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上三杆,灿烂的阳光洒入窗中,门外传来隐约的脚步声。
韩湘雪醒了。
梦了一整晚经年旧事,还有些淡淡的喜悲留在心间。她坐起身,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像树下挖出来的那坛酒,既像新酿,又如旧醅。
门外传来少女的低声呼唤:“师父?”
“嗯。”韩湘雪应了一声,祝余欣喜地推开门,跑到她面前蹲下:“师父,你也起晚了?我也刚醒呢,我爹娘都吃过饭了!”
韩湘雪“嗯”了一声,觉得还有些缓不过神,躲了下她的手:“我自己来。”
她穿上鞋,换了衣服,见祝余还呆站在那里,披散着一头乱发:“怎么头发也没梳?去洗漱吧,不必管我。”
少女抓了下头发,有些不好意思地一笑:“哦。我太着急了。”
韩湘雪笑了下,出门后,又看她忙着给自己端来洗漱的水,不由叹了口气,洗漱完,叫住了她:“等等。我给你挽发吧。”
祝余愣了下,笑着在她面前蹲了下来:“好啊。”
韩湘雪接过木梳,替她梳着头发,恍惚想起她从前也替祝余编过辫子。
那时候,她还是个小丫头。
头发梳好,祝余高兴地摸了摸:“师父真好。师父,等会我把饭热一热,咱们吃饭吧?”
韩湘雪看着她期待的眼神,忍不住笑了:“嗯。”
她这次出游只带了门中的云秀、夭八等几人,将凌一也留在了公主府。
在祝家停留了几日,韩湘雪便同祝余告辞,带几人继续乘舟南下。
祝余泪眼汪汪地看着她离开。这一次,没再问她会不会再回来。
……
他们轻装简行,船上行囊不多。韩湘雪并未在途中停留,数日后,几人便到了江南水乡。
她年幼时曾随韩毓影和倪月华南巡,很喜欢江南景色。只是当时年幼,记忆也大多模糊,只存着几分念想。如今出游,韩湘雪便又想起此处。
明州山水秀丽,他们进了州中便慢下脚步,欣赏体会当地的风土人情。
她也没有目的地,只是漫无目的地闲逛,累了便寻一处茶楼、酒肆停下休憇。
一日,韩湘雪带两人停留在一座小城,进了一家茶楼,还未走上楼,就听到了一个柔媚婉转的女子声音,轻轻道:“咦?”
这声音有些熟悉。她循声望去,果然看见窗边坐着一个戴着黑纱斗笠的红衣女子。
熟悉的身姿,她一下子认出了是谁。
“好久不见。”红衣女子剥着瓜子,笑道。
……她倒少有这么低调。
韩湘雪微挑眉,在她对面坐下:“你怎么在这儿?”她转瞬间又想起什么,顿了下:“那些人……还在找你?”
女子轻哼了一声,抬手将斗笠黑纱掀起了一半,露出半张娇媚面容:“我怕他们?只是避避风头。”
韩湘雪忍住笑,点点头:“那你慢用。我走了。”
“等等,你有事?”嫣幻玉叫住她,语调懒散:“没事不妨陪我说说话?我都快无聊死了。”
韩湘雪想了想,点点头。“可以,但我想坐上面。”
“我跟你上去。”嫣幻玉出乎意料地配合,起身跟她上楼:“为什么喜欢坐上面?你们……的规矩?”
韩湘雪愣了下,明白她的意思,不由失笑,搁下茶盏:“哪里有这种规矩。只是楼上清净些。”
“大小姐。”嫣幻玉嘟哝一句,叫来小二,点了许多点心。
韩湘雪听着楼下说书,眼都没抬。
一碟碟点心被放到桌子上,其中有一样点心精巧,层层酥皮堆叠,外层描着红,一个个做成莲花模样。她拿起筷子,一下下把酥皮戳了碎。
韩湘雪转回目光,正看见这一幕:“这是做什么?”
她怎么觉得,她好像格外喜欢祸害食物?
嫣幻玉百无聊赖,懒懒地抬眼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她也不再问,转过头继续听说书。
“从前吃不到这些东西。总想着是什么滋味儿。”她突然出声,见韩湘雪转过头,笑道:“后来吃到了,觉得也不过如此。”
韩湘雪看着她,没说什么。
嫣幻玉弯起眼睛笑:“我以为你会说耕作不易,让我不要祸害这些东西。”
“这些话是约束自己的。”韩湘雪拾起半块糕点放进口中:“其实不错。不尝尝吗?”
而且,她不觉得说了她会听。
嫣幻玉愣了下,倒真的学她的样子拿起半块糕点放进嘴里,微皱起眉:“……也就那样。”
韩湘雪听了一下午书,见天色渐晚,便出声告辞。
嫣幻玉没说什么。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眼中泛起一抹暗色。
她回到房中,把玩起一串珠子,看着它发呆。有侍女奉上瓜果点心,她看着其中一个身影,叫道:“雪衣。”
那个人影颤抖了一下,走到她面前跪下。嫣幻玉伸手抬起她下巴,看了两眼,不甚感兴趣地收回了手。
说不上像,也说不上不像。也只有名字一样。
“从今天起,你贴身服侍我。”她闭眼片刻,忽然道。
雪衣颤了一下,应声退下。
……
韩湘雪一路寻访着各处美景,带着云秀、夭八在江南待了两月。一路走过山水小桥,她的心绪宁静了许多。
也陆续接到了玉娆、凌一、莫青蕴等人的消息。
玉娆冰雪聪明,上手很快,已经能够开始处理政务,独当一面。
韩湘雪放下心来,提笔给他们回信。她在给玉娆的信中放了一枚近日买来的吊坠,想了想,又在另几封信末尾嘱咐他们多多关照玉娆。
她一定能成为一名合格的储君。也许,比她做得还要好。
韩湘雪想着,嘴角微扬。她看着夭八拿来了几日前亲手烧的瓷器,赏玩一番,又出门寻找新的景色。
漫步到城中一条河边。
河边白墙黛瓦,杨柳依依。她同遇见的画师闲聊几句,画师给她看新作的画。
一个个卷轴里,都是身边的白墙黛瓦、红灯笼、绿杨柳,仿佛将身边的景色缩了进去。韩湘雪笑着翻看,忽然展开了一幅与众不同的画作。
卷轴上是大漠边疆,黄沙漫卷。即将落下远山的太阳殷红如血,画面边缘的山石险峻,仿佛处于山石之上远眺;画面远处,隐隐约约画着一座城门,颇有意境。
韩湘雪仔细看了看,觉得画上似乎是云州,看那座城门,又隐约觉得有些陌生:“这是……”
画师匆忙接过画卷,解释。
原来这画上并不是云州,而是一座西月城池。画面立足点也并非真实,如同在高空之上俯瞰,其实是想象中的画面。韩湘雪一边觉得画面巧妙,一边又想起了不久前收到的西月异动的消息。
虽然她身在江南,但手下的凌一等人仍然会将消息传到她手中。西月如今形势复杂,老皇帝昏聩无能,却贪恋权势,不愿退位。几个皇子争斗得厉害,甚至已折了一人。
此番异动,便是西月内乱之势。她身在江南,却也想一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