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榆解下绑在大腿上的绑带,将短剑和剑鞘塞进沙发靠背与座垫的夹缝间。
虽然在委托所应该很安全,但一些习惯早已融入本能。
她抖开那条深色的毛毯,随意搭在腿上——暖气开得有点足,整个房间暖洋洋的,让这条毯子似乎显得有些多余。
不过,柔软的织物带着令人安心的重量,这微妙的包裹感让她感到某种安全。
空调发出细微的响动,源源不断地输送着热量。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暖融融的气息,让人昏昏欲睡。
希尔的声音传来。
“不介意我坐这说会话?”
时间还有点早,星榆没有太多困意,点了点头。
希尔走到沙发对面坐下:“天无今天高兴得都快疯了。边音也是,说明天要穿她最贵的那套衣服。”
星榆抱膝坐在沙发上。
“你也没去过A环?”
“去那种地方做什么?”希尔的手指在扶手上重重敲了一下,随即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又恢复了平常的语气,“以前倒是有过机会。不过……”她冷笑了一声,“我在这过得挺好的。”
她停顿了一下,语气渐渐沉了下来:“在那种地方,我们这些人也就是最底层的虫子罢了。在这里好歹还能当个人。”
“最开始那么信誓旦旦,我还以为你很了解那里呢。“
希尔转头望向窗外那道紧闭的黑色帘子。
“我是没进去过。但确实见过不少从那边来的人。一个个都是一副居高临下的样子,仿佛我们这些人活该在这烂地方似的。我们这些人在她们眼里,大概连数字都算不上。”
“……嗯。”
星榆漫不经心地应着,目光却在暗中观察着希尔。
尽管希尔的表情依旧平静,但那些细微的变化——比平时更多的话语,手指那不停歇的敲击,以及说到某些词时微微收紧的下颌,都在无声地诉说着她内心的波动。
“但是……“希尔的语气突然柔和了一些,“让她们去看看也好。这几个孩子整天做着进A环的美梦。虽然我讨厌那个地方,但总不能因为这个就剥夺她们的期待和好奇心。”
“你是不是把所有人都当离开你就活不下去的小孩?”星榆忍不住指出这个细节。
希尔微微偏过头,思考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是吗……”她轻声说,目光落在虚空中的某处,仿佛在回忆什么,“可能……是吧。刚收她们那会儿,一个个都跟你这么大。”
“景成我十年前就认识了,那小子当时在野棘就是个很会钻营的主,一天到晚笑嘻嘻的,看着像是挺轻松,但就是在硬撑。我走的时候他二话不说就跟着我跑了,还说什么‘希尔姐你可得罩着我’,跟变戏法似的立马换了副嘴脸。这不,到现在还是这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边音是七年前的下雪天见到的,我看到她蜷在墙角,跟个冰雕似的。嘴唇都冻紫了,却连求救都不会,就那么直勾勾地盯着来来往往的人。再让她待在那就冻死了,顺手就给捡回来了。
“天无是三年前,那个混小子,一开始还想偷我东西。我一把把他提起来,他就跟只野猫似的拼命挣扎,又抓又咬,差点把我手指头给咬断。我给他买了碗面,他就蹲在那里,一边狼吞虎咽一边哭,眼泪鼻涕都混在一起。”
说到这里,希尔突然停下来,目光变得有些恍惚:“……说起来有点好笑,估计我自己也没大她们多少。但在我这里,她们好像永远都是当初那个样子,就像你一样。”
星榆安静地听着希尔沉浸在回忆中。
她此刻也不过是个在记忆里翻涌的普通人。
在这个混乱的世界里,很少有人能准确知道自己的年龄。但星榆清楚地知道这些数字:
景成十年前16岁,和现在的自己同岁。边音七年前15岁,天无三年前才11岁。
这些数字在她脑海中串联成一条时间线,描绘出希尔如何一步步将这些破碎的生命拼凑在一起。
这确实是一段漫长的守望。
她目睹着这些曾经伤痕累累的孩子们慢慢长大,在她的庇护下逐渐变成现在的模样。
“像你这样的人很少见。”星榆的语气里既不带赞许也无贬低,只是在陈述事实,“愿意花这么多精力照顾素不相识的人,大多数人连别人的死活都懒得管。”
“因为我算是运气好的。以前是被人捡去养大的,不然我也未必能活下来。可能就是这样,下意识地想要延续下去吧。”她直视着星榆的眼睛,“她们说过会保护我长大,但最终却连自己的命都没能保住。但是我有这个实力,就该有这个担当。只要我想,就一定能护住所有人。”
星榆静静地看着希尔。
她能感受到对方话语中那种强烈的保护欲,却也看到了其中隐藏的……不安。
“你确定她们想要这种保护吗?你是在害怕她们会出事,还是害怕那会是你的责任?”
希尔没有立即回答。
她靠在椅背上,目光投向远处,像是在思考这句话。
“是啊,”她最终轻声承认,语气里带着某种释然,“怕她们有个三长两短,也怕对不起那些信任我的人。
“……有时候也会想,是不是该放手让她们试试。觉得放手让她们去闯,就等于把她们推向危险。说到底,哪个活下来的人没有些软肋,我们都需要别人才能活下去。正是这些牵挂才让我们还像个人。”
“我不需要任何人。”
星榆这句话脱口而出,仿佛一个条件反射。
希尔没来由地轻笑一声。
星榆顿时皱紧了眉头。
“你什么意思?”
“有时候越是拼命否认的东西,往往就是最真实的。”希尔回答,“你最害怕的,就是别人发现你也会害怕。恐惧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星榆。没有谁真能坚不可摧。承认这一点没什么丢人的——反倒是硬撑着说自己不需要任何人,才更让人放心不下。”
“我没有在假装。”
希尔仿佛没有察觉到她的敌意:“你天天对自己说不需要别人,把自己武装得密不透风,你是真信了还是在骗自己?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非得这么拼命地否认?害怕依赖人,和害怕被人依赖,说到底不都是一回事。这不是不需要别人,而是……太怕失去了。”
某种陌生的情绪在胸腔里翻涌,让星榆的语气骤然变得锋利。
“你觉得你很了解我吗?我和你不一样,希尔。”
希尔无奈地叹了口气。
“或许你确实和我不一样。”希尔靠回椅背,“我很幸运,从小就明白依赖和被依赖的意义。所以我不介意承认自己的软弱——怕失去,怕做错,怕看着她们受伤。至少这点我能坦然承认。”
“有时候最难的不是改变,而是承认需要改变。过度保护也好,极端独立也罢,都是我们给自己划下的界限。”她望着星榆紧抱着的毯子,“界限这种东西,搭建容易,打破难。你有你的路,我也在学着放手。时间还长,不着急。”
“……”
星榆没有说话。
“睡吧,明天还得早起。”
希尔适时地结束了这个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