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羽小时候在小区里只有一个玩伴,是住在隔壁单元里的和她同龄的一个女孩,叫邱雪。
邱雪是家里的老二,她上面还有一个哥哥邱冬,在独生子女最为严格的九十年代,邱雪是被偷偷生下来的,他们的父母是双公务员,邱雪一旦被发现,两人的公职就都没了,所以她一直被寄养在亲戚家里。
邱雪认识习羽那年,是她刚回到亲生父母家里第一年,两人明明是同岁,习羽都读三年级了,邱雪还没开始读一年级,对着自己的亲生父母还叫着叔叔阿姨。
没认识邱雪之前,习羽的假期都是一个人在外面野,在白天在桃林里粘知了,晚上在臭水沟里抓小龙虾河蟹,时不时还会去偷拔附近农田里种的花生,刚从地里拔出来的花生带着泥土的芬芳又鲜又甜。
习羽就是用几粒鲜花生拐走的在单元前树下看蚂蚁的邱雪。
对邱雪这个玩伴的记忆就限定在小时候的几个暑假,那个时候新城区一片荒芜,只有几所新建的学校和几个小区,附近都是果林和农田,习羽带着邱雪几乎翻遍了附近的每一条溪流和山丘。
再次听到邱雪的消息是在前不久,文秀不知道从哪里听说的,邱雪没读高中,因为长得漂亮,嫁给了家里一煤矿老板的儿子,一连生了三个儿子,让文秀羡慕不已。
读书的事情上,习翼和文秀几乎没管过习羽,习羽选择了双学位,本科四年变成了五年也没和家里提前打招呼。
前一段时间习羽和妈妈视频的时候,在告诉她交换的事情时顺便提了一嘴,点炸了文秀的情绪,和习羽大吵了一架,怪习羽总是不回家,怪习羽做决定和家里从来不打商量,怪习羽从未从父母的角度考虑。
文秀埋怨的话堆成一堆,习羽也没有联想到引爆点是邱雪,她没想过在妈妈的眼里,自己读了那么多书,走过那么多城市,见识了大千世界,是不如高中没毕业嫁给富二代生了三个儿子的邱雪的。
窝在被窝里,习羽觉得吵架真的耗费心神。
夜幕降临,天黑的辨不清纸牌上的符号,楼间痴迷于打牌的牌友们才散去。
窗外哄闹的声音戛然而止,习羽听到了习翼进楼道的声音,很奇怪,习羽就是能够从极其相似的楼道噪音中辨别出是不是习翼回来了。
“没睡啊!想吃什么吗?我去买。”
卧室门被开了一个小缝,习翼只探进来一个脑袋来问习羽。
“我吃过了,你们吃吧,不用管我。”
房间的门被关上,习羽坐在床上眼神毫无目的的四处飘散,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房间好像少了很多东西,又一时难以想到到底少了什么,上次回来的匆忙,太久不住,习羽对自己的房间也产生了一种陌生感。
龙猫公仔不见了,习羽几乎是在脑子清醒的第一瞬间想到的,在屋子里里外外翻了个遍都没有找到,肯定还有其他的东西不见,习羽觉得自己的房间很空旷。
“你们是不是动我房间的东西了?”习羽立即光着脚跑出去问习翼。
“你表哥前段时间带他女儿来玩,小姑娘喜欢那个龙猫,就让她拿走了。”
文秀语气平淡,不以为然的样子让习羽很恼怒。
那个大号的龙猫公仔,是习羽高一在日本游学期间唯一带回来的纪念品,还是特地的从东京跑到三鹰市去看宫崎骏吉卜力美术馆的时候买的,跟着习羽辗转了几个城市带回来的,花掉了习羽当时攒好久的零花钱。
习羽不喜欢买纪念品,除非特别特别喜欢,那个龙猫公仔就是。
看着习羽脸色不好,文秀又找补。
“不就是个毛绒玩具吗,你都多大了,你舅舅家的小孙女你都没见过,可爱极了,就当是你送给她的见面礼了。”
“她还拿走了我什么东西?”
习羽语气平淡,文秀和习羽母女那么多年,终究是没真正了解过习羽,习羽如此的平静,内心里已经心死如灰。
“你那个吉他,五六年没动过了,一层灰,你大伯家的孙子要学,我送给他了,还有那个篮球,也一道给他了”,习翼补了一句。
那个龙猫公仔,习翼还是不想送给小姑娘的,他觉得那是习羽很喜欢的玩具,可惜没好意思拦,毕竟是他大舅哥的孙女,文秀没拦,他上去拦显得小气。
吉他和篮球,习翼是真觉得没什么,习羽也不怎么喜欢,吉他买了之后就一直在落灰,篮球更是没打过几次,小男孩哭着闹着要,算是顺水人情。
“为什么你们送我的东西却没有问过我?”
“什么你的我的,鼻子眼睛都不是你的,都是些你不用的东西,你常年不回来,要这些废物有什么用?”
文秀不喜欢习羽用这样狠绝的口吻质问她,她是她妈妈,难不成送个玩偶的权利还没有了。
习翼觉得文秀的话有些过了,但也没拦着,在老婆和女儿起冲突的情况下,不涉及原则问题,他会选择站在老婆这边。
家里来人,习翼的习惯是会把习羽的房间门关上,不过习羽房间的门锁是不能够锁上的,这种行为防得住君子防不住小人,尤其是没有边界感的小孩子。
习翼要脸面,小孩子一哭闹,他也拉不下脸说不给,还有一个原因是要的东西也不怎么重要,给了就给了。
习羽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也会遇到网上热议过多次的问题,很显然,她的爸妈不是网上人人向往的神仙父母,她的东西他们问都没问就处置掉了,因为他们觉得不重要,吵架和哭闹在此刻显得特别的无理取闹。
习羽默然的留下一句话,“我不希望再有这种事情发生。”
丢下不轻不重的一句话,有了这种开始就代表还会有以后,习羽将家里的所有自己摆放在外的物品全部收进了房间和书房的柜子里,上了锁。
一个糟糕的假期开头,习羽在回家的第一天就成功的失眠,白天黑夜再次睡颠倒了时差,放任自己做了整整一个月的咸鱼,每到深夜才会窝在被窝里和林屿宁打视频电话,林屿宁一天只需要睡五六个小时就能保持精神饱满,乐得配合习羽的时差。
卡着上海单间租期的首日,习羽坐上了去上海的高铁,文秀本来说着要跟着一起去收拾房间,习羽拒绝了,有一道无形的隔阂横在了他们中间,是习羽自己竖起来的。
上海对习羽来说太大了,从虹桥站出发,习羽坐了二十多站才到达邯郸校区,之前背着书包来不觉得有什么,这次多了一大一小两个行李箱,习羽才发现在需要电梯的地方永远是楼梯,还没到目的地,习羽的手臂就已经酸痛不已。
“你好,小妹妹,我叫刘超,就住你隔壁,我们俩的房间原来是这个一居室的客厅,加了隔断隔开的……”
房间内很脏,习羽打扫屋子没有关门,隔壁单间的邻居端着杯咖啡跑过来打招呼。
按照习羽的性格,最好和邻居相见不相识,可遇到如此热情的,习羽只好硬着头皮的尬聊。
一番热聊,当然主要是刘超向习羽单向输出,习羽知道刘超是外滩一家咖啡店的店长,隔壁主卧也住着一个男生,是个技术宅男,刘超也没搞清楚他具体是做什么的,简单的说是个给游戏写代码的。
和香港的公寓相比,面积上小了一点,上海的这个单间还多了一个阳台能够晾晒很多衣服,其他的设施就差远了,没有厨房,冰箱、洗衣机和卫生间,习羽都要和两个男生共用。
林屿宁给习羽邮寄行李的时候花了心思,习羽刚把房间清扫了一遍就接到了行李派送的电话,东西送到家门口,习羽收拾好床铺,将所有的衣物挂在衣柜里出了门。
从五角场地铁站出来的时候,习羽看到了沃尔玛超市的标识,分了两次将所有的生活所需的细碎物品购齐,来回两趟走了接近3公里,习羽累的瘫倒在床上。
顺手给林屿宁拨了视频通话过去,习羽需要充电。
“收拾好了?”
习羽嗯了一声,看到林屿宁在他自己的办公室,又觉得自己这个视频电话打的不是时候。
“我好累,就是打电话给你报备一声,就不爬起来给你看成果了,等以后有机会吧,我现在可太懒了。”
“后悔没带个劳动力去了吧。”
“不后悔,你工作吧!”
看着习羽秒挂断的视频,林屿宁被逗笑了,感觉习羽的报备像极了极速过境的台风,来得快去的更快,习羽好像很怕打扰到自己工作,她懂事的有些过头了。
习羽躺在床上才发现,屋子内没有空调,公寓楼前是学校,校区的楼多是低矮的独栋建筑,对于这栋高层建筑来说,前方的视野开阔,没有任何的遮蔽物,穿堂风而过,才在夏末的高温时寻得一份凉意。
在习羽的认知里,空调是房间的基础设施,还真的没想过租的房间里会没有,亲自来看了一趟也没发现。
社会这一课,习羽觉得自己还有好多需要修行。
「记得按时吃饭,有机会我会去查岗!」
晚餐时间,林屿宁发来新的微信,聊天记录里林屿宁说的最多的话就是督促习羽好好吃饭,比林岛安盯的紧太多。
拖着疲乏的身体出门,习羽原本想在楼下的全家便利店对付一餐,意外的遇到了路过的移动的炒饭炒粉商贩。
习羽在公寓门口精准的拦住了蹬着三轮车过来的大叔,看了眼红底白字的招牌。
“可以给我来一份干炒牛河吗?”
“可以!”
大叔的声音洪亮,底气十足,仿佛带着穿透整个街巷的力量,感觉挂在三轮车上的喇叭完全没有必要。
三轮车停靠在公寓门口不挡道的地方,大叔脚踩着刹车就在车上的铁锅上开炒,嘴里哼着小调,热锅热油配上新鲜的牛肉、豆芽和青菜,一盒白色的河粉下锅,被铁勺垫开,每条粉上都均匀的沾染上酱料。
“好嘞,出锅,10块钱。”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大叔蹬着繁重的人力三轮车潇洒而去,习羽觉得他仿佛执着仗剑在行走天涯的侠客。
和香港的茶餐厅相比,可能没有那么精致,被泡沫盒子裹着的干炒牛河,口味绝佳,不输于习羽在香港吃过的任何一家。
在阳台的小课桌上,城市的繁光点点,习羽隐隐约约的看到了东方明珠,看起来不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