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冲冠一怒为妻儿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钱肃乐不卑不亢地说道。
鲁王听罢,脸上笑容戛然而止,面色平沉。
“本王未曾争也,倒是有人要与本王争。”鲁王冷冷道。
那平水镇的田地,每年要为他提供不少粮食,为了不惹麻烦,一直交由谢家代为打理,可现在朝廷搞什么清丈田亩,一下子失去了十万亩良田,谁不心疼?
在鲁王看来,这是朝廷在主动与他争!
若是再让朝廷将清田搞到了台州来,那自己怎么办?
现在整个台州府的地,十之八九都在他鲁王府的名下。
“殿下,恕臣直言,您贵为亲王,只要安分守己,监国定然不会为难您。臣理解您的想法,怕是您多虑了。”钱肃乐好言相劝道。
鲁王目光闪烁,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阮大铖曾经告诉他,同为亲王,为何他鲁藩不能问鼎?
这番话,就像是种子一般,在他心中扎根发芽。
尽管他努力告诫自己,不要有非分之想,可这种念头就像是上瘾一般,挥之不去。
“殿下,如今朝纲重整,京营十万,雄视四方,您寓居台州,幸存鲁藩,当以保全宗室血脉为重,不可轻忽性命!”章正宸不想与鲁王绕弯子,出声直言道。
阁中众人,瞬间色变,有些忐忑地看向了鲁王。
章正宸这话可就有些刺耳了,话里话外都在说你只是个逃难侥幸活下来的藩王,就不要有那么多想法,活着就不错了。
鲁王果然脸色变得铁青,死死捏着手中酒杯,看上去即将发作。
钱肃乐没想到章正宸这么硬气,直接出言震慑鲁藩,一时也不知说些什么,只静静观察着鲁王的表情。
鲁王听出了这话中浓浓地威胁之意,心中怒火中烧。
这时,阁楼上来一内侍,小心翼翼地走到了鲁王身边,附耳小声说了些什么。
听完,鲁王面色的怒色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些许惊慌。
他向钱肃乐与章正宸投去了不可思议的目光。
钱肃乐两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面不改色,故作一切尽在掌握的模样,悠闲地喝着酒。
鲁王愣了半天,面色平静道:“来人,酒菜已凉了,换新的。”
说罢,内侍婢女们开始迅速撤换将各桌上酒菜纷纷撤下,有些甚至一筷未动。
很快,全新的热菜温酒上齐。
“两位大人方才所言,本王知晓了,本王安守台州便是。”鲁王举杯相敬道。
钱肃乐回敬,章正宸却是一笑,显然鲁王退步的尺度他不满意。
“殿下,安守台州是弘光先帝的旨意,眼下监国可无此旨意。”章正宸严肃道。
鲁王一愣,一口酒没喝完,便重重将酒杯放回桌上,瞪着章正宸道:“哦?那潞王的意思是?”
“唐王与楚王殿下正客居杭州,每日逍遥自在,若殿下能移驾杭州相聚,岂不美哉?”章正宸毫不畏惧潞王那不悦的态度,义正言辞的说道。
鲁王闻言气急,心想我在台州逍遥自在,去了杭州又与圈禁何异?
“鲁王若是不愿,也还有其他办法可以商议。”钱肃乐接过了话茬。
“是何办法?”鲁王只觉得胸口有些发闷,那章正宸咄咄逼人,令他有些招架不住。
“交兵还田,朝廷供养。”钱肃乐言简意赅,却又直插问题要害。
鲁王闻言,心中又气又慌,这潞王难不成要效建文旧事?
这是强行削藩啊!
鲁王向四周客卿投去了质询的目光,结果这些人一个个装起了佛像,纷纷低头不语。
正当鲁王无奈之时,又一内侍跑上楼来,神色慌张地向鲁王密语一番。
鲁王闻言大惊,急忙问那内侍道:“宋长史与阮先生可回来否?”
“回殿下,还未回城。”那内侍答道。
“这该死的王之仁,竟敢跳反!快,发桃渚兵马迎敌平叛!”鲁王厉声急喝道。
桃渚城,位于临海东南千户所堡城,乃是为了防御倭寇所建,城上有台,台上有楼,高下深广,相地宜以曲全,悬了城外,纤细莫隐藏。
鲁王在此屯有三万精兵,这是他经营台州以来,费尽心血组建的一支大军,这也是他的底牌。
“殿下,出不去城了!”那内侍无奈道。
鲁王听后,错愕半晌,这才颓然坐下。
座中诸人纷纷心惊,看样子城池被大军围了,那投了鲁王的定海总兵莫不是被杭州朝廷招降了?
钱肃乐不慌不忙,就好像无事发生一般,自顾自地吃着菜。
章正宸则是环视一众酒囊饭袋,眼中充满了鄙视。
鲁王见只有两位钦差镇定自若,出声道:“两位大人,这定海总兵王之仁领兵围我临海,此时朝廷可救得了本王?”
“自然!”钱肃乐微微一笑,放下了手中的筷子,又说道:“不过臣方才说的事......”
“还请两位大人先解临海之危,那王之仁就是个莽撞人,说不得做出什么傻事来。”
鲁王避开了交兵的话题。他知道王之仁这是领兵来救妻儿,就算自己交出了人,估计那王之仁也不肯罢休,说不得就杀进城中找他算账。
钱肃乐一听,那可不行,不答应交兵,那就没话说了,于是又自顾自的吃起菜来。
鲁王见状,又将目光投向了章正宸。
“殿下号称拥兵十万,何不自救?”章正宸嘲讽道。
周边的宾客偷偷瞄着章正宸,他们就没见过这么头铁的官,那是一点面子都不给鲁王留啊。
鲁王被呛的脸色涨红,说不出话来。
其实他麾下加上王之仁的两万人马也就一共五万,只是号称十万。
现在王之仁反了,他只有在桃渚驻军的三万人。
其实真要传令,也不是没办法,只需点燃烽火,发狼烟示警,桃渚驻军便可接到县城警讯前来相救。
只是鲁王心疼自己的军队,王之仁麾下那可都是经历过实战的浴血之兵,他那些新兵蛋子断然敌不过。所以这才想让两位钦差出面,以朝廷之威压制王之仁退兵解围。
见两人不肯出手,鲁王咬牙下令道:“点燃四城烽火,召桃渚兵马救驾!”
阁中内侍纷纷领命,匆匆跑下阁楼前去传令。
众人无心再留,鲁王宾客们纷纷寻机告退,尽皆散去。
鲁王也兀自下了阁楼,来到了城墙之上,远望东湖湖心亭,高瓴流瓦,翘角滴翠,一抒胸中闷气。
钱肃乐与章正宸自然也跟了下来。
这时,东西烽堡俱已燃起烽火,青烟滚滚而起。
不久之后,其余城墙上的烽烟也开始飘飞。
桃渚距临海县城约八十里,骑兵疾驰,黄昏可至。
那些在烽堠附近的倡优之辈,见狼烟漫卷,兴奋不已,就像是没见过这景象一般。
鲁王心情不悦,挥手召来了一个衣带似水的美貌侍女,将其拥在怀中,深深吸了一口女子香,顿觉神清气爽。
不远处的章正宸厌恶的撇开头,连连叹气。
钱肃乐满目忧伤,望着那烽堠上熊熊烈火,喃喃道:“羽侯兄,此情此景,颇为熟悉啊。”
章正宸一愣,随即答道:“的确,颇似当年周幽王。”
钱肃乐苦笑,心中却暗暗庆幸,还好是潞王殿下监国,否则这大明,真的没救了!
余光看见鲁王还在那侍女衣中上下其手,不禁摇头感慨道:“咫尺江波,烽烟不息,而越城褒衣博带,满目太平。”
再回首那烟霞阁,钱肃乐接着愤慨道:“燕笑漏舟之中,回翔焚栋之下,国仇家恨未报而沉醉于温柔乡中,此等宗亲,怎可手握神器!”
......
黄昏天晚,火烧流云。
王之仁部四面环城而驻,齐呼“还我妻儿”。
阖城为之惊心。
正所谓冲冠一怒为妻儿,王之仁果然是性情中人。
“为何桃渚军还未赶到?”鲁王在阁楼中大发雷霆,摔被碎碗。
“许是这平日里环城观景,这随行做菜的炊烟多了,军中误判了吧......”王府的总管擦着汗,小心地答道。
鲁王朱以海瞪着眼睛,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