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黄将军何在
“我乃大明户部左侍郎,钱肃乐。”
一言既出,震慑全场。
钱肃乐站在草棚前,气场全开。
谁能想得到眼前这人竟然是个侍郎?
莫说那几个恶仆,就连草棚里正在安慰爱妻的青年人都惊的愣在原地。
“你这厮,还想哄骗老子?说,你是谁家的人?敢来我谢家地盘撒野!”那大汉浑然不信,冷笑着喝道。
钱肃乐气笑,轻抚长须,看的直摇头。
这等恶仆,如此嚣张,目无王法,可想往日里何等模样,更不用想其主家是如何的跋扈飞扬。
也不愿与其多言,钱肃乐气沉丹田,一声呼唤。
“黄将军何在?”
大汉震惊,急忙仓惶四顾。
忽然,平地起惊雷。
马蹄雷动,声震云霄。
从不远处的树林中,当先飞来一骑。
身着明光铠,头戴凤翅盔,坐下红鬃疾如风,手中长槊威!
虎目含光,褐髯黄眉,道似个天兵天将,杀下凡来。
“侍郎莫慌,黄虎来也!”
“诛杀此贼!”
“得令!”
大汉尿了。
没错,当场尿了。
淅沥沥的热汤止不住的流淌。
那些凶狠的打手们也瞬间成了软脚虾。
黄得功策马飞来,夹槊猛挑,直接将那大汉戳了个透明窟窿,挑在了半空之中。
勒马回旋,举着那大汉死尸,威压诸人。
几个打手被黄得功看了一眼,便直接惊厥过去,不省人事。
钱肃乐朝着马上的黄得功拱手道谢。
黄得功轻轻点头回应。
这时,棚中的青年终于是回过神来,跌跌撞撞的跑了出来,跪在钱肃乐面前。
“谢大人,谢将军救命之恩!小人无以为报,愿为大人做牛做马!”
钱肃乐俯身,将那青年扶起。
“你是秀才功名?”
“正是,让大人见笑了,落魄秀才罢了。”
“怎么委身此处?”
“说来话长......”
按理来说,就算再落魄,那好歹也是个秀才,能挣钱的手段有很多,不至于沦落到如此地步。
那青年将个中详情细细说来。
钱肃乐这才知道,原来那棚中女子也不是寻常人家出身。
女子名唤葛嫩娘,原是明军将领葛挺昱之女,其父在北方抗清而死,清军占据乡梓。
葛嫩娘在家丁护卫下仓惶南逃,到了南京避祸。
可谁知家丁生出歹意,将葛能娘连哄带骗卖与了妓院,得银百两,携款逃跑。
原本是将门之女的葛能娘便沦落到了烟花之地。
她容颜秀美,肤如凝脂,指如葱茏,又善画能歌,偶然间,遇见了流连在南京城中的秀才孙克咸,两人一见钟情,互生情愫。
失意落魄的孙克咸,与身世浮沉的葛嫩娘,两人同为天涯沦落人,几番互诉衷肠,便决定白头偕老。
孙克咸散尽家资,为葛嫩娘赎了身,二人在很快便有了孩子,日子虽然清贫,但也安稳。
可没多久,便又遭变故。
彼时,南京城降,孙克咸不愿剃发,便趁乱携葛嫩娘出逃。
两人一路南下,夹杂在了流民之中,辗转来到了这平水镇。
当时听闻此处有谢家善人招募长工,孙克咸便带着妻子在此安顿下,暂且过活。
因为孙克咸是读书人,所以谢家将此处招募来的流民交予他管束,负责帮谢家种田。
起初,谢家对他们还好,可日子一久,便开始压榨他们。
要上交的粮额不断上涨,留给他们活命的粮食越来越少。
孙克咸几次找东家说情,都被拒之门外。
后来更是派来了监工,稍有不顺眼,便会打杀他们。
义师勤王时,谢家将许多年轻人送到了军中,看上去是善举,实际上,不过是拿免费的流民换取实在的名望罢了。
北来逃难的流民一批又一批,就像是江河水,源源不断。
谢家将人收拢,强壮的留下种地,瘦弱的送去义军,可谓是充分利用。
孙克咸也就是幸运,否则早就发去了军中。
一番平静如水地倾诉,令钱肃乐心中五味杂陈。
当初他可是义军首领,没想到这义军中,还有谢家的影子。
那时候,是宁波学宫的六个狂生先找的谢三宾,希望他出头,倡导义军勤王。
可是狡猾的谢三宾可不愿出这个头,生怕被清军挂名,所以拒绝了那六个生员。
后来,他们才找到了闲居养病的钱肃乐,这才组织起义军来。
钱肃乐没想到,自己麾下义军中,竟然还有谢三宾的手脚。
他只知道,当时知府于颖送了一万人过来,说是地方乡绅们自发组织的。
为此,他还感动的声泪俱下。
如今看来,自己感动太早了。
“本官不要你做牛做马,国朝正是用人之际,秀才也好,举人也罢,当为国家效力。”
“学生铭记在心!”
“朝廷要清田了,本官幕下正好缺人,来我这里做事吧。”
孙克咸大喜过望,急忙跪拜。
那葛嫩娘也穿好了衣裳,跪在了丈夫旁边,拜谢着钱肃乐的恩情。
这时,孙克咸的两个孩子也跑了过来。
“爹,娘,饿了。”
两个半大孩童扯着父母的衣袖,撒娇道。
孙克咸怜爱的抚摸着孩子的脑袋,说道:“乖,先喝点水。”
正想让妻子将孩子带到一旁,却见钱肃乐蹲在地上,将两个孩子揽了过去。
从怀中摸出了一个烙饼,撕成两半,递到了孩子手中。
这一下,四周的村民们的目光瞬间被吸引,直勾勾地盯着那烙饼,眼中全是羡慕。
黄得功的兵马已经赶到,将那些恶仆押到远处直接斩杀了事。那为首大汉也被从槊首上拔了下来,挖了个土坑,潦草埋了。
正在布置士卒警戒的黄得功注意到了这些村民的眼神,下令士卒拿出自己的干粮,分给百姓。
这一下,阖村响起了夸赞的声音。
“你叫什么呀?”钱肃乐看着吃的正香的孩童问道。
“俺叫孙悟空!”稍大些的孩子一本正经的答道。
钱肃乐不禁笑了起来,又扭头问稍小一些的孩子道:“你呢?”
“俺叫孙小三。”
“孙小三?”
“对呀!”
“大名叫什么?”
“俺娘说这就是俺的大名,还不许俺以后改名。”
看着孙小三天真无邪的面容,钱肃乐皱起了眉头,这分明只有两个孩子,为何不叫小二,而叫做小三呢?
钱肃乐看向了站在棚子前的孙克咸。
孙克咸眼神躲闪,不敢直视,脸上满是痛苦,紧紧攥着拳头。
再看葛嫩娘,更是泫然欲泣,偏过头去,偷偷擦着眼泪。
钱肃乐瞬间明白了什么,心下一叹,旋即对着孙小三说道:“你娘说得对,你这名字是个好名字,不许更改!”
“嘿嘿嘿,我爹还给我取了表字呢!”
“哦?”
孙小三正要说出口,孙克咸急忙出声喊道:“小三!”
钱肃乐见状,只当是孙克咸觉得字取得不好,怕自己见笑,才出言喊住。
“诶,无妨,说来本官听听。”
孙小三只觉眼前的老者和蔼可亲,心中颇为亲近,一边吃着烙饼,一边全无顾忌地说道:“俺表字叫唯素,孙唯素!”
孙唯素?
钱肃乐心中开始参详起来,唯素唯素,何意?
“爹,我想吃肉!”
半张烙饼,并没有让孙小三满足,每次一吃东西,他都会想到那香喷喷的白肉,不知道为何,就是忍不住的嘴馋。
为此,他以前总被暴揍,后来就很少喊着吃肉了,只有在实在难以忍受的时候,才会喊。
孙克咸闻言大惊,急忙上前朝着孙小三就是一个响亮的巴掌,将小三打倒在地,牙冠颤抖着厉声道:“逆子,说了多少遍,不许再喊,为何就是记不住!”
孙小三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叫喊道:“爹,我忍不住,就是想吃。”
钱肃乐的脸色冷了下来。
他感受到了一些诡异,觉得这其中必有内情。
环顾四周,那些正在吃着干粮的村民们,也都缓缓停下了口,拿着手中的干粮,面色变得难看起来。
黄得功也发觉了异样,看了钱肃乐一眼。
钱肃乐起身,将孙克咸叫到了远处。
身后,便是金黄的稻田。
二人站在田垄之上,钱肃乐不语,孙克咸却不断吞咽着口水,几欲张嘴,可止不住的面部抽搐,令他难以说话。
黄得功为了保护钱肃乐,也下马跟来,站在了钱肃乐身后几步远的位置。
“唯素唯素,何解?”
孙克咸神情悲悯,像是丢了魂魄般束手而立。
“唯食素餐。”
钱肃乐瞬间双拳紧握,脖子上青筋凸起。
“老大还是老二?”
“老大。”
天上,盘旋着三只飞鸟,啼鸣不止。
孙克咸竟自顾自地惨笑了起来。
“何时的事?”
“南下的路上,饿死的。”
钱肃乐瞬间鼻头一酸,哀民生之多艰,长太息以掩涕兮。
久久无言。
黄得功见时候不早,便走上前,轻声说道:“大人,时候不早了,咱们得赶去府城了。”
钱肃乐已经微服私访,将绍兴府的每个镇转了个遍。
他那日单枪匹马出发后,朱常淓前思后想不放心,于是便急调黄得功率精兵前往护卫。
还好黄得功所部骑兵马快,半路追上了钱肃乐,不然还真不好找他。
“跟我走吧。”
“大人,这些村民......”
“告诉他们,好日子就要来了,再耐心等等。”
“诶!”
孙克咸将钱肃乐的话告诉了村中一众老弱,然后便简单收拾了个包袱,带上妻儿,准备跟着钱肃乐离开。
钱肃乐正要上马,忽然想起什么,又转身向草棚走去。
众人不解,纷纷投来目光。
只见钱肃乐拿起了那搁在棚子内木桌上的那只水碗,转身回来将其放到了马袋之中。
“大人,带这破碗何用。”孙克咸不解的问道。
“碗虽破,可水至甜。”钱肃乐和蔼一笑。
孙克咸微怔,见钱肃乐正看着他,赶紧上前扶着恩人上马。
钱肃乐哈哈大笑,手中竹棍轻扬,催马前行。
孙克咸夫妻分被抱着一个孩子骑马跟在队伍中。
黄得功见葛嫩娘竟然马术娴熟,不禁大奇。
“夫人马术竟如此娴熟,真是厉害!”
葛嫩娘被黄得功一夸,羞赧一笑,恭敬回道:“家父也曾是将军这般人物。”
黄得功抱拳一礼。
虽不识得其父,但其为大明战死,葛嫩娘也算是忠良之后。
葛嫩娘先是一愣,没想到这威风凛凛的将军竟然向自己行礼
于是她赶忙恭敬回礼,心中暗道这朝廷的武人何时变得这般谦恭知礼了。
黄得功打马离去,往头前率兵开路。
......
知府衙门。
卢若腾在偏房中和衣而卧。
于颖在公案前挑灯夜书。
衙门里灯火通明,人员进进出出。
“报~~~户部侍郎、钦差钱大人到!”
于颖扔笔离座,卢若腾梦中惊起。
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