就察觉到了不对。
“他是不是知道carla的事情了,不然怎么会突然改变主意。”
“我们家妹妹仔就是聪明,不仅仅是carla的事情,还有Jack的事。”
习羽轻哼一声。
“你也是个大嘴巴!”
习羽很少用这种口气和林岛安说话,林岛安虽然被呛但感觉还不错。
有时候他还会故意逗习羽气一气,习羽每次都很配合的和他一腔一调。
知道了这个消息,习羽在家里就再也待不住了。
买了第二天一早的机票,定罪人士的探访时间只有下午,习羽决定第二天下午就去,真是一刻都不想耽误。
买了早班机,一大早折腾了一圈,习羽在飞机上睡得晕晕乎乎的,人都迎到眼前了,习羽才发现来接机的是林屿宁。
“怎么是你?大哥呢?”
林屿宁顺手接过习羽手里的登机箱,连着背包都顺带着一起拿走,人走在前面话却撂在了后面,有种掩耳盗铃的意味。
“大哥今天有事来不了了。”
此刻家里,被迫有事的林岛安真想隔空送自家阿弟无数个白眼,自从林屿宁和他坦白他对习羽的感情,林岛安单独见习羽的机会就直线下降。
“哦,大哥今天被迫有事来不了。”
被习羽的直白所打败,林屿宁觉得自己半道截胡是不地道,但被习羽这么直接揭穿也出乎他的意料,也只好由着习羽调侃。
“你可以再直接点戳穿我。”
习羽没当一回事,carla的后事习羽仔细盘算过,林屿宁是carla的导师,学校是无论如何是不会将后续的一系列事情交给自己来办。
即便是她和李舒然两个人也不可能完全处理的好,她还是得挂靠着林屿宁的名号。
余方升在赤柱监狱服刑,赤柱监狱,那个关押重刑犯,曾经用来执行死刑的监狱。
习羽对这个监狱的全部的画面印象来自于《监狱风云》。
当时在申请监狱事务实习的时候习羽还设想过去赤柱监狱,后来才知道,他们只能去壁屋惩教所那种低度设防的院所,参与青少年在囚犯的矫正工作。
从离岛区到南区,驱车过去需要一个小时左右,沿途多半是树林海景树木葱荣,习羽没什么观赏的心情,回来意味着一系列等待处理的事情都要排上日程。
站在赤柱监狱的门口,望着几米高的蓝色大门,压迫感灭顶而来。
惩教署规定,犯人亲友每月有两次探监机会,限时30分钟,每次不超过3名探访者。
余方升没有亲友来探监,只有林岛安隔几个月会来一次,一般都借着公事顺便帮习羽问一问他同不同意探监,答案从来都是否定的。
来得时间早了,被狱警训斥了一番,习羽悻悻的返回。
林屿宁的车停在赤柱广场的停车场,习羽漫步回去,就看到他在儿童游乐场的木船处看着几个三五岁的小孩嬉戏打闹。
从林屿宁专注的眼神中,习羽恍惚觉得他好像很喜欢小孩子。
习羽看到一个小女孩步履蹒跚的撞到他怀里,林屿宁一手将小朋友提了起来,帮她拍了拍膝盖上的灰尘,笑着放她回到和伙伴的嬉笑打闹中去。
眼底的温柔与嘴角的笑意在阳光下被无限的放大。
坐在林屿宁身旁的台阶处,一眼望去,这里还真是一杯啤酒待一下午的消遣时光的好去处,只不过习羽现在可没这个心情。
“被赶出来了?”
“所以你是清楚探访要求的?”
看着林屿宁小幅度的点了点头,习羽很是不解。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午餐都不愿意吃,一分钟都不想耽误,我拦得住你吗?”
“为什么拦不住,你就是想看我被规则教学做人。”
习羽都没察觉,她现在对林屿宁的要求高得过了头,连说话的语气都不收着真实的情绪。
林屿宁听着习羽怪罪的语气心情还挺好,这就说明习羽对他的怕在渐渐的消解,他们的相处更加自然。
悻悻的掏出手机,点开惩教署的网站,搜查赤柱监狱的探访要求,不搜不知道,原来探视的限制那么多,限制的是被探视人实际上受限的却是探视人。
“现在你愿意去吃饭了么?”林屿宁问习羽。
距离监狱要求的到访时间还有一个多小时,习羽无事可做也没什么胃口,就由着林屿宁的安排,乖巧的跟在他身后。
海边广场的二楼,大的露台配上木质的长桌,林屿宁选的餐厅,很适合发呆,屋顶的黑色吊扇缓慢的旋转,零零散散几只麻雀在空桌上蹦蹦跳跳。
习羽指了指菜单上的虾汤,有汤有面包这一餐也就应付着过了。
这家名声远扬的德国餐厅,地理位置独特,赶上公众假期的时候很难订到位置。猪手和啤酒是特色,林屿宁很了解习羽,等餐上来了胃口自然就回来了。
半自助的沙律吧,习羽拿了颗青苹果,突然想起车祸后的第二天考试前吃的那颗红彤彤的「劲果」,人一旦给了自己这么个暗示,这苹果就非吃不可了。
“可以告诉我,你上次来见他,他和你说了什么吗?”
“他想让你接受他的信托基金。”
咸猪手上的很快,带骨的一整个,林屿宁回绝了侍应现切,自己亲自上手,分割猪手很考验刀工,看起来林屿宁对自己很自信。
皮脆的声音合着刀过,声响不停,猪手的油脂在烤焗的过程中早已溶解流走,入口并不油腻。
“其实我不知道我要和他讲什么,多谢么,这么多钱,太轻飘飘了,我也不知道他这次同意见我要说什么,我不觉得是因为carla的事情他才愿意见我。”
这家餐厅提供一种低度酒精的啤酒,习羽手中的那杯就是,喝完了一杯和没喝一样、
习羽并不喜欢啤酒的味道,也不知道自己喝它是为了什么。
“见了面你就知道你们要说什么了,毕竟是限时的。”
饭后,习羽按照探访要求中认可交来物品的表格给余方升买了些生活用品和文具,沿途路过赤柱集市。
偶遇到一个老人在售卖旧书,一眼就看到了夏目簌石的那本《我是猫》。
这本书很有意思,习羽读过的唯一的一本夏目簌石的书。
因着当时不喜欢猫爱狗,连带着读这本书的时候都带着一种个人情绪,很偶然的机会在遇到的一家猫咪书店。
和猫待了一天,在那只不粘人抱着也不会离开的布偶猫的陪伴下重读这本书,越读越喜欢。
猫生与人世,作为一只猫,可以冷眼旁观超然世外,对着自觉的可笑之事可以极尽嘲讽,人类一思考,猫君便发笑。
习羽喜欢的是猫的随意与洒脱,猫活的自私是没有人可以批判的,它是猫嘛,但人不行,可习羽却觉得「自私」才是对一个人最至高无上的褒奖,别人觉得是在骂人。
“自由出价,你为什么会以高出原价两倍的价格购入一本二手书。”
林屿宁也喜欢买二手书,但习羽这种买书出价的方式让他很好奇。
“旧物不一定都会折价,在我这里旧书的价值远高于新书,因为它有故事。”
定罪在囚人士的探视时间是每日下午二时至下午五时,只允许访客在一时三十分后才可以进入监狱。
习羽卡着时间进入探视等候室,等了许久都没有等到有人把她带走,越等越不是滋味,为什么比她后来的人都被先带走了。
又有警员进来,习羽赶紧上前。
“唔该,我第一个来的,请问什么时候可以带我进去?”
“你是谁的亲友?”
来带人的警员并不是很耐心。
“我要去见我的学长余方升。”
“多少号?”
警员重复了好几遍,习羽都没有听懂,只好和习羽解释,耐心已经完全耗尽。
“在监狱里犯人没有姓名,只有编号,告诉我编号。”
习羽赶紧掏出手机查找余方升的编号,林岛安好像是嘱咐过,但是当时她没有放在心上。
“,对,我要去见号。”
填写了个人信息后,核查耗费了很长的时间。
习羽是前一天刚被余方升申报的亲友信息,警员核对了多次后,才递给了习羽一张探视卡片。
坐上摆渡车,习羽手搭在前面座椅的扶手上,手里提着的塑料袋很重在左手的手腕处留下几道摩擦的红痕。
确实是需要坐车的,弯弯绕绕,开了有一段时间车才在一处铁门外停下。
四处安静极了,铁门打开发出当当的声响,空荡的建筑格局将声音无限放大。
习羽走了进去,关门的声音再次发出,声音震耳欲聋,这次放大声音的是颤抖的心绪,和在大馆游览监狱遗址的感触相差万丈。
进去之后,习羽看到了先前在探视等候室内先走的人在前面排队,将刚刚警员给的探视卡片递进一旁开着的窗户内,告知要探视的囚犯编号,排在队尾。
没有人告诉她为什么要排队,这个队伍需要排多久,反正站在队伍的后面总不会出错。
不知过了多久,旁边的一个小铁门徐徐打开,队伍有序进入,感觉所有人到了监狱就默认自己需要像囚犯一般不能抬头、不能讲话、遵守规则。
走过狭长的通道,只能零星的听到队伍中的人鞋子拍打水泥地面的声音。
通道的尽头是安检口,两个警员一男一女负责安检,所有的背包物品都要过传送带,比机场的安检还要严格,习羽顺时针在安检门处的站立板上转了一圈,一种屈辱感直上心头。
带给余方升的物品被监狱收走,习羽除了手机没有带任何的个人物品,被另外的女警员带到更衣室。
连衣服都属于个人物品也不能带进探视区,习羽感觉此刻的囚犯体验感已经逼近九成,换上监狱准备的一致式衣服,回到等待区域等着叫号。
探视室内摆放着四张桌子,余方升就坐在最里面那张桌子的角落,习羽一进去就看到他微笑的向自己招手。
一如从前那样,他模样没变还是那么的清秀,身上灰橙色的囚服工工整整,习羽有些恍惚,也就那么一瞬,快步走到他对面坐下。
“长大了。”
余方升满心欣慰的看着习羽,向她释放全身的善意,他怕习羽厌恶他。
怕两年前那个夏日的审讯室里,他所交代的一切事实让习羽觉得他十恶不赦。
“原来以前在学长眼里,我一直都是一个小孩子。”
轻快的话语让余方升卸下了紧张,余方升没有否认习羽的话,但他眼里的小孩子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小孩子。
“林Sir说你一直想见我。”
“是的,你给我留的那笔钱数额太大,我觉得你应该不想听到我说谢谢,也不想听到我问你为什么是我,才不愿见我是吗?”
习羽不再躲避余方升的眼神,和他对视,满眼的诚恳。
听到习羽这么说,余方升松了一口气,她眼眸清澈的可以看得到自己的倒影,整个人都松弛了起来,双腿交叠依靠在长椅的椅背上。
“你很聪明,可你还是来见我了。”
“我想知道你为什么突然答应要见我了。”
“你应该想「为什么是你」想了很久吧,我拜托prof.Lam的说辞看起来并没有骗过你,所以你长大了,我想看看你长大后的样子。”
“在监狱里的生活符合你的期望吗?”
余方升的事其实困扰了习羽有一段时间,她反复琢磨思考了很多细节。
以至于到最后,习羽自己也迷惑了,那个在自己解析后的余方升和真正的余方升到底差距几何。
“我被关在独立的囚室,不用拉帮结派。餐食是素食,做的是木工,起床、做工、下工、娱乐、休息,作息非常规律,还有公休日。”
在赤柱监狱,独立的囚室一般只关押两类囚犯。
一种在社会上有一定影响力的人,像明星、政客或是企业家。
另外一种是穷凶极恶的人。
余方升哪一种都算不上,他被关进独立的囚室,属实是因为太能打了,在关押重犯的地方能「脱颖而出」。
余方升是个狠人,但这些他是不会告诉习羽的,他只想让习羽知道他过的还不错。
“如果你的朋友活的很痛苦,想要自杀,你会拦着他吗?”
习羽突然想知道余方升的想法,王龙川一直讲余方升在心理学上的造诣假以时日一定会超过他,这话问出口便是求一个共鸣。
“我会和你做出一样的选择,carla的去世让你很自咎是吗?”
“我想我已经过了那个阶段了,我现在要考虑的是如何与她好好告别。”
警员提示探视时间到,习羽不想告别,直接起身,走了两步又折返回来。
“我以后还能来看你吗?”
“不到万不得已,别来。”
半个小时的探视,在见到余方升前习羽在监狱内耗费了一个多小时。
时间的对比感触太过于强烈,好像是说了很多,又好像什么也没讲,在这两年里习羽想问的问题,见面了却一句都没有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