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槐树酒垆临近小河,地势较低,两人说话间,洪水已经盖过了一半窗户。
整座扶风城陷入恐慌,数不清的灯笼火把将天地照亮如白昼,街头巷尾满是四处逃窜的百姓。
风雨大作,酒垆檐角下悬挂的风铃,传出叮叮当当的清脆响声,给这个漫漫长夜,增添几分难以言喻的诡谲。
杨培风忽然想起什么,急忙道:“你放我下去,我还有东西没拿!”
江不庭微微侧身,拍了拍自己背后的包裹,道:“走吧,东西我都带着,跟我逃难去。先去瓦山,后回我的家乡。”
“不去。”杨培风一口回绝,“我还有事没做。要不这样,你先走,等我忙完就去找你。虽然不知道瓦山在何处,但我有嘴,能问,有腿能走,总能到的。”
江不庭听闻后,默不作声,似乎在权衡利弊,过了良久,方才说道:“你要做什么,我帮你。我答应过的。”
杨培风摸了摸鼻子道:“你先放我下去吧,讲道理,被人提着的感觉,并不是很好。”
“所以,你要做什么事?”江不庭问。
总不可能真要去沧渊除妖,那是送死的活儿,谁去谁傻子。
杨培风非常臭屁道:“美男子的事少管!”
江不庭眉头微微一挑,作势要给杨培风直接丢下去,吓得他咿呀乱叫。好在江不庭只是吓唬他。
天心境,就能做到所有修行之人梦寐以求的事——飞!
杨培风猛地一怔,抬头往天上望去,方才迷迷糊糊看见手搓天雷的道人,此时已经不见踪影。
万里碧空如洗,寒浸十分明月。
有那么一个瞬间,杨培风竟分不清这究竟是现实,还是自己又做的一个漫长的梦。
虽然不知道哪里来的洪水,但现在能逃难的去处不多。
城主府官兵尽数出动,维持秩序,指挥百姓往山上跑。
“别磨蹭,快!”
“紫阳真人那边快顶不住了,到时方圆数百里都要成一片汪洋!”
“快啊!不想被鱼吃就跟上。”
“那个谁,滚到后面去,插老人的队,丢你先人的脸!我扶风男儿不该如此。老弱妇孺先走!”
好在,目前为止,没有出现伤亡。即便有腿脚不便的,也有官兵背着离开。
唯一差点被淹死的人,是个九品武夫……
“我的家业,我的房子……”
有人痛哭流涕,他的屋子和老槐树酒垆一样,地势不高,发洪水时第一时间就被淹没。
“天灾人祸,哎,没得法子啊。”
一位老人步履蹒跚,喟叹不已。
“城主有令,带好干粮,丢弃一切身外物,一切损失由陆氏全权负责!”
“城主有令,带好干粮,丢弃一切身外物,一切损失由陆氏全权负责!”
“城主有令……”
十数骑快马加鞭从城主府出发,在大街上四处狂奔,嘴里呼喝着的,是一个四百年大族的底蕴与责任。
不少百姓听到此处,齐刷刷朝陆氏府邸拱手深揖。
路过木奴丰时,水已经漫过小腿。
“会不会是海水倒灌?一百来里路,得淹掉多少村庄。”
杨培风惴惴不安,他在扶风生活了二十年,现在发生的一切,已经超出他的认知了。
江不庭道:“陆景对你残忍,但却不失一方父母官的身份。”
“哈哈。”杨培风突兀笑出声来,极具阴谋论气息道:“在任何天灾面前,最危险的,反而是人心。流入扶风的难民,这时多多少少会乘机作乱,财宝动人心啊。如果陆景不作为,将来会是一个极大的污点。”
而且要说笼络人心,此时不做,更待何时?
江不庭这次出奇地反驳道:“君子论迹不论心。”
杨培风听闻后,微微点头道:“的确如此。但我早先就说了,我经常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你之前还说,你我都是君子。”
“可你也说了,君子论迹不论心,论心,我是小人。论迹,我是君子。我这算是,心之小人,度迹之君子之腹!”
两人争锋相对时,中年人的嗓音从背后传来,“杨公子,快跑!往山上跑!”
“培风哥哥。”一名面色苍白的十七八岁少女趴在中年人背上,向杨培风问好。
“小雨,好久不见,最近身体好些了吧?”杨培风微微一笑。
少女吐了吐舌头,“就那样啦。”
说完之后,她的神情,肉眼可见变得落寞。
这位干瘦中年人正是王青彦,他原本有两个女儿,背上这个是老大,另外还有一个双胞胎妹妹,七八年前不幸夭折了。
“现在不是闲聊的时候,快跑快跑,跑慢了就喂鱼了。”王青彦着急忙慌道。
“这点水,真有必要跑吗?”杨培风心存侥幸,至少目前为止,水面上涨速度并不明显。
而且他坚信,扶风临海啊!东南方向一马平川,水往低处流,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少女低声道:“不是普通洪水,刚刚你没听见吗,回龙观的紫阳真人在与妖兽纠缠。要不了多久,别说扶风城,整个扶风半岛或许都会沦为一片汪洋。”
杨培风面色一凛,对方的说得不无道理。
整个扶风地界三面环海,扶风城在最中心低洼处,若真是妖魔作祟,真有可能出现这种情况。
“老江,走!上栖霞峰。”
杨培风当机立断,他太听劝了。
栖霞峰并不只是一座山峰,而是连绵成片的巨大山脉,高数百丈,到了上面肯定就化险为夷,除非能把整个大虞都淹掉。
很显然,和杨培风抱同一想法的人,很多。
乌泱乌泱的人,顶着风雨,往栖霞峰上跑。
出了城门没走多久,水位明显下降,从小腿到脚踝再到脚底。
王青彦气喘如牛,每走一步都像是用尽浑身力气,停停走走,累得一句话也说不出。
杨培风悄悄指了一下,江不庭立即会意,走上前道:“大叔,我自幼习武,不介意的话,可以背令爱一程?”
王青彦瞳孔猛地一缩,立即将女儿护在身后,警惕起来。他当然知道对方的厉害,毕竟一脚踩得陆探花吐血时,自己在场。
可男女授受不亲啊!
杨培风似乎总能看出他人的顾虑,非常贴心解释道:“事急从权,没事的。而且这位江兄,他喜欢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