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羽忙,林屿宁也忙,习羽换了写报告的地点,林屿宁换了地方工作,两个大忙人的周日就是在客厅坐在一起各自对着各自的电脑,在客厅里一坐就是一整天。
习羽被林屿宁带着按时吃了三餐,两人也没时间做,三餐都是在楼下的商圈里的餐厅吃的。
周一一早,习羽接到席则明的电话,唐正没有等到居委最后做决定的时候,在凌晨,因为多脏器器官衰竭死在了IcU的病床上。
挂了电话,习羽坐在床上人还懵的,好久都没有缓过神来。
“怎么了?”林屿宁用毯子将习羽裹在怀里,温着声问她。
“那个跳楼自杀的孩子,没了,我的第一个关怀对象。”
林屿宁没有出声安慰习羽,只是紧紧的抱住她,将她整个人拢在怀里。
缓了一会,习羽闷在林屿宁的胸口,缓缓的说道。
“初见他时,他不爱说话,会躲避和所有人的肢体接触,我和他耐心的解释过他的病怎样才会传播,后来他和我变得亲近,还是会执意的保持距离。“
“他经常生病,他怕疼,害怕针头刺入身体的感觉,可他每次输液的时候都不会缩手,他经常和我讲他想象中的死亡后的世界,在那个世界的他是健康的,有爱他的爸爸妈妈,他可以和小朋友一起去上幼儿园,可以不怕摔跤的去学滑板,他对死亡没有恐惧,所以他跳下去的时候是那么坦然和决绝,这个世界没有他可留恋的了……”
林屿宁与习羽拉开了一段距离,握着她的双臂轻轻的晃了两下,试图唤醒她眸中的光亮,带着少有的语重心长尝试着开解她。
“西西,你选择临终关怀这个项目,前提是临终,重点在关怀,不管是主动的死亡还是被动的死亡都不重要,你要在乎的应该是你的关怀对象在走到终点前,他的感受他的意愿有没有得到尊重。”
习羽也知道自己在钻牛角尖,因为唐正是自杀的,要做好这个项目就必须摆脱死亡造成的创伤,可她好像还是没有坦然的看待死亡的能力,把死亡当做一件事来看待,一件非常非常正常的事情。
林屿宁这才发现,习羽不是对感情疏离,她是对感情的感受太过于细腻,能够捕捉到他人所捕捉不到的细微的瞬间和感受。
她的反应就好像乌鸦的颜色过于五彩斑斓超过了人眼所能够看到的范围,在人眼中看到的就是只是黑色,习羽在情感上就是这样。
又过了一会,习羽好像好了一些,从枕头下捞出手机,还没到闹钟的设定时间,习羽再也睡不着了,从床上爬起来下楼做早餐。
“餐蛋面还是番茄鸡蛋面?”
习羽撸起袖子问在一旁做咖啡的林屿宁。
“番茄餐蛋面。”
习羽做饭不急不躁,一步就是一步,电磁炉的功率不高倒是顺了习羽的节奏,全程开着中火,手机设着倒计时,时间到了铃声响起才将面从锅里捞出来过水,少油少盐,耐着心等着午餐肉因着温度被激发出香味,搅动着铲子将番茄的汁水全部熬出来。
两碗面端上餐桌,林屿宁挑起一大口面吸进嘴里,很奇怪的又软烂又劲道,面条的细腻混着浓郁的番茄汤汁的味道。
“真是教会徒弟饿死师父,我下次还要学着你的做法。”
“为什么?”
“比我做的好吃。”
番茄鸡蛋面,习羽是按照林屿宁的做法复刻出来的,明明是一样的步骤,习羽做出来的汤汁要比林屿宁做的更浓厚些,食物本身的香味被彻底的激发,林屿宁没有在恭维习羽。
天气放晴,一场秋雨一场寒的老祖宗经验不适用于上海,气温飙升到二十多度。
吃完早餐,习羽上楼去洗漱,林屿宁亦步亦趋的跟在她身后。
“你去工作吧,我要去安宁病房看桑奶奶。”
每周一的上午,习羽都会去社区卫生服务中心,习羽并不想因着一条糟糕的消息打破原有的计划。
结束实习的那一周,桑奶奶的气色突然转好,所有人都以为是回光返照,只有习羽相信不是,固执的每周都要去一趟,看过桑奶奶,一周的动力就全都有了。
“带上我吧,我想去看看你和我讲的安宁疗护病房。”
“你今天不工作?”
“我可以自由调控,今天是能空闲出来的。”
“好啊,那今天介绍你给桑奶奶认识。”
习羽哪会不知道林屿宁是不放心自己,不放心她的情绪,更不放心她在这种情绪下开车上路。
从衣柜里捞出那件淡紫粉色的套头卫衣套在身上,习羽只有在去安宁病房的时候才会特意的换成粉色的衣服。
林屿宁的眼力见绝对可以,跟着套上了那件粉褐色的卫衣。
习羽也无奈了,她这边穿什么,林屿宁那边就跟着穿什么,这次他带过来的衣服全部都是林岛安买的,总能找到和她一模一样或类似的衣服。
赶上早高峰,限制了习羽踩油门的力度,林屿宁也是第一次坐在习羽的副驾驶上,习羽开起车来又松弛又莽撞,逮到能把油门踩下去的机会绝不放过。
憋了半路,林屿宁再也看不下去了,再放任习羽这样下去非撞车不可,开口教训她,“你和油门较什么劲,想发泄,我晚上带你去赛车,不要在路上撒野。”
林屿宁已经很久没有以这样的口气训她了,一开口习羽立马熄了气焰,马上就切换成稳稳当当的模式。
车停在附近的停车场,两人沿着人行道走过去,社区卫生服务中心门口那条路修了得有三四个月还没修好,黄色的修路挡板越拉越广,两人被迫绕了一圈。
中途遇见一个流动花档,习羽伸手将卖花的老爷爷拦了下来,和桑奶奶聊了很多次天,习羽认得的菊花不少,一眼就看到了那一小束奶黄色的爱丽丝非洲菊。
“老板,我要这束非洲菊。”
“65。”
习羽撇了撇嘴,溢价太严重了,不过她此刻没有什么心情讲价,林屿宁对上海的物价不了解,在习羽停顿的片刻他已经把钱付掉了。
数了数林屿宁手里那捧花,一共是10朵,习羽无奈的摇了摇头。
“怎么了?”
“没什么,本来我也没想讲价,我拦下他的时候也没想到,这种流动的花贩会比花店贵那么多。”
“在花店这几束花卖多少钱?”
“15块钱顶天了。”
“我知道了,下次我会记得讲价的。”
赶上流感爆发的季节,一楼诊区人满为患,习羽停在楼梯口,深呼了几口气,这是第四周,习羽每周都会在这个时间出现在这里,吕护士拒绝传递任何一个病患的死讯 ,她每次上去之后才会知道过去的一周又有哪些人离去。
林屿宁在此刻才深刻的感受到习羽在这个项目中经历了多少,握了握她的手,没有必要总是坚强,林屿宁的安抚习羽收到了。
走廊处迎面遇到了吕护士,习羽和她打了招呼,吕护士热情的回应,看到习羽身旁跟着一个面生的外国面孔,问道,“这位是?”
“这是我们学校的林教授,他正好来上海出差,过来追踪项目进展。”
习羽给林屿宁使了眼色,林屿宁主动向吕护士问好,“吕护士,你好,打扰了,我个人对安宁疗护病房感兴趣,冒昧来了解一下。”
吕护士点了点头,她还有事情,没再和两人寒暄。
进病房前,林屿宁拽住习羽的胳膊,没用力的扣了一下她的额前。
“我这个男朋友就这么让你拿不出手?在上海都得不到你一个公开承认?”
“吴率教授带了很多我们学校的学生来,他们也会时不时回来这里,以防万一,我知道,你肯定不会生气。”
习羽讨好的往林屿宁脸上拍了拍,刚刚悬着的心情被一扫而空,林屿宁当然不会真的和习羽计较,他在转着弯的在疏解着习羽紧绷的神经。
进了桑奶奶的病房,习羽将买的花束插在了窗前的花瓶里。
和上周比,桑奶奶的情况不好不坏,能吃下去的东西有限,爷爷还是坐在她的床前,看到习羽来了又开始削苹果。
“妮妮,吃苹果。”
爷爷把一个苹果削了皮切成小块放在碗里,笑着塞到习羽的手里,转脸就冷冷瞥了一眼林屿宁,坐了回去又拿了一个苹果继续削。
“爷爷把你认成我们的小孙女了,他还认得清楚人的时候,妮妮和你现在一般大,也带了个高高的男朋友来看我们。”
桑奶奶缓缓的和习羽解释,身体被病痛折磨的亏空,她现在只能靠着气声说话。
习羽连忙摆手,“奶奶,他是我教授,今天跟着来看看。”
桑奶奶嘴角的那抹笑没下去,也没附和习羽的解释,转了话题继续和习羽聊天,习羽讲了唐正的事情给她听。
关于唐正,习羽觉得还是有些可惜,对于这么一个死亡可能会随时降临的孩子,多活一天都是赚的,在没有发作的日子里,生活的质量还算是过得去,习羽很可惜他就这样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他幻想的死后世界太美好了,死亡对他来说并不可怕。”
迎接了那么多的新生儿,在晚年又被病痛折磨了那么久,桑奶奶比习羽更能看到唐正内心深处的希冀,对死后世界的幻想。
林屿宁坐在爷爷身旁,听着他一条一条讲着对孙女婿的要求,没好脸色的将手里削好的苹果塞到林屿宁手里,嘴里嘱咐的话没停,逻辑清晰,咬字清楚,根本看不出来他是一个很严重的阿尔兹海默症的患者。
习羽这次来,陪了桑奶奶一个上午,上一周吕护士又送走了两个病人,一个是习羽第一天实习时接到的宫颈癌患者阮冬,她在安宁疗护病房住了整整一个月,走得很平静,她的女儿每天都会来陪她。另一个是和阮冬同病房的那个小女孩。
回学校的时候林屿宁拒绝习羽再开车,坐在驾驶位上,林屿宁用手机连了蓝牙放了音乐才启动了车子,在舒缓的音乐下习羽打起瞌睡来。
离着下午上课的时间还早,林屿宁将车停在公寓的地库,习羽睡得沉,林屿宁脱了衣服给她盖上,放任着她继续睡下去。
在见到桑奶奶和爷爷前,林屿宁是担心习羽的,一个项目里,一而再再而三的看着服务的人离去,需要有很强大的意志力,还要有消解负面情绪的能力,不然很容易陷入自我怀疑和情绪崩溃。
从安宁疗护病房出来后,林屿宁大概明白了,习羽为何执意的不改变计划,桑奶奶是她的种在内心中的一颗种子,这个种子生根发芽开花,想要落果就要剪掉一些不能够结果的花,她在学习接受死亡。
林屿宁相信,在桑奶奶去世的时候,习羽的死亡课程就可以结课了,有些残忍,不过还好不是鲜血淋漓,习羽在面对死亡的第一课做得极好,林屿宁也相信她也能够结课结的漂亮。
习羽缓缓转醒,揉了揉眼睛,肚子在同一时刻咕噜的响起来。
“想吃什么?”
林屿宁收了手机,伸手替习羽将睡的散乱的发梢稍微的整理了一下。
“要辣的,川菜吧。”
沸腾鱼、辣子鸡、鲜椒牛蛙、毛血旺……坐在川菜餐厅里什么辣习羽就点什么,全部都是在辣椒堆里找吃的菜,整个餐厅都透着辣椒的鲜香味。
舀了一勺红糖冰粉入口,习羽已经有些迫不及待。
店内配的茶水是冰水泡的黑枸杞,整个水壶里散着蓝色发紫的光,林屿宁叫了服务员,将冰水换成了热水,倒了杯热枸杞水给习羽。
“我和我的饭搭子们每次吃这口都要费劲巴拉跑到深圳去。”
“怎么,香港是没有川菜吗?”
听到这话,习羽噗的一声笑出来。
林屿宁一头雾水,“你笑什么?”
“我记得有一次给同学带了几杯只有内地有的品牌的奶茶,过海关的时候,警察问我们带的是什么,我们说奶茶,然后他一脸幽怨的问我们,香港是没有糖水么,和你刚刚的口气一模一样。”
“等回去,你要想吃,我陪你去。”
赶上工作日的午后,餐厅人不是很多,菜很快就上齐,习羽吃辣会流鼻涕,边吃边擦,太辣了,吃得眼泪都出来了。
林屿宁看不过去,给习羽要了罐椰子汁,打开放到她手边。
“要不要用水涮一涮再吃?”
“不要,这样才过瘾。”
吃得爽,习羽下午还有课要上,林屿宁开车把她送到了校门口,临下车前问她,“下课后有时间吗?我们去赛车场?”
“时间挤挤总会有的,去,下课就去。”
“好,我来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