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午时,雪终于渐渐的停了。
这时,梅夫人身边的大丫头竹儿走了过来,对梅慕雪道:“大小姐,夫人请您和白公子一起去主院用饭!”
梅慕雪道:“你回去告诉娘亲,我和白公子就不过去了,午饭就在我这里简单用一点即可!稍晚一点儿,我们再一起去主院向爹爹和娘亲请安!”
竹儿恭声应是,她离开了之后,梅慕雪便笑着道:“白大公子,请吧!抱琴她们应该已经把饭准备好了!”
白鹤鸣道:“嗯!也不知道抱琴今天做了什么好吃的,多日不曾尝过她的手艺了,还怪想念的!”
其实,抱琴只是做了两碗长寿面加鸡蛋,还有六样爽口小菜,确实是挺简单的!恐怕是晚上还有生辰宴的缘故吧,白鹤鸣想着。
白鹤鸣轻笑道:“托梅大小姐的福,我也跟着吃到了一碗长寿面!嗯!抱琴,你的手艺真的是越来越好了!”
梅慕雪抬首道:“那是啊!抱琴做的长寿面那可是京师一绝!你在外面是绝对吃不到的!”
抱琴笑道:“多谢姑娘和白公子的夸奖!”
白鹤鸣与梅慕雪说这话可不是夸张,而是绝对的事实,就这简简单单的一碗面条,色、香、味俱全。而最绝的是,整个碗里就只有一根极细、极长的面,围绕着一圈蔬菜,中间再加上一个大大的鸡蛋,令人食指大动。
吃过了午饭,梅慕雪道:“白大哥,多谢你能赶到梅家堡来为我庆生。先前你顶风冒雪地赶路,身上肯定是又冷又潮的不舒服,那洗个热水澡应该会更好些!抱琴、忘忧,你们先下去准备,白公子一会儿要沐浴!”
白鹤鸣心道,大白天的沐什么浴呀?再说,我也不是很冷啊!
抱琴带着心中疑惑的白鹤鸣,来到了倚梅阁后院梅林的假山旁。只见抱琴上前轻扣机关,那假山之中突然传出“嘎吱嘎吱嘎吱”几声,一道石门应声而开。
白鹤鸣颇感意外,原来,这座假山另有玄机。他跟着抱琴走了进去,看到里面的汤池温泉,豁然开朗,瞬间,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以前在雪山上的时候,白鹤鸣总是去离师门不远的一处温泉沐浴。离开雪山这么长时间,还真是有些想念那种舒爽的感觉。没想到,在梅家堡也能享受到此等妙处,他不由得喜出望外。
白鹤鸣泡完了温泉浴,换上了合体的新衣,只觉着神清气爽。他跟着抱琴回到了倚梅阁的棋舍,梅慕雪正在那里等着他手谈。
白鹤鸣所掌握的“六艺八雅”,大都是跟他四师洪天阔兄学习的,但只有棋艺例外,是习自他二师兄洪天澜。只因为洪天阔虽然精通诸般雅事,棋艺却着实平平,而洪天澜则是个实打实的“棋痴”,棋艺十分高超。
梅慕雪作为主人执黑棋,白鹤鸣执白棋,此番,他们也算是棋逢对手。在二人看来,攻击就是最好的防御,所以,这场对弈一开始就进入了白热化的状态。
最后,是梅慕雪略胜一筹,白鹤鸣输给了她半子!白鹤鸣淡然一笑,并不在意,这就是他对待围棋的态度,豁达开朗,胜固欣然,败亦可喜。人生,又何尝不是应该如此呢?
青山不厌三杯酒,长日惟消一局棋。半日的时光很快就过去了,梅慕雪让白鹤鸣去自己的“书舍”和“画舍”随便看看,她则去沐浴更衣。
白鹤鸣来到了画舍,见里面悬挂了不少的名人字画,也有好几幅梅慕雪自己的书画作品,其中,以梅花图居多。她的书画笔锋细腻,气韵灵动,栩栩如生,实乃上品。
白鹤鸣一时技痒,也坐下来画了一幅《寒梅傲雪图》。他似胸有成竹,几笔勾勒似云锦,点墨绘出心中情,此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浴兰汤兮沐芳,华采衣兮若英。出浴后的梅慕雪更美了!当她来到画舍的时候,看到白鹤鸣正在一丝不苟的作画,就没有上前去打扰他,脸上却不自觉地露出了甜美的微笑。
待白鹤鸣画完,梅慕雪才上前细细地欣赏。白鹤鸣笔下的梅花清丽秀逸、朝气蓬勃、傲而不俗,此图实乃画中佳作。
梅慕雪心道,敢情这个家伙是深藏不露啊!就是不知道他又擅长哪家的书法呢?想到这儿,遂鼓掌笑道:“那就劳烦白公子再赐下几个字吧!”
白鹤鸣也不推辞,提笔写下了“旦逢良辰,顺颂时宜;一岁一礼,一寸欢喜”几个字,正是他最擅长的草书。
梅慕雪观那十六个字,心中甚为惊喜,她发现白鹤鸣的草书自成一格,虽有“颠张醉素”的狂草之风,却又隐隐透露出“矫若惊龙”的行书笔势,犹如渴鹿奔泉、花须蝶芒。恐怕,这当今天下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人能写出这样的字了吧!
梅慕雪大加称赞了一番,白鹤鸣忙连声谦虚。而后,梅慕雪一声吩咐,让忘忧把白鹤鸣的字和画拿出去装裱一番,到时候,也要一起悬挂在自己的画舍之中。
见时辰差不多了,梅慕雪和白鹤鸣便一起去了主院百梅园,出席她的生辰晚宴。
梅慕雪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步履轻快,所有的人都看得出来,她现在的心情很是愉悦。
正厅之内,出席梅慕雪生辰晚宴的人并不是很多,除了梅家的几个人和白鹤鸣,就只有梅家堡以及北六省武林盟在京师周边的几个头领。
值得一提的是,就连几乎常年不出自己院子的梅家堡大爷梅思平,也破天荒的来了。这倒让众人颇感意外,同时,也侧面说明了梅思平对这个侄女是极其的偏爱。
梅慕雪是今天晚上当之无愧的主角,如众星捧月一般。武林中人没那么多讲究,大家轮番上前敬酒,但她可不想被灌醉,后来,就趁机与白鹤鸣一起溜走了!此举,看得梅思远夫妇是直摇头,但也由得他们去了!
既然宴会的主角都跑了,梅思远便轻举双手,道:“大家静一静!我有一件事情要宣布!”
百梅园正厅内瞬间安静了下来,梅思远续道:“由于最近一段时间北六省武林盟与梅家堡中的事务繁多,再加身体上的陈年旧疾,令我颇感身心疲惫,有些力不从心。所以,我打算过了年,就把盟主和堡主之位依次都交出去,让更有精力、更有能力的人来担此重任,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梅思远此言一出,令在场众人面面相觑,一时之间,谁都没有说话。
为什么大家都闭口不言呢?因为,这话真不是那么好说的!你要说支持吧,万一梅思远只是信口说说,用来试探众人之心呢?那岂不是显得你早就希望他下台么?你要说反对吧,万一梅思远是真心想要退位让贤,那新的继承人选又会是谁?这样的话,你不就得罪了未来的盟主和堡主吗?那就更不行了!俗话说得好,一朝天子一朝臣,新人上位之后,还会不会对自己这般器重呢?
梅思远是什么人?众人的心思他看得是明明白白,也知道今日不会有什么结果,但他还是继续言道:“今天在场的没有外人,诸位有什么想法,尽可畅所欲言!”
且不说百梅园中情景如何,单说梅慕雪与白鹤鸣。二人溜出了宴席,又回到了倚梅阁,只是时辰尚早,总得找点有趣的事情做才好。
雪过天晴,一轮半圆之月挂在天空之中。
白鹤鸣道:“雪儿,不如我们一起去继续喝酒赏月,可好?”
梅慕雪道:“喝酒是可以,那残月有什么可赏的?”
白鹤鸣摇了摇头,道:“雪儿此言差矣!残月有残月的妙处,残缺又何尝不是一种美呢?”
梅慕雪轻笑道:“你这个人啊,有时候呆的可以,有时候又聪明的跟什么似的!也不知道,哪一个才是真实的你?”
白鹤鸣也笑道:“雪儿,你所看到的,都是最真实的我!咱们快走吧,我发现了你的倚梅阁有一个极好的赏月之处!”
说完,白鹤鸣拉起梅慕雪的手,就去了倚梅阁后院的假山山顶之上。
为什么说这里是赏月的好去处呢?因为它是中空的,里面是活水温泉,蒸汽缭绕,所以,上面不会那么冰冷。白鹤鸣又脱下了身上的狐皮大氅铺在石面上,坐在那里赏月简直完美!
梅慕雪却道:“天这么冷,你脱什么大氅啊!我让抱琴她们送酒和火炉还有貂皮垫子过来!”
白鹤鸣把手指放到唇边“嘘”了一声,又拉着梅慕雪坐下道:“不用麻烦她们啦!咱们有现成的酒呢!”
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白鹤鸣在袖中藏了一皮囊的酒,呵,还是温的!
梅慕雪突然就什么也不想说了,只是安安静静地靠在白鹤鸣的肩头,与他一起观赏着那一弯残月。这一刻,二人只觉着,天下月色,此间最好!
第二天,白鹤鸣与梅慕雪并骑出了梅家堡。由于白鹤鸣这些日子连续的奔波,乌云踏雪的马掌磨损的厉害,急需钉一副新的马掌。
梅慕雪身为土生土长的北京人,对各行各业的翘楚那是了如指掌,她直接把白鹤鸣带到了京师最负盛名的“侯记钉掌铺”。那钉掌匠侯师傅是世代相传的手艺,到他这里给骡马牲口钉掌的人是络绎不绝。
钉马掌的过程还挺讲究,就像是给马儿穿上了一副铁鞋,它不仅不会疼,还非常的高兴。当给乌云踏雪钉好了新的马掌,它开心的直在雪地里撒欢打滚。
梅慕雪又说,要带着白鹤鸣去一个既能挣银子,又能找乐子的地方。
白鹤鸣心道,还有这种好地方?在他疑惑的目光之中,梅慕雪带着他走进了“长乐赌坊”。
长乐赌坊是北京城中最大的赌场,这里的玩法新颖,赌具齐全。单双、骰子、牌九、奕棋、投壶、麻将、斗鸡、走马、赛龟、促织等等应有尽有。
长乐赌坊的服务也是十分周到,在二、三楼都设有雅间,尤其是三楼,还有漂亮的小姐姐端茶送水,按摩捶肩。只不过,这二、三楼的开局价分别是五千两和一万两银子起步,一般人,只能是望而却步。用他们掌柜的话说,只要您进了这个门,就保证让您满意。据说,他们的老板是财大气粗,身份十分神秘,很少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
白鹤鸣有些不敢相信,他心道,梅家堡大小姐还爱好这个?却也没有多说话。更令白鹤鸣目瞪口呆的还在后头,梅慕雪不但各种玩法都会,而且是逢赌必赢。她一口气就赢了四五千两银子,然后,心满意足的与白鹤鸣离开了长乐赌坊。
白鹤鸣笑着叹道:“想不到啊,梅大小姐还有这一手绝活!”
梅慕雪是何等人,岂会听不出白鹤鸣话中之意?她道:“你倒不如直接说,梅家堡的大小姐怎会如此好赌吧!”
白鹤鸣笑而未语,算是默认了她的话。
“待会你就知道了!跟我来吧!”梅慕雪也没有立刻解释。
梅慕雪一路带着白鹤鸣来到了前门大栅栏附近的贫民窟和乞丐窝,她把赢来的几千两银子再加上身上所有的银钱,全都分给了这里的穷人和乞丐。原来,这是她每年过完生辰后都会独自来做的事情,这里的人大都认得她,把她当成了活菩萨一般。
白鹤鸣见状,也拿出了身上大部分的银钱,布施了出去。而后,他双手抱拳,郑重的给梅慕雪深施了一礼,道:“刚才是在下失言,梅大小姐此举,可称大善!颇有汉樊君云之风,令在下由衷感佩!”
梅慕雪摆手道:“行了!行了!你千万别夸了!我可担当不起!我做这些事情,全凭自己的本心!毕竟,他们也总得要快过年嘛!其实,我能做的字非常有限,现如今国家不太平,这里的乞丐是一年比一年多了!”
白鹤鸣点了点头道:“嗯,那以后每年我都和你一起过来!”
“好!你说的啊,咱们一言为定!”梅慕雪很是高兴地道。
白鹤鸣又好奇地问道:“雪儿,你这一手炉火纯青的赌技是跟谁学的?不会是天生的吧?”
梅慕雪微笑道:“就知道你会问这个,这当然不完全是天生的!其实,我最初是跟我大伯学的,后来再加上自己的领悟,也算是小有所成吧!”
“哦?你大伯?梅大爷?他不是……”白鹤鸣颇感意外道。
“是!我知道,你们都觉得我大伯为人冷漠,不近人情。其实,他只是身体不好,脾气古怪了些而已,他待我可好着呢!还有,很少有人知道,他可是个赌博的大高手!”梅慕雪接过白鹤鸣的话道。
“哦!原来如此!那你快跟我说说,这赌博到底有什么诀窍?你是怎么做到每次都能赢的?”白鹤鸣又道。
“你想学呀?那拜我为师啊!至于费用嘛,看在咱们俩的交情上便算你便宜点,纹银五千两!”梅慕雪戏谑地说道。
白鹤鸣自然不会扫了梅慕雪的兴致,他装模作样的抱拳道:“梅师傅在上,请受小可一拜!只是,这学费能不能再便宜点啊,小可现在是囊中羞涩呀!”
梅慕雪笑着拍开了白鹤鸣的手,道:“得了吧你!还真来劲儿了!其实,这赌博说穿了只有四个字,十赌九诈!赌坊中庄家的骰子一般都是特制的,他们会在的骰子内部,放一些能被磁石吸引的东西或是放少许水银,以控制骰子的点数,耳力好的都能听出骰子的大小。至于牌九那就更简单了,赌坊会在牌九的背面做一些暗记,还有竹子它本身的纹路是不会变的,你仔细观察,肯定能发现其中的规律啦……”
听完,白鹤鸣只有拜服的份,他道:“梅大小姐果然是冰雪聪明,学什么都是得心应手!”
梅慕雪却摇了摇头,道:“非也!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你仔细想啊,开赌坊的怎么可能一直让你赢?那他们岂非都要倾家荡产了!以那些人的秉性,怕只会让别人倾家荡产吧!久赌必输,这是必然的!所以,我每年都只赌一次,也算是给自己找的一点小乐子吧!”
白鹤鸣点了点头,道:“有道理!所以,还是不赌为妙!”
白鹤鸣在梅家堡住了四天,在腊月二十六那天,他就告辞回到了云府,和舅舅云中一家一起过年。
除夕和春节,是我们中华民族最隆重的节日。每逢此时,高门大户必定张灯结彩,平常人家也要剪窗花、贴对联,处处洋溢着喜庆的气氛。
如今在这京城之中,家家户户除旧布新、拜神祭祖、祈福辟邪、亲朋团圆、燃放鞭炮,好不热闹。
每逢佳节倍思亲,白鹤鸣从小是在雪山派长大的,那里就是他的家,师父和师兄们就是他的亲人。
于是,这一日,白鹤鸣在自己的房中,洋洋洒洒,下笔千言,飞鹰传书,向师门中的亲人们诉说着自己的思念与祝福。
云府之中,大年三十的年夜饭是一家人一起在正厅用的。桌上共有十二道菜,红烧鲤鱼、红焖栗子鸡、北京烤鸭、红烧狮子头、翡翠白菜卷、芹菜炒香干、韭菜炒河虾、红烧豆腐、芝麻香芋卷、凉拌皮蛋、干炸黄花鱼、卤肉拼盘,四凉八热、有荤有素,寓意着团圆美满、吉祥发财。
当然,饺子和酒那是必不可少的。牛肉白菜馅的饺子,再配上当今圣上御赐的莲花白酒,简直美哉!云府之中大团圆,每个人都喝了不少酒。
岁月不居,时节如流。转眼间春节已过,上元佳节即将来临。白鹤鸣近日心情甚是愉悦,只因他在离开梅家堡之时与梅慕雪相约,上元之夜,二人在灯市口会面,同赏明灯,共度佳节。
有情人相约,本来是这世间最美好的事情之一。然而,有时候,福与祸之间是相互依存的,二者之间的转变,殊难预料。
正是: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