陕西南部,丹江南岸,商洛山。
势斗嵩并华,名欺霍与潜。
危石蹲虎脚,松老咤龙髯。
山坳中,一座古寺坐落其中。寺前,站着一个背着包袱,手握长剑的男子。
寺门前,扫地的小和尚瞧见了来人,不禁有些惊奇,急忙拖着扫帚跑上前来,问道:“敢问施主从何处而来?”
王翦想了想,回答道:“在下自北边来,往南边去,行至宝刹借宿一晚。”
小和尚急忙在前引路,似乎是很久没见过外面来的人了,看上去有些兴奋。
入了寺庙,王翦十分好奇地打量着四周,雾阁云窗,缥缈入画,抬望眼,环青峙碧,苍翠万状,实乃是人间仙境。
一时心旷神怡,悠扬的诵经声绕梁不绝。
穿堂过院,王翦发现寺庙不小,有左右厢房二十余间。
小和尚将他安顿在其中一间后,说道:“斋饭小僧稍后送来。”
“一路走来,寺中似乎有些冷清。”王翦发现寺庙中似乎没有几个和尚,便有些奇怪。
“师兄们有些下山做法事去了,有些去给在山中避祸的百姓施粥了,这年头,外面不太平。”
小和尚的僧袍已经浆洗的发白,脖子上挂着的念珠也已经被盘的发亮。
“是啊,倒是你这寺庙尚且安全。”王翦笑道。
“嗨,有佛祖保佑,自然安全。”小和尚也笑了起来。
就在两人攀谈之际,寺院中传来一阵嘈杂,随即就是一阵打斗声传来。
小和尚大惊,急忙跑去查看,王翦也顺手抄起长剑,跟了上去。
院中,一个虎背熊腰的男子领着百十号人正打量着四周。
几个和尚被踹倒在地,痛苦地呻吟着。
这些人穿着虽然脏破,但是王翦认得,那是明军的鸳鸯袄。
小和尚从容不迫地走上前,对着那领头的男子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这位施主,佛门之地,还是不要打打杀杀为好。”
领头男子豹头环眼,膀大腰圆,身长八尺有余,络腮胡中夹杂着草屑。
“弄些吃的,兄弟们吃饱就走,绝不伤人。”领头男子瞪着牛眼说道。
“请吧。”小和尚头前带路,引众人往后院去。
那男子瞧见了正看着他的王翦,便顿足问道:“你也是汉中溃败逃来的?”
王翦摇了摇头,说道:“额是西安府来的。”
“哦,叫什么名字?”男子打量了一下王翦,大概是他带兵久了,隐隐能感受到对方身上强大的气场,不禁心中狐疑。
“在下王翦,不知将军贵姓?”王翦十分客气地问道。
王翦?男子像是听到了什么趣事,不禁咧嘴笑了起来。
“我叫罗于莘,川将。你这汉子,名字甚好!”罗于莘豪爽地大笑着说道。
“将军是川将,怎么跑到秦地来了?”王翦有些不解。
“献贼聚众号称五十万猛攻汉中,正与那降将贺珍相持,我等受王总督之命,四处募兵,准备相机收复四川。”罗于莘前来商洛,是收拢那些逃入山中的溃卒,以及招募毛葫芦兵。
“将军不怕在下告密吗?”王翦问道。
“哈哈哈,你向谁告?”罗于莘压根不怕,因为此刻清廷陕西总督孟乔芳与驻防西安的一等甲喇章京何洛会正被张献忠弄得焦头烂额。
清军主力也正在向汉中移动,准备支援贺珍部,所以根本无暇他顾。
“不打扰将军用饭了,在下告辞!”王翦行礼道。
罗于莘点点头,他已在这商洛山中辗转了半月,没有好好吃过正经饭菜了,今日实在是忍不住了,才带着手下来这寺庙“化斋”。
没走几步,罗于莘便回头喊道:“喂,王翦,要不要投军?”
“不了,额还要寻人去。”王翦拱手拒绝道。
罗于莘看得出来,眼前这个叫王翦的汉子不是常人,所以也只是试着问问,没有报什么打算,见对方拒绝,便赶紧拍着肚子朝着寺庙后院跑去,他已经饿的前胸贴后背了。
王翦本想回房歇息,但是一转身便看见了大殿前,站着一名老和尚,眉须霜染,宝相庄严,正朝着他招手。
身旁无人,见是叫自己过去,王翦心中疑惑。
“阿弥陀佛!”
“不知高僧找在下何事?”
“施主,老衲远远望见你身上血光冲天。”
王翦原本亲和的笑容瞬间消失,皱着眉头静静看着老僧。
老僧眉眼低迷,手中吃力地搓动着念珠,脸上沟壑万千,老年斑点缀其中。
“此地名为商洛,曾是商鞅封邑所在,后来又有商山四皓为躲避秦皇坑儒在此隐居,你说你名叫王翦,这真是因缘际会,自有天意啊......”
老僧的一番话,令王翦心头一颤,就像是被看穿了心事一般,有些从不曾有的慌乱。
“高僧何意?”王翦胸膛起伏,克制着自己的情绪问道。
“你曾来过?”高僧平静地声音仿佛跨越千年而来,让王翦神思纷乱。
简简单单四个字,就像是扔进水潭中的石子,在王翦的记忆中荡起了涟漪。
一切仿佛就在昨日......
频阳东乡,一间普通地宅院中,几个仆人正在匆忙地往房中摆放着象牙犀角等珍贵的摆件饰品。
年轻的大秦军官莫名其妙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有些不解的朝着身边的中年男人问道:“爹,咱买这些做什么?”
“贲儿,大王要来了......”王翦轻叹一声,有些黯然地说道。
王贲不太闽北父亲的话,大王来是好事情啊,为何父亲这般惆怅呢?
“李信、蒙恬率军二十万攻楚,被楚军突袭战败,整整七个都尉阵亡,大王这是要来请您出山了啊。”王贲有些期待地说道,要是父亲出山,自己也能跟着一同上阵了。
王翦听到儿子的话,只是苦笑几声,没有作答。
大约是黄昏时刻,王翦记得清楚,漫天飞霞映红了半边天,秦王的车架在自己家门前急停。
“拜见大王!”
“将军快快请起!”
君臣二人相顾无言,只听得几声归巢的飞鸟啼鸣。
进了屋子,秦王看见了到处摆着各式各样的珍贵物件,不禁感叹道:“没想到王翦将军竟爱好这些。”
跟随在父亲身后的王贲正要辩解,却被王翦一把拉住,笑着回答道:“大王,臣闲来无事,就好收集这些。”
王贲疑惑地看着父亲,你这不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吗?你要是爱好这些,还能住这么寒酸的宅子?
这些临时买来摆放的物件与屋子环境格格不入。
秦王就立在房中,不知道想些什么,久久不语。
“王贲,你先出去。”王翦偏头低声道。
王贲赶紧退出屋子,识趣地将房门关好。
秦王摘下了腰中的定秦剑,转过身来,一双雄鹰般的眼睛盯着王翦说道:“寡人没有听从将军的话,是寡人之错,现在寡人答应将军所请,六十万兵灭楚,请将军出山统军!”
王翦惶恐,急忙跪拜道:“大王言重了,臣愿领兵出征。”
秦王将王翦扶起,把自己的佩剑放在了王翦手中,言辞恳切地说道:“灭楚之事,凡将军有所请,寡人一概允准,不知将军还有什么要求?”
王翦接剑,想了想,回答道:“臣请大王赐臣豪宅良田。”
“准!”秦王笑了起来。
“臣请大王再赏金钱些许,若是臣战死沙场,子孙也可以此为生。”王翦说的很平静,似乎并没有因为赏赐有多少喜悦。
“准!”秦王不禁指着王翦摇头大笑,随后又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
正当王翦还想再要点赏赐的时候,秦王却仰天大笑,出门而去,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
秦王离开后,王贲溜了进来。
“爹,何时出征?”王贲满眼期待的问道。
王翦却是捧着手中的定秦剑,看着门外秦王离去的方向,喃喃道:“定秦定秦,定外也定内。”
......
“王翦?”老僧见王翦走神,轻声呼唤道。
“啊?”王翦回过神,深呼吸一口,平复一下心情,说道:“这里额是第一次来。”
老僧却是笑着摇了摇头,转身走进大殿,一边走一边说道:“前些日子啊,这里也来过一个陕西汉子,跪在佛前不知道说了些什么,走的时候留下了许多香火钱和一个包裹,说是让老僧交给有缘人,你等等啊。”
王翦有些看不透这个老和尚,站在殿门前静静等待着。
不久,老僧拿着一个用布包裹着的四方小木盒,交给了王翦,疲惫地喘着气嘱咐道:“老衲看你有缘,便了却那施主心愿,将此物交予你了,南无阿弥陀佛......”
“敢问高僧,那位施主名号?”王翦掂了掂手中的盒子,不是很重,大概是什么珍贵的物件,木盒上雕刻着精致地祥云龙纹。
老僧似乎是没听见,自顾自地转身走入了漆黑的大殿之中,口中念叨着:“尘缘已了,尘缘已了......”
这时,那先前引王翦入寺的小和尚寻了过来。
“施主怎么在这,饭菜已经送到了您的屋子。”
小和尚说完,就看见了王翦手中的木盒,不顿时大惊,急忙拉着王翦往大殿侧边走去。
见四周无人,小和尚附耳惊惧道:“这是师父交给你的?”
王翦点点头,看来这小和尚知道什么隐情。
“哎呀!师父真是老糊涂了!”小和尚顿时跳了起来。
“怎么?”王翦眉头一皱,低声问道。
“上次来寺中那人......”小和尚有些犹豫,但看见王翦那极具安全感的目光便又接着道:“那人他是李自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