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谨点点头,随即却又说:“与其说他不愿传位给自己的儿子,倒不如说他无子可传。”
张峰与项小满对视一眼,都是极为惊讶,项小满问:“难道,当今的南荣皇帝,并不是他的儿子?”
“的确不是。”项谨微微摇头,神色看上去有些恍惚,“说起来,这就要提到南荣皇室的密辛了。”
他捋了捋胡子,随着思绪飞跃数十年的光阴,开始缓缓讲述那段不为人知的过往。
「武成皇帝曾育有五子,长子、次子与三子皆为先皇后所生。
记得有一年,大概是十九年前吧,东方海域发生海啸,使得扬州连降大雨,各郡县湖泊河流水位急剧升高,以致洪水肆虐。
大皇子敦厚勤恳,有心为他父皇分忧,亲自前往灾区治水,不料刚到扬州没几天,在察看一处堤坝时,突然遭遇河水决堤,连带大皇子在内,十几位朝中重臣以及数千将士全都被巨浪卷走。
照理说大皇子亲至,安全措施应该有所保障,可惨剧还是这么发生了。武成皇帝痛失爱子,责令御史台下扬州查核此事,但最后却连一副尸骨都没找到。皇帝龙颜大怒,罢免了御史中丞和一众御史,更将那郡守及其治下近百位官员全部斩首。
襄王劝谏无果,且扬州洪灾依旧肆虐,为免杀戮蔓延到更多无辜之人的身上,便请命前往扬州治水,经过好一阵摸索,终于是有惊无险的平了水患。
原以为事情就这么了了,不曾想一个月后,二皇子与三皇子在宫中千鲤池边玩耍时不幸落水,而当时陪侍的宫女太监竟全都不在身边,等到被侍卫发现时,两位皇子已经浮尸水面。
这两个孩子,一个不过九岁,一个年仅六岁,可以想象,接下来又是一场血腥的杀戮。而接连痛失爱子,不仅皇帝痛心,皇后更是接受不了打击,每日郁郁寡欢,不到半年,便也撒手人寰。
这个时候就有流言传出,说武城皇帝穷兵黩武,劳民伤财,惹得天怒人怨。上天以大皇子之命予以警示,他不仅不思悔改,反而变本加厉滥杀无辜,以至于另外两个儿子和发妻也接连丧命。
天地鬼神之说不足为信,然而还有一种猜测,却令朝臣非议。谣言从何而起不为人知,只说这一切都因后宫争宠导致,而最让人怀疑的,便是诞下四皇子的隆贵妃。
可这种猜测持续不过数月,年仅三岁的四皇子突染恶疾,不幸离世。皇帝震怒,以隆贵妃照顾皇子不力,将其幽禁,其宫中一应侍婢,全部杖杀。
从此以后的三年,武成皇帝便再无子嗣降生。许是操劳国事,又许是接连遭受丧子之痛,皇帝的精神日渐颓靡,身体状态也每况愈下。
群臣看在眼里,生怕他哪一日便会突然崩逝,而储君之事乃国之根本,却一直没有个准确的消息,群臣按耐不住纷纷奏言,请求于诸王府世子中择一纯良,过继到皇帝膝下。
然而,对于群臣举荐的所有人选,却没有一人令皇帝心仪。在经过一段日子的深思熟虑,皇帝最终提出,在他晏驾之后,由襄王承继大统。
两人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自小一起长大,不论是读书练武,一直形影不离,感情极为深厚。襄王此人,虽并无多大的功绩,却也宽厚仁慈,在诸臣子及百姓心中有些贤名,大臣们听说要将皇位传与他,也都觉得合适。
然而,襄王本人却无心皇位,他不喜权力,只是醉心于兵法武学和岐黄之术,需要他时,他自会披甲挂帅,为皇帝分忧,不需要他时,他便常常微服街头,体察民情的同时,为一些穷苦百姓施医赠药。
他不喜权,但他的王妃,他的世子却与他截然相反,得知他不愿接受皇位,一家人之间渐渐产生了隔阂,而且随着时间发展,越来越大。
皇帝与朝臣不断相劝,家里人也不断逼迫,他不接,便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甚至到最后可能会由于名望过重,引起后继之君的猜疑,没奈何,他只能答应下来。
可是,上天似乎总是很爱开玩笑。
在立储之事定下后不到三个月,宫内突然传出消息,新晋宠妃林淑媛已有两个多月的身孕。这个消息一出,襄王当即进宫面圣,请皇帝将他储君身份废黜,待林淑媛诞下皇儿之后再行定夺。
可皇帝却驳了他的请求,理由是他这一生杀伐之息太重,前四位皇子之死,或许真就是因为他惹怒了上苍,而襄王仁德宽厚,刚将其立为储君,便有了这个喜讯,证明上天是认可他的,甚至有意将林淑媛安置到襄王府待产。」
“呵呵,真是古今奇闻。”张峰突然开口,语气中满是嘲讽,“这位皇帝可真是玩得一个好手段啊。”
项小满一脸狐疑的看着张峰,似乎并没有明白他的意思。
“所谓父死子继,兄终弟及,不论平民百姓,还是诸王皇室,哥哥没有子嗣,去世后自有弟弟继承其家业。那等情况下,襄王无疑是最佳的继位人选,而在外人看来,最不愿让皇子降生的便是襄王。毕竟,一旦有了新的皇子,襄王的储君之位便岌岌可危。”
张峰冷笑一声,接着说道,“可这武成皇帝,居然偏偏让那位林淑媛到襄王府待产,如果皇子顺利降生,那储君之位必会旁落;若出了意外,整个襄王府都难辞其咎。”
他顿了顿,神色变得很复杂,“这等伎俩,难道襄王就没看出来吗?
“谁知道呢?”项谨微微一笑,叹道,“我刚才已经说过,他本就无心皇位,且与皇帝感情深厚,并不觉得皇帝此举有什么不妥,只认为他是因为几个儿子先后离世,渐渐信了天命之说。”
张峰一怔,看项谨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无奈:“没想到堂堂襄王,居然也有如此天真的时候,还是说他看出来了,却在自欺欺人?”
项小满微微皱眉,打断张峰的话,问师父:“后来呢?”
“后来……”项谨沉吟道,“后来皇帝乾纲独断,降下旨意,储君之位不变,襄王仍旧是皇位的继承人选,倘若林淑媛诞下的是公主,那便无需多说,若是皇子,便由襄王抚养,在襄王大限将至之时再传位于他,这样,也算是把正统再还于武成皇帝那一脉了。”
张峰又忍不住打断道:“至高无上的皇位面前,怎么可能会被一张圣旨束缚,而且还是遗诏,哼,真是好虚伪而又幼稚的谎言!”
他见项谨面露苦涩,心里不禁咯噔了一下,“难道,襄王信了?”
“呵呵……”项谨笑了笑,没有回答,只是又叹道,“你说得不错,也就是这道旨意,引起了后面的祸端,只是这个祸端,并不是你想得那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