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大军西来
七月初七日,杭州震动。
十万大军自西而来,进入钱塘县境内。
因提前得到了朝廷旨意,钱塘县早早就发出了告示,以防百姓惊慌。
听闻乃是朝廷兵马,百姓们十分好奇,经过前两次大战,官军在杭州百姓心目中的形象愈发向好。
此日,县城城门大开,钱塘知县亲率上下士民出城十里相迎。
只见得火红的大旗翻飞,浩荡的队伍无尽。
前军打头的正是田见秀及一众原顺军将领,他们正好奇地观察着眼前的一切。
青山绿水环绕,石径小溪相交。
笔直平整的官道直通远处的县城。
不远处,一座宽广的石拱桥上,站满了官员,正向他们眺望着。
“终于到了!”郝摇旗兴奋道。
骑在马上的田见秀却心中五味杂陈,觉得眼前的景象有些虚幻。
拱桥横跨一条小河,河对岸,人头攒动,站满了前来看热闹的百姓。
制将军刘芳亮不禁感叹道:“往日百姓见了额们唯恐避之不及,今日却是颠倒过来。”
“制将军慎言,正是因咱们弃暗投明,方能有此待遇。”光山伯刘体纯提醒道。
可不是杭州朝廷需要他们,而是他们需要朝廷。
这其中主次,万万不能出错。
“额不会说话,反正朝廷对额们好,额就给他卖命。”刘芳亮也是拍了拍腰间佩刀,声音洪亮地说道。
转眼,几人便领着队伍来到了石桥前。
田见秀率众人下马。
钱塘知县上前两步,站在石阶高处拱手道:“钱塘知县董守礼率治下士民拜见各位将军!”
田见秀赶紧齐齐回礼,除了郝摇旗,几人心中或多或少都有些许的紧张。
这时,张煌言策马赶到。
“监国有令,大军暂驻钱塘县,诸位将军随我入杭州拜见监国。”
田见秀等人互相对视一眼,点头应诺。
大军由章正宸来安排驻地,钱塘县已经划好了地方以作军营。
钱塘县是杭州府的附郭县,县府设在杭州府城之内。
这一回,是内阁直接行文,令他组织钱塘县民迎接这支大军,还特意要求一定要隆重热烈。
知县董守礼见朝廷如此重视,于是想好好把握住这次机会,展现一下自己的能力。
河对岸,敲锣打鼓,鞭炮齐鸣,可谓是十足热闹。
董守礼还组织百姓,箪食壶浆,前来犒军。
这些曾经的顺军士卒,被钱塘百姓的热情打动,连声道谢。
几个衣着朴素的老者拎着装满水果的篮子,来到了田见秀等人的面前。
老汉白发苍苍,笑呵呵地拉起田见秀的手说道:“听说你们是来投朝廷打鞑子的?”
“正是如此,老丈。”郝摇旗欢喜地答道。
“好啊,打鞑子就是好汉!”老人拍着田见秀的手背语重心长地说道。
田见秀脸上涨红,觉得有些尴尬,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身份的转变,令他还没有完全适应。
这老人的话,更是让他想起了跟着闯王起家的时候,心中不免有些羞愧。
倒是一旁的刘芳亮,说话道:“老丈,额们以后是官军了!”
那老人点点头,从果篮里掏出了几个橘子,挨个塞到了几人手中。
旁边几人接了橘子,便直接剥了皮吃了起来。
只有田见秀怔怔看着那老人,两人对视片刻,老人再次重重地拍了拍田见秀的手背,转身默默离去。
“泽侯,这果子有点酸呐。”郝摇旗被酸的直流口水,一边吃一边吐槽道。
“这叫橘,你懂个屁,本就是酸的。”刘芳亮翻着白眼骂道。
“额这个是酸甜的。”刘体纯吃的津津有味,甚至连橘子皮都一块嚼了。
田见秀看着隐入人群的老者,再低头看看手中的橘子,若有所思。
不远处,王翦正在和张煌言告别。
“一路上多谢,额们就此别过!”王翦拱拱手,向张煌言辞行。
“有事随时找我啊,你这人真是执拗。”张煌言无奈地笑道。
这一路上,王翦屡次为他指出了行军途中需要注意的细节,张煌言感到此人兵法造诣深不可测,一定是济世大才。
他想将其推荐给潞王,可奈何王翦拒绝了,说自己有更重要的事情。
“后会有期!”王翦拱手,转身离去。
他带着自己的小队伍,开始脱离了大军,朝着县内进发,准备找落脚的地方歇息。
张煌言则是带着众将领,在百姓的夹道欢迎中,往杭州城去了。
“咦?田将军,你拿个橘子做什么?”张煌言奇怪道。
田见秀刚想说没事,直肠子郝摇旗又蹦了出来接茬,将方才的事情讲了一遍。
张煌言听罢,不禁爽朗大笑。
“酸是酸了点,不过倒也解渴。”郝摇旗在后面喃喃自语道。
“老郝你快闭嘴吧。”刘芳亮笑骂道。
田见秀举起橘子,放在眼前晃了晃,说道:“给事中何故发笑?”
“这老丈还真是有趣。”张煌言轻笑道。
后面的刘芳亮等人闻言,都看向了张煌言。
“橘生淮南则为橘,橘生淮北则为枳。诸位是橘是枳?”
说罢,张煌言左右看看,这下,诸将算是明白过来了,脸色严肃起来。
就连郝摇旗也听懂了张煌言的意思,收起了笑容。
田见秀默默叹息一声,说道:“大明沃土,自然为橘。”
“走吧,进城了,进了这钱塘门,天下再无顺军二字,诸位也都不再是侯伯将军。”张煌言负手说道。
“我等明白!”众将肃穆答道。
钱塘门处,已经戒严。
门内,王驾亲至。
朱常淓一身衮龙袍,冠带庄严,正端坐在象辂内,闭目养神。
他的手指还是会时不时地抽动一下,心中激动之情难以压制。
几日前,他还在为缺兵缺将而伤神,可现在,张煌言这小子给自己送来了如此大的惊喜。
他没想到张煌言与章正宸不但招抚了顺军余部,竟然还将其中的十万精锐带回了杭州。
这十万精兵,来的正是时候。
江阴,可救了!
“监国,他们来了。”
李宝在车架旁小声提醒道。
朱常淓一睁眼,便瞧见了正好奇的东张西望的几人。
张煌言见王驾亲至,心中一惊,急忙领着众人上前拜见。
“臣张煌言,拜见监国!”
“玄着,起来吧,你辛苦了。”
“谢监国!”
朱常淓从象辂中走出,来到了车下,张煌言一一介绍了一番几位将领。
田见秀等人见到了潞王真人,见其目光深邃,面相威严,身上隐隐散发着强大的威压,不禁令几人暗暗心惊。
他们见识过的大明藩王也不少,大多都是一身的纨绔习气,声色犬马,纸醉金迷。
没有一个像眼前的潞王这般,目光清亮锐利,仿佛能看穿人心。
当年的闯王带给他们的威压都没有如此强大。
诸将紧张地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喘。
“诸位将军,何故低头啊?”朱常淓忽然笑问道。
“大王满身王霸之气,吹得末将不敢抬头。”郝摇旗出声道。
一旁的张煌言差点没憋住,咬着舌头不让自己笑出声来。
朱常淓被郝摇旗的话给逗乐,不禁笑了起来,看着这个五大三粗的陕西汉子,心中竟莫名的有一些亲切之感。
刘体纯和刘芳亮在那里低着头憋笑憋的脸色涨红。
只有郝摇旗大大咧咧地抬头,瞪大眼睛瞧着潞王。
“抬头!”田见秀皱眉望着刘芳亮和刘体纯轻声喝道。
二将闻声,赶紧抬起头,站直了身子。
朱常淓满意地点了点头,语气温和地对四人说道:“将军头颅,可抛不可轻垂!”
田见秀被潞王这温和亲近的话说的有些错愕,旋即心中又有一丝感动。
“谨遵监国教诲!”田见秀拱手诚恳道。
郝摇旗见状,也有样学样,拱手说道:“额也一样!”
旁边的张煌言实在是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
朱常淓见状,不禁开怀大笑,心中越发喜欢这个憨人。
“走吧,本王设宴,为诸位将军接风!”
说完,朱常淓便转身登上了象辂。
这时,田见秀才注意到,在王驾之后,站着一众盔甲鲜亮,威风凛凛的明军大将。
有一大汉正直勾勾瞅着郝摇旗,眼神炙热,蠢蠢欲动。
王驾回转,众人紧紧跟随。
队伍中的总兵张大彪向身边的定南伯方国安小声问道:“那郝摇旗当真凶猛?”
“那是自然,他本是闯逆营中的大旗手,因为勇冠三军,被闯逆赏识,做了将军,人称郝摇旗。”方国安是老明军了,郝摇旗的大名他可是如雷贯耳。
当时围剿流贼的时候,闯逆麾下猛将不少。
莫说郝摇旗,就是那刘芳亮与刘体纯,也是勇猛之辈。
“有机会我得找他比划比划!”张大彪开始盘算起来。
“你可别胡来啊,你也不想想,他们南征北战,能活到现在,那能没有两把刷子吗?”方国安劝道。
“嘿,咱可是京营,若不给他们亮个相,怎叫他们知道咱京营今时不同往日了!”张大彪小声说道。
方国安一听,这厮说的好像也有几分道理。
京营十万,那可不能被他们小瞧了。
两人便小声密议起来。
......
王府大宴,文臣武将全部到齐。
花园之中,景色宜人,江南园林的别样风光,让几个陕西汉子有些失神。
潞王更衣,还未前来。
四人站在离宴席稍远的角落里,稍显无措。
其余杭州朝臣武将则是三三两两相谈甚欢。
几位阁臣坐在花园的凉亭中,不知在说些什么。
见无人搭理他们,田见秀有些窘迫,默默蹲在了地上,拨弄着眼前的花草。
刘芳亮和刘体纯心中也有些不舒服,蹲在了田见秀身边,小声道:“哼!他们就是看不起咱,看来和湖广那帮人没什么两样!”
“许是不熟吧。”田见秀安抚道。
“狗屁,你看方才那将看老郝的眼神,分明就是想邀战。”刘体纯不忿道。
田见秀默然不语,只是轻轻叹口气。
这时,向朱常淓汇报完湖广情况的张煌言走进了花园,一进来,便看到了齐齐并排蹲在了角落里的田见秀四人。
他看了一眼园中众人,随即便走上前去。
“田将军!若是喜爱此花,回头我差人给你送上两盆。”
正在假装赏花来缓解尴尬的田见秀听到张煌言的声音,回头道:“啊?啊!那就多谢张大人了。”
张煌言相顾一笑,从地上拉起田见秀,招呼几人来到了潞王那副巨大的石刻舆图前,与几人闲聊了起来。
一说起兵事,几人渐渐忘却了心中的不快,也打开了话匣子,跟张煌言热烈的探讨起来。
凉亭中,高弘图正在投喂池中鱼。
黄道周轻摇蒲扇。
姜曰广闭目养神。
“这新捉来的鱼儿啊,该怎么喂,也是门大学问。”高弘图幽幽说道,意有所指。
“研文兄,只此一方池塘,它还能游去哪里呢?你多虑了。”姜曰广闭着眼睛笑言道。
“流贼秉性难改,降而复叛已有前例,岂可亲信他们!”高弘图撒尽手中鱼食,拍着手沉声说道。
当初在南京弘光朝堂之时,高弘图就主张“联虏平寇”,对于流贼,他是极度的不信任。
之前朝廷也不是没有招降过这些流贼,可是他们大多都是养不熟的白眼狼,朝降夕叛,反反复复,毫无信誉可言。
当年车厢峡,陈奇瑜就是心软招降,这才给了闯逆做大的机会。
“研文,局势不同了,难道你想看这些人投到鞑子那里去吗?”姜曰广对于高弘图的固执有些无奈。
“哼,宁如此,也比引狼入室好。”高弘图冷哼道。
姜曰广懒得再争论,只当是听了一顿牢骚。
这时,一直没吭声的黄道周悠悠来了一句:“联虏平寇就不是引狼入室了?”
高弘图顿时被黄道周怼的哑口无言,指着黄道周支支吾吾讲不出话来。
姜曰广睁开一只眼睛,悄悄朝着黄道周比了个大拇哥。
还得是你黄幼玄啊!
“监国到~”
朱常淓换了一身常服,翩然走进了园中。
“开宴吧,诸位快入座吧!”
礼乐响起,大宴开始。
就在重臣入座的时候,园中走进了一队舞女。
这让众人心中暗惊,潞王府中,可从有豢养清倌舞女,每次设宴,也都没有这些莺莺燕燕。
今日竟然破天荒的安排了歌舞。
霎时间,众人再看向田见秀等人的眼神都变得不一样了。
席间诸人到齐,唯两位总督重臣因军务没有前来。
“今日,本王喜得威武之师,善战之将,几位将军深明大义,千里相投,来,本王敬诸位一杯。”
朱常淓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田见秀几人惶恐,赶紧起身纷纷回敬。
接下来,姜曰广也代表内阁对几人表示了欢迎,黄道周也举杯相庆。
只有高弘图冷脸相对,迫于场面,不情不愿的举起杯来,对着几人道:“勿复旧事。”
瞬间,将恭敬地田见秀说的难堪起来,尬在了当场。
朱常淓面无表情地看了高弘图一眼,没有吭声。心中有些生气,但高弘图是阁臣,此时他也不便发作。
“高阁老所言极是!”张煌言忽然举杯起身,对着几人说道:“诸位,潞王殿下慧极宇内,贤冠四方,英明神武,志在乾坤,可谓是圣明之主,朝廷更是气象一新,政通人和,几位将军不必有往日之忧,尽心效忠殿下即可!”
一番话,说的是圆润完美,还暗戳戳点了一下高弘图的痛处,令席间众人纷纷点头附和。
高弘图狠狠瞪了一眼张煌言,也不得不附和众人,夸赞起潞王贤明。
田见秀向张煌言投去了感激的目光,默默端起酒遥敬。
朱常淓心中不禁对张煌言大加赞叹,好一个张玄着,真是人情通达。
席间气氛渐渐融洽起来。
方元科等武将可纷纷向田见秀等人敬酒。
忽然,张大彪起身,向朱常淓拱手道:“启禀监国,末将听闻郝将军身经百战,勇猛无比,末将想与他比试一番。”
宴席中,又安静下来,纷纷看向了朱常淓。
坐在张大彪旁边的方国安麻溜地低下头去,生怕潞王看他。
朱常淓心中火苗跳动。
身后的李宝暗暗为张大彪捏了一把汗,暗道你个傻大个好不识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