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狼。”李洪义眼睛盯着正在急速奔跑的狼群,语气中夹杂着些许兴奋。
在发现狼群的第一时间,牧民们已经举起了手中的猎枪,但由于猎枪的射程和精度有限,他们并没有立即开枪,而是骑着马跟在溃散的羊群后面,向着牧场的方向移动。
牧羊犬们则是成为了整个场面中的唯一的逆行者,它们发出嚎叫,召集着同伴,然后奋力的向着狼群冲来的方向迎击而去。
狼与狗的战斗力比拼,相信大多数人都会觉得狼要比狗厉害得多,不论是两者的生活习性还是生存环境,似乎都在说明,狗这种依附于人类社会的物种,与在大自然中经受着优胜劣汰的生存法则的狼相比,无疑是生长在温室之中的花朵。
而在野兽之间的拼杀中,决定成败的,除了生存欲望,更多的是体型上的差距。而在体型上,狼和狗的差距并不算特别的明显,当然,一些小型的宠物犬除外。以牧羊犬来说,它的体型是与狼不相上下的,有些个例甚至要比一般的狼还大上一些。
牧羊犬与狼群很快遭遇在了一起,两方在急速奔跑的情况下,几乎是打了一个照面的同时就已经变换了所处的位置。在短暂的停顿过后,双方又一次的撕咬在了一起。
狼的牙齿要比狗锋利的多,也比狗的长上一些,不可否认的,在造成伤害这方面,狗是远远比不上狼的。但在出门放牧之前,牧民们都会在牧羊犬的脖子上套一个皮环,环上有着铁质的长长的尖刺,这也就使得狼群对牧羊犬无法进行脖颈处的撕咬,反而会在碰撞中被尖刺刺穿身体。
有句俗话叫狗仗人势,说的是当狗的主人在身边时,狗会比往常更具攻击性。虽然有着些许的贬义成分,但这毫无疑问是事实。与牧民们生活在一起,与羊群嬉闹在一起,牧羊犬已经成了牧民的放牧活动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或许可以称之为家人一样的存在。如果狗狗有思想,它们也一定会这样认为。
在茫茫的草原上,牧羊犬是与守护一词紧紧的联系在一起的,不论是牧民们,还是羊群,都是需要它们守护的,所以,即使在狼群这般猛烈的攻击下,锋利的牙齿刺穿了皮毛,深深的扎进了骨肉之中,牧羊犬们在发出一声痛苦的哀嚎之后,仍是不肯退缩半步。它们利用狼群不敢撕咬它们脖子的举动,在狼群之间来回的穿梭,尽可能的用套在自己脖子上的尖刺去对抗狼群的利齿。
“砰!”牧民们手中的枪响了,虽然并未击中哪一只灰狼,但也给狼群造成了不小的心理压力。
与对面的牧羊犬们一样,它们的皮毛上也都沾染了不少的鲜血,不知是牧羊犬的,还是自己的。还有一只较为瘦弱的灰狼的嘴上在不住的往下流淌着鲜血,它那长长的嘴巴被套在牧羊犬脖子上的尖刺捅了个对穿。
毫无疑问的,今天的捕猎失败了,它们或许会对自己决策有一丝反思,但却绝不会后悔。试想如果再有这样一次机会,它们一定还会毫不犹豫的冲向羊群,这是它们的生存之道,或是死在冲锋的路上,或是死于饥渴的严寒。
在一头明显较为壮硕的头狼的带领下,它们有些不舍,或许是不甘的朝山坡上退去,身后稀稀拉拉的跟着几只一瘸一拐的灰狼。没有人知道它们下一站是哪里,没有人知道它们还能走多远,但只要还活着,它们就不会停下自己的脚步。物竞天择的生存法则,几乎是烙印在它们的灵魂深处,生存从来都不是一件理所应当的事情,那是需要以生命为代价,为之奋斗的目标。
牧羊犬们的模样也并未好到哪里去,虽然有着尖刺保护着它们的颈部,但身体的其他部位却被狼群撕咬的几乎不成样子了,有一只牧羊犬的肚子被利齿撕开,肠子都耷拉在地上,将附近的草地染的一片血红。
看着口中发出呜呜呀呀的浴血的战士们,牧民们纷纷下马,将这些牧羊犬抱在怀里,低着头,一言不发的走回了牧场。
当枪声响起的那一刻,老何就火急火燎的从帐篷中跑出来,跑向两人所在的山坡。要是东家在他这里受了什么伤害,他可不敢想象会有什么后果。
“真是可惜。”李洪义似乎是觉得有些惋惜,在狼群消失在山坡的另一边之后,他就将遮在额前的手掌放了下来,有些兴致怏怏。
李洪林不知道他在可惜什么,是可惜狼群没能成功捕食绵羊?还是可惜牧民们没能留下那些狼群?
在狼群离去之后,羊群的骚动逐渐平息了下来,或许它们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在狼群到来时,也是它们先有了反应,四散奔逃,当狼群离开时,它们又一次的恢复了悠闲的状态,似乎刚才狼群只是过来跟它们打了个招呼,问它们这里的草好不好吃似的。
“你看那些狗,拼了老命保护的只是这么一群不知所谓的家伙。”李洪义指了指正往羊圈里钻的羊群,此时已经没了先前的紧张感,一切按部就班。
李洪林没有说话,他不知该怎么说,这是牧羊犬的工作,不是吗?人类养殖它们的目的不就是为自己创造利益吗?羊群终究会被端上餐桌,或是剪去羊毛,牧羊犬在享受着人类社会给予的安稳生活的同时,也要承受着抵御狼群的风险。即使是生长在茫茫草原之上的狼群,作为它们的头领的狼王,也要担负起族群的捕猎和守护领地的任务。
这一切,似乎都是理所当然的,但又像是某些附加的价值。
老何跑上来时,额头上已经有了些细微的汗珠,他喘着粗气说道:“东家,最近还是别离家里太远了,那些家伙不知什么时候还会来呢。”
“它们都那样了,还能再来?”
“不是,这里不止它们一群,还有很多呢。”老何一边陪着两人往回走,一边解释道:“狼群是一小群一小群的,不是那种大群的。每个狼群少则七八只,多的有二十来只,今天遇到的这群算是比较小的狼群。狼群里一般都是一只头狼的亲戚,包括母狼和狼崽,也有数量比较多的,但都只有一只狼王。像现如今开春的季节,好多野兽都出来活动了,我们也得把羊群带出去放,它们出来活动的就比较频繁。”
一回到牧场,立刻就闻到了一股子刺鼻的血腥味,通往各个帐篷的道路上滴落着点点的血迹,在帐篷之间的空地上,正有几名牧民围在一只受了伤的牧羊犬身边为它包扎着伤口。
一只高大的黑黄相间的牧羊犬摇着尾巴迎了上来,它的脖子上的项圈已经被取掉了,与别的伤痕累累的牧羊犬相比,它倒显得很是干净整洁。
李洪林认得它,这是被何青青称作大黄的那只狗,但却被老何喊作伊德尔。不得不说,伊德尔的身躯要比别的牧羊犬大上一圈,几乎要与那群狼群之中的头狼相当了。
在伊德尔迎上来的一瞬间,李洪林却有些厌恶的踢了它一脚,将它从自己的前方踢向一旁。
伊德尔被踢倒在地,嘴里发出呜的一声,但站起身之后仍是摇着尾巴,只是再没有挪动脚步。
李洪林下意识的转头,看向了伊德尔,它的黑黑的大眼睛闪闪发亮,嘴巴长得很大,长长的舌头掉出来好长一截,在看到李洪林回头之后,它的尾巴摇的更用力了,几乎要成了一个小风扇似的。
看着它那闪闪亮亮的眼睛,李洪林有一种错觉,这只狗似乎在皱眉。
他想,如果是何青青在的话,此时她一定会冲上去抱住它的,看得出来,何青青很喜欢这只大狗。
往后的几天,李洪义再没有说过要去山坡上的事情,他一个人待在蒙古包里,不知在想些什么,李洪军倒是来找过几次李洪林,但也都是说一些无关紧要的话,丝毫不提回去的事情。
李洪林很想回去,算算时间,他们已经来了半个多月了,上次去医院检查时,医生说小蝶的临产期已经很接近了,他想回去陪着妻子。
可不论是自己的大哥,还是三弟,似乎都没有要回去的意思,这让他很是着急。再等下去,不知要等多久,就在李洪林刚要下定决心开口说这件事情的时候,老何跑来说有电话找他。
电话是李彦打来的。
“二爷,小蝶生了。”
李洪林握着话筒的手在微微颤抖,他下意识的看向了帐篷外的方向,透过门前卷起的布帘,阳光有些刺眼。
“什么时候的事情,小蝶怎么样了?”
“母子平安,小蝶是上午进的产房,她不让我们跟你说,说怕你担心。”
“好,我知道了,我这几天就会回去的。”
挂断电话,李洪林剧烈的心跳不知缓了多久才总算是平静了一些,他大口的深呼吸着帐篷里带着些异味的空气,一边用手在胸前抚摸着。
在得知了小蝶生了孩子的消息之后,他又是欣喜又是焦急,还有着隐隐的歉疚。这本该是女人最需要男人陪伴的时刻,可他却远在千里之外。
当天晚上,李洪林就去找到了李洪义,向他提出了回去的事情。
李洪义对他的到来丝毫没有感到意外。
帐篷里的矮桌子上摆了两个银碗,他分别在碗里倒上了茶水,推向了李洪林的方向:“二哥,恭喜你。”
李洪林一愣,刚触碰到茶碗的手指像是被电了一下似的,猛地往回缩了一点难以察觉的距离,下一刻,他又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重新端起了茶碗,问道:“三弟恭喜我什么?”
“当然是喜得贵子了。”李洪义轻轻的晃着脑袋,眼睛没有看对面坐着的李洪林,而是盯着手中被他吹起一圈一圈波纹的茶水。
“看来你都知道了,我还想着跟你分享一下做爸爸的快乐呢。”李洪林心里不安的感觉越来越清晰了,面前坐着的这个男人对他的监视从来都没有放松过。
“你打算怎么做?”李洪义的语气有些冷了下来,他将一口没喝的茶水重新放在了桌子上,发出了“嗒”的一声轻响。
帐篷里很安静,茶碗与木桌碰撞的声音极为的刺耳,两人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冬天,那个兄弟反目,相互视对方为眼中钉的那个夜晚。
“我,我还能怎么做,我就想回去月亮湾,跟老婆孩子安度余生。”李洪林的声音小了下来,他甚至觉得这不是出自自己的口中的话,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怯懦了呢?
李洪义没有说话,只是紧紧的盯着他,像是要从他的脸上看到什么不一样的东西,但他失败了,这个男人仿佛真的是活成了他一直期望的样子,身上再没有半点年少轻狂与意气。
“可以,但我有一个条件。”李洪义长长的出了一口气,他的身子一下子矮了许多,看来这时他才算是真正的安心。
“什么条件?”
“李彦和那个刘老虎,他们两人你得交给我。然后你和嫂子,带着孩子离开云州。”
听到李洪义口中描述的条件,李洪林忽然有一种无力感,自己这个弟弟从始至终都没有真正的相信过自己,他所做的一切不过是要将自己身边的人一个一个的夺走,直到自己真的成了孤家寡人,举目无亲。可真到了那时,自己还有能和他对话的权力吗?他所说的一切真的会践行吗?如果不,自己又该怎么办呢?只是这一瞬间,李洪林就明白了从头到尾的全部真相,这样的结果虽不至于要了他的命,但他也注定要做一个任人摆布的木偶了。
他下意识的想要讨价还价:“三弟,我和大哥已经按照你的意思不再插手家族事务了,你总不能连个亲近的人都不给我留吧。”
“哼,二哥,你太天真了。”李洪义嗤笑一声,嘴角勾起了一丝弧度,他指着帐篷门外的方向,说道:“你真以为大哥什么都不知道?你真以为大哥就是那样?二哥啊二哥,我一直以为你是我们三兄弟之间最聪明的,可你说出这样的话,实在是让我有些捉摸不透。”
像是谜团一样的困惑将李洪林的思维几乎缠了一圈又一圈,但李洪义的一句话却让这些谜团都有了一个共同的指向,但这却是他一直不敢深想的,他一直觉得大哥是真心实意的在为自己好。
可是仔细想想,事情又是那么的理所当然,就像李彦说的,哪有人会不喜欢权力和财富的呢?只是有的人用最原始的手段获取它,而有的人却用一些曲折的手段获取罢了。
看着李洪林眉头紧锁的样子,李洪义又将一记重磅炸弹抛给了他:“还记得你在火车上的遭遇吗?那些人是大哥安排的。”
“为,为什么?”李洪林不解,虽然李洪义刚才说过他是三兄弟里最聪明的,但他却觉得自己现在成了最笨的一个。
“为什么?自然是想激起你的血性,好为他所用咯。不过,他趴在你肩膀上哭倒是真哭了,但眼泪为谁而流就不得而知了。”
“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因为你有孩子了。就像你在火车上说的那样,你有孩子了,它现在已经出生了,你已经没有和我们争夺权力的资本了。知道大哥为什么不肯娶妻生子吗?他一直觉得那是累赘,会让他的心变得软下去,这是最致命的。”李洪义说到兴起,从口袋里摸出烟来,点燃了。
“二哥,别觉得不公平,你能全身而退是莫大的幸运,我和大哥之间的争端,必然是你死我活的。”
李洪义说的轻松,听在李洪林的耳中却沉重无比,他觉得自己与眼前这个男人的关系,似乎只剩下了姓氏和血脉,同为家人,同为兄弟的感觉已经荡然无存了,他不知道,当两人真的角逐出胜利者之后,是否会让他继续安稳生活下去。
他的手下意识的摸向后腰,那里有着一个冰冷的铁质的家伙。在触碰到它的一瞬间,他猛地打了一个激灵,原来,自己已经做好了所有的准备。
他给自己找了一个借口,这不是为了权力,这是为了他能够和小蝶,还有孩子安稳的生活下去,所做出的决定。
当李洪林准备动手时,李洪义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他用手猛地一推桌子,将李洪林直直的撞倒在了地上,然后站起身想要伸手抓住他,但却被李洪林打了个滚躲开了。
“二哥,大哥说的不错,你终究还是反抗了。”李洪义一击未能得手,快速的躲到了一个木制的橱柜后面,从怀里掏出了手枪。
“我只是想过安稳的生活,可事情远不止我想的那么简单,我越来越信不过你们了。你和大哥让我感到陌生,我总得做些什么。”李洪林躲在被李洪林推翻了的桌子后面,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洪义,我们非得这样吗?”
“我说过的话依然有效,只要你放弃反抗,离开云州。”
“那大哥呢?你就那么确定你能斗得赢大哥?他会怎么对我?”
“或者,你可以帮我,一起对付大哥。”
“权力就那么重要吗?”
“不是权力重不重要,就像父亲说的,这是我们的命。如果我像你一样畏首畏尾,让大哥掌管了家族,他会怎么处置我呢?我也不过是想好好的活下去罢了。”
李洪义说着,探头看向立起来的桌子的方向,猜测着李洪林可能所在的方位,好给他致命一击。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几乎已经没有缓和的可能了,即使自己仍愿意放他离开,谁知道他会怎么想呢?李洪义深知自己这位二哥在家族中的地位,就连父亲尚在时,都时常会把他挂在嘴边。这个明明最不让他省心的二儿子,似乎是最令他满意的。
门外站着的两名保镖仍就呆呆的站在帐篷外,似乎屋内发生的一切都与他们毫不相干。
“二哥,我有时真的很羡慕你,明明已经在那么多的人面前声明了自己的失败,可家里人还对你那么尊重。”李洪义看了看门口的方向,一股前所未有的挫败感涌上了心头。
“这与他们没有关系,洪义,收手吧,或许大哥会给我们一个机会的。”
“为什么不是去劝他呢?你真以为他就是那样的老好人?”李洪义有些想笑,显然是被自己这个天真的二哥气的不轻。
两人都知道手中的铁疙瘩拥有着怎样的威力,也都明白对方在关注着自己的一举一动,在这看似平静的对峙之中,任何举动都将决定某人的生死。
突然,帐篷的门帘被拉开了,借助着灯光,李洪义看到了李洪军正满脸带笑的走了进来,他下意识的举枪射击,但却已经晚了。
“砰!”李洪军手中的枪响了,在如此近的距离下,子弹洞穿了李洪义的胸膛,他的脸上写满了不甘。在倒地之前,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使自己的身体转了一个方向,摔倒在地的时候,脸直直的朝着李洪林所藏身的方向。
他要看看,这个满口要他向大哥屈服的人,究竟会被大哥怎么处置。
“洪林,出来吧。”李洪军还是那一副憨厚的样子,他将手枪的保险关闭,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
听到枪声的李洪林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他没想到李洪义所说的话居然成为了现实,大哥真的是那种隐藏极深的人。
他吞了吞唾沫,从桌子身后站起身来,发现李洪军正在椅子上坐着,不解的问道:“大哥,这是怎么回事?”
他想将枪口对准李洪军,但又觉得不太合适。方才的一腔热血已经被那一声枪响所带来的寒气从头到脚淋了个遍,此时的他能稳稳的站住身子,已经是用了莫大的力气了。
“洪义这孩子有些极端了,李家在他手上难免会有些麻烦。”李洪军叹息着摇了摇头,仿佛刚才所做的一切是他下定了很大的决心才做出的决定。
“你,大哥,你打算怎么处置我?”李洪林低着头,牙齿轻轻的咬着下唇。
他的眼睛一直盯着坐在椅子上的李洪军,只要他稍有异动,自己就朝他开枪射击。李洪林心中这样想着,握着手枪的右手更用力了。
他有这样的觉悟,在得知了孩子出生的消息之后,他就已经下定了决心,如果仅是自己的话,无非就是离开云州,到别的城市生活。但有了家庭,有了孩子,他就不能只考虑自己了,他得给孩子一个看得见的未来。
他再也不想看到小蝶那副楚楚可怜又充满刚毅的眼神,他要作为一个男人,作为她的男人,保护她。
“怎么会是处置呢?我对家族的事务没什么兴趣,今后还要你多上点心了。”李洪军咧嘴笑了,但却给李洪林一种很是阴森的感觉。
李洪林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帐篷,回到自己的住处的,只是在走出帐篷时,他发现守在门口的两个保镖,都是大哥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