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李洪林清醒过来时,已经在病房里躺着了,睁眼便看到洁白的天花板。
窗外的雪还在下,但病房里很暖和,冰冷的寒气被完全阻隔。
李洪林发了高烧,意识虽然清醒,但身上确实没什么力气。从小没有吃过什么苦的他,还是第一次在这大雪纷飞的冬季里来回奔波。
他想挪动一下身子,但却失败了,右腿被一块白布包裹着,挂在了半空中,病床的两边各支起了一铁架子,布条分别绑在两侧。
感觉到了床上的人的动静,趴在床沿的刘老虎猛地一个激灵,他抬起头来,正对上了眼里几乎没有生气的李洪林。
“二爷,您醒了。”
李洪林注意到,这个陪着他度过了半年时光的壮汉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显然是长时间没有好好休息了。
“我睡了多久?”李洪林的声音有些嘶哑,这时他才注意到,自己的左手上还插着针头,连接着床头三脚架上置放着的一瓶药液。
刘老虎起身,走到了一旁的小桌旁,为他倒了杯水,然后又将一旁空着的病床上的枕头都拿了来,垫在了李洪林的身后,这才将水递给了他:“差不多一天一夜吧。”
窗外的积雪已经很厚了,天空虽然灰蒙蒙的,倒也不显得昏暗。
李洪林的意识逐渐清醒,腿部的疼痛也骤然向他袭来,端着茶水的手都有些微微颤抖。
刘老虎注意到了这一点,但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眼睛时不时的瞟向被吊在半空中的腿,眼睛里似乎有着无尽的忧伤。
李洪林忽然觉得有些后悔了,他早料到自己根本不可能和三弟争什么家族大权,自己就该像大哥一样,安安稳稳的过自己李家少爷的日子。
可他本就是耐不住性子的人,倒不是说他的性子急切,而是他的好奇心太重,他太想去院子外面的世界看一看了,他不想像自己的老父亲一样,一直到死,都是守着这个深庭大院,即使出门,也都是忙活一些家族上的事物。
这对一个有了自主想法的年轻人来说是一种折磨,甚至让他感到恐惧。
他曾问过自己的父亲,为什么他们这一家子要待在远离市区的城郊之外呢?自己家里也不是没有钱,怎么不到城市里生活?
父亲回答他说,有些人是见不得光的,一旦见了光,等待他的就是接踵而至的打击,甚至是清算。
李家就是这样一个存在,即使已经在努力的转型了,但终究是以黑起家,旗下所囊括的产业多多少少也都涉及了一些。如果李家真的出现在了大众的视野之中,这样的一个家族,掌控着云州近半的实体产业,这是绝对不被人所容许的。
现在的李洪林越来越明白,父亲当时的话语是多么的无奈,这完全与自己所向往的生活是背道而驰的,可惜自己也已经不再是半年前的那个一心向往新世界的少年了。
腿部的疼痛还在一阵一阵的袭来,它很有节奏,像是与自己的心跳一致,时时刻刻在提醒着他,如今已是兄弟反目,手足相残的局面了。
“李彦呢?”李洪林忽然想起了这个一直跟在他身边的,不是亲人却胜似亲人的人来。
虽然他曾以魏小蝶设局,让自己投身于一直排斥的争权夺利的行列之中,但当他不在自己身边时,自己还是下意识的会有些不安。
“他在小蝶那吧。”刘老虎有些不确定的说道。
“小蝶怎么了?”李洪林的语气急切起来,他有些自责,自己居然没有在第一时间想起这个女孩。
经刘老虎提起,他才回忆起来,在自己向腿部打上一枪之后,难忍的疼痛虽然使意识有些模糊,但他还是感觉到了她的存在。
不得不说,时间能魔灭一切,虽然自己心里时常念着这个女孩,但长时间的分离,还是令他有了一丝陌生感,这大概是自己没有第一时间想到她的原因吧,李洪林这样想。
但下一刻,他又立刻为自己心中的狡辩感到羞愧,李洪林啊李洪林,她可是怀了你的孩子的。
这一事实虽然是由李洪义说出的,但他相信,三弟是绝对不会骗自己的,他或许会在争权夺利的斗争中使尽一切手段,但绝对不会在这种事情上欺骗自己。
见李洪林的话语中带着些急切,刘老虎心中有些后悔了,自己提她干啥呀,但又不能不说。
“小蝶也在这医院呢,大概是路上受了些风寒。”
正说着,李彦推门进来了,看到李洪林醒了过来,赶紧凑了上来:“二爷,您感觉怎么样?”
或许是心有愧疚,李彦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怎么样?李洪林心说,虽然这腿上被打了石膏,动弹不得,但那股子疼痛的劲儿确实像潮水一样,一阵一阵的。
他没有回答李彦的话,却是问起了魏小蝶:“小蝶怎么样了?”
“二爷啊,小蝶她没什么事情,就是受了寒,也已经吃了药了,正在隔壁病房里休息呢。”
“怎么在隔壁病房?这不是还有床位呢吗?”李洪林指了指一旁空着的床位,语气有些不悦。
此时的他,心里是真真的想看着魏小蝶,这么长时间没有见面,心里想得紧呐。
“怕打搅您休息,就没安排在这。”
李洪林这才注意到,李彦对自己的称呼又变为了原先的那种敬畏,不像先前那么亲近了。
仔细一想,也能明白,大概是自责吧,毕竟事情到了这步田地,他肯定是占主要责任的。
李洪林暗自叹了口气,虽说自己这腿也伤了,但好在家族的事情也算是告一段落了,如果以自己一条腿的代价,能换来往后的平静日子,想想倒也不亏。
可天意弄人,在第二天的时候,李洪义就来看望他了,提了好些礼品,还带来了几个人。
“二哥,你好些了吗?”李洪义脸上带着笑,坐在了李洪林的病床前。
他是真心的高兴,自那天李洪林在家里表了态之后,家族外围的大部分产业的负责人都跑来给自己表忠心,来自己这拜码头。李洪义全然将兄弟相残的事情抛之脑后了。
这家里如今是自己一人说了算了,他心里的大石头也算是落了地,心里开始开始筹划着怎么大展身手。但思来想去,心里还是有些不放心,李洪林虽然表了态,但他手底下那些人始终是围着他身边,不拿自己当回事。
他有心将这些人除之而后快,但要真是这样做了,无疑是将李洪林又一次的逼上与自己针锋相对的位置,索性就带了人,来瞧瞧自己这位二哥。
面对李洪义的笑脸,李洪林心中虽有不快,但也没怎么在意,其实他在老父亲提出兄弟竞争家族掌权人的时候就已经有了一些猜想。此时能够得到这样一个不算圆满的结局,也好过整日里想着法子与自己的亲兄弟勾心斗角。
“二哥,我今天来呢,主要是来看看你,医院里我已经打点过了,费用弟弟我全包了,二哥就安心养伤,等腿上的伤好了,我会安排人把你和嫂子,接到住处的。”
李洪义口中所说的住处,是在这两天里,特意为他买的一处宅子,虽说李家的宅院足够大,但要是让自己这位哥哥住在自己身边,他总觉得有些不放心。
“嗯,你看着安排吧。”
看李洪林没有什么兴致,李洪义搓了搓手,然后凑近了一些说道:“二哥,我对不住你。但我今天来不是给你道歉的,咱们都清楚,在这件事情上,没有什么对错,我对你的歉意,也只是咱们作为兄弟之间的歉意。”
“我明白。”
刘老虎和李彦听到这话心中一震,心照不宣的退出了病房之中,将那一片地方留给了兄弟二人。
但两人的谈话并没有继续深入下去,像是卡了胶卷的磁带一样,戛然而止。
似乎是想找些话题来聊,以至于两人之间的氛围不那么凝重,李洪义指了指门口的方向:“二哥,这两人,对你倒是挺上心的。”
提到刘老虎和李彦,李洪林脸上的线条柔和了许多。尤其是刘老虎,若是放在之前,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会对这么一个五大三粗的糙老爷们生出这种亲近的情感来。
刘老虎与李彦不同,正如李洪义所说,他是个外人,虽然自己知道他亲近自己的目的,但即便是事情真如他所想,自己做了家族的掌权之人,对他的承诺也并没有特殊的保障,一切都是言语上的承诺而已。
但这个平日里笑呵呵的大老粗,却是真心实意的在帮助自己,在他身上,自己感受到了在血浓于水的亲兄弟之间没能感受到的亲情,这让他疲累的内心有了一丝安慰。
比起李洪军来说,他更像自己的大哥,处处在为自己着想,即使这里面夹杂了些两人心知肚明的目的。
“啊,我身边能说说话的,也就他们了。”
李洪义随口一提,却让李洪林的心又一次的揪了起来,他不知道李洪义为何提起他们二人,但毫无疑问的,被他盯上的人,很难会有什么好结局。
故而,他也间接的表了态。
哥哥我身边就这两个能谈谈心的亲近之人了,你总不能再对他们下手吧。
李洪义好像对此并不在意,或许他觉得,真正值得他牵肠挂肚的人,只有眼前这个躺在病床上的男子。
他从果篮里取出了一个橘子,默默的为躺在床上的哥哥剥着皮。
李洪林是喜欢吃橘子的,或许不是橘子,橙子他也不讨厌,或许该说是,他喜欢这种酸酸甜甜的东西,即使是不太成熟的,毫无甜味的,令人酸到呲牙咧嘴的橘子,他来者不拒。
当然,李洪义带来的橘子是经过精心挑选的,自然不会有那样的情况。
“二哥,你最喜欢的。”李洪义将剥好的橘子递到了李洪林的嘴边。
李洪林的眼睛看着坐在床边的弟弟,仿佛又回到了儿时的那种欢乐时光。可当嘴里的橘子被咬破时流出的冰冰凉凉的汁水充斥了他的口腔时,在所难免的,回到了现实之中。
看望的时间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两兄弟之间似乎已经没有什么太多的话语可说,往日的那种亲切和彼此想要亲近的情感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李洪义在离去之前又一次的强调道:“二哥,别怪我。父亲说得对,你和大哥是该属于这个时代的。”
窗外的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呼啸的北风虽然被窗户阻挡,但还是吹进了李洪林的内心深处,他再也没感到腿部传来的疼痛,只觉得冷,透入骨髓的冷。
门外伸进来一个大大的脑袋,是刘老虎,他偷偷的看了看已经再无外人的病房,然后故作平静的走了进来:“二爷,三爷走了。”
“嗯。”
李洪林看到刘老虎之后,脸上又挂起了笑容,他对着跟在刘老虎身后的李彦说道:“彦叔,小蝶怎么样了?”
“二爷,小蝶只是有些着凉,受了些惊吓,并没有什么大碍。”
沉默又将整个病房笼罩其中,三人再没有说话,一种诡异的寂静在三人之间弥漫开来,只有三种节奏完全不同的呼吸声。
似乎是受不了这种压抑的气氛,刘老虎吞了吞唾沫,小声说道:“二爷,三爷的人留下了一部分。”
李洪林点点头:“嗯,我这个弟弟,一直都不像是小孩子,他恐怕还是对我不放心。”
有些话他没有说,李洪义对他如此不放心的原因,那便是他眼前的这两个人,或许只要自己身边还有可用之人,他就不会真正的对自己放心。
“他说得对,我和大哥都是属于这个时代的人,与他完全不一样。”
李洪林像是自言自语一样,眼睛看着洁白的天花板,一次又一次的咀嚼着李洪义的话语。
门外不断有身穿黑衣的男子在走来走去,像是散步一样,但却给人一种生人勿近的冰冷的气息。每每走到李洪林的病房前时,总会不自觉的放轻了脚步,似乎是怕吵到里面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