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零落成泥碾作尘,却也香如故
钟溪县城的大火,使得城内大乱。
城墙上正在作战的清兵后路已绝,唯有死战。
博尔辉在杀了叶臣后,饮刀自尽。
城上督战的副都统和托得知消息,知道大势已去,便纠集了城内残存的两千骑兵,打开东城门,朝着正在攻城的明军发起了绝命冲锋。
正在指挥作战的徐观海见状,丝毫不慌,所部铳兵迅速结队,准备三段轮击。
游走观战的阎应元发现西城门洞开,知是战机到来,便命李九郎率所部三千骑兵出击。
他自己率步卒在后,朝着西城门开始突击。
和托远远就看到了明军那黑洞洞的铳口,不躲不闪,径直朝着明军冲去。
明军的火铳轮番射击,清军骑兵纷纷落马。
和托胸前,七八颗铅子洞穿了他的棉甲,嵌入了肉中。
似乎是击穿了肺叶,和托只觉得瞬间呼吸困难,眼前的景象模糊起来。
战马依旧在冲刺,和托心中早已没有了战意,终于,两眼一黑,从马上跌了下去。
意识渐渐模糊,他脑海中闪过了自己一生征战的画面,鲜红的血液在他眼前迸溅,他记不清自己杀戮了多少人,只觉得此刻,浑身发冷。
和托率先中弹,清军骑兵也被明军火铳打的七零八落。
这时,李九郎率领的精骑赶到,彻底将出城求死的鞑子全部送去见了阎王。
他在满地尸体中,找到了和托,亲自动手,将其枭首。
徐观海趁机进兵,自西城门杀入,城内,已经是大火肆虐。
城楼上残存的清军试图下城,但被明军堵住了甬道,无法突破。
阎应元率大队步卒赶到,开始冲击城头清军。
徐观海看见了许多浑身着火,叫喊着四处乱窜的百姓。
他急忙组织士卒救人,大火已经无法扑灭,只能尽可能救出幸存者。
这时,锐士营陈子壮部也攻破了南城,城内的残存的清军或死或降。
钟溪,收复!
大火,不息。
明军解救了部分百姓后,便带着万余俘虏撤离。
城中所有的民宅已经全部被引燃,热浪站在城外都能感受得到。
天空中更是充满了滚滚烟云,火星在空中飘荡。
明军得胜,携民赶俘朝着慧山撤退。
阎应元与诸将并辔而立,看着火光冲天的钟溪县城,神情略有凄怆。
“总兵,叶臣二十万大军,在这把大火中,灰飞烟灭了!”兵备张调鼎喃喃道。
“这只是个开始。”阎应元语气沉重道。
叶臣覆灭的消息很快通报给了各部,朱常淓心中大定,这下明军两路兵马之间,再无鞑子阻碍。
常州城内的清理事宜尚未完成,张国维率领着忠贞营余部驻扎在了附郭武进县。
于塘村的张名振传来战报,清军邱钺部已经撤退,回到了镇江境内。
到此,明军各部经过奋战,彻底荡清了常州府境内的鞑子,光复常州府。
忠贞营与秦军两路,形成了对镇江府的进击之势。
对于张国维的失败,朱常淓一直没有想好怎么处置,他有些为难,临阵换帅,乃兵家大忌,但张国维又年纪大了,难免神思迟钝。
此番失利,实在是不大应该。
可张国维毕竟劳苦功高,为国事殚精竭虑,倒也不能因此太过重责。
斟酌再三,他下了一道诏令,升张国维为右都御史,总理浙直赣闽等处钱粮军务。
又升熊汝霖为右副都御史,总督南直隶等处军务。
这般调整,算是让熊汝霖接替了张国维,总督前线战事。
用熊汝霖来接手,可以说十分合适,一来他通晓兵事,二来他对苏松等处的情况较为熟悉。
将张国维高升为四省总理,让他去主抓民政生产,同时开始准备着手准备收复江西。
现在长江以南的南直隶十府,清军已经处于劣势,除了镇江府与应天府还部署有重兵外,其他各府已经基本上空虚。
届时只要攻克镇江府与应天府,江南各府便可传檄而定。
朱常淓的计划是拿下南京后,与清廷隔江对峙,然后整饬军备,恢复民生,借此一边西征江西湖广,一边为北伐积攒力量。
毕竟在北方,清军的实力还是很强的。
特别是一望无际的平原,正是清军擅长作战的地形。
没有完全准备,不可贸然出击。
换下了张国维,朱常淓为了安慰一下这位老臣的心,将他麾下的几位幕僚全部委以官职。
祁彪佳任户部浙江清吏司主事,徐孚远任工部主事,杨廷麟任兵部主事。
本想着给吴有性与薄珏两位大才也授个官,但朱常淓思来想去,还是放弃了。
等江南平定,再给他二人加官重用,眼下时局不稳,他们在张国维幕下做事也不错。
有张国维庇护,也省的他们分心。
同时,他还下诏厚恤此番战殁的忠贞营士卒,兵按照此前定下的章程,名刻石碑,立于钱塘县营建的忠烈祠中,受大明百姓祭拜。
诏令快马加急送回了杭州兵部,着吴甡速办。
武进县,上了请罪奏疏的张国维这两日郁郁寡欢,潞王迟迟没有回复,令他心中更是愧疚更深。
徐孚远与祁彪佳也有些消沉,他们现在都不敢去见忠贞营的兵将。
下榻之处,张国维静坐思过。
院中,桂花如雨,墙砖残破。
祁彪佳从偏房中走出,提着一壶酒,捻着两个酒杯,坐到了张国维身旁。
“事已至此,制台自责无用,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幼文啊,我这过错,可是几万条人命啊。”
祁彪佳轻轻一叹,斟满酒杯,送到张国维面前。
张国维心事重重,接过酒杯便一饮而尽。
门外,传来了说话声,似是有人来到。
祁彪佳一转头,就看见门中走进一个玉树临风的青年人,正是楚王朱华壁。
身旁跟着几名内侍,举着红木托盘。
“制台,楚王殿下来了!”
祁彪佳提醒还在伤神的张国维道,两人急忙起身,向楚王行礼。
“先生们请起!”朱华壁亲自上前扶起了两人,笑着说道。
张国维起身,心中紧张起来,他知道,楚王一定是奉了监国之命前来。
再一看,潞王的大伴李宝没随同前来,心中默然一叹,看来监国是对自己失望了。
“张总督,祁先生,小王奉监国之命,前来宣诏,请二位更衣。”
朱华壁背着手,说话间,散发着一股英气,倒颇有几分潞王的风范,只不过到底年轻,看上去稍显稚嫩。
张国维急匆匆去换了公服,摆下香案,跪地听宣。
朱华壁亲自宣读了朱常淓的任免诏令,听到自己被升任为四省总理,张国维有些惊讶。
接过诏书,他心中难以平静,这一封诏书,可太沉重了。
总理四省钱粮军务,虽说这差遣中也有军务二字,可实际上,却失去了督军作战之权。
这其中不需明说,只看潞王给他麾下三位幕僚的官职,便能看出上意。
一个户部主事,一个工部主事,还有一个兵部主事。
这就就是在告诉张国维,搞好钱粮军备,督师平虏就用不上他了。
但四省总理,也可以说是权势极重了,这也暗示着他并没有失去潞王的信任。
张国维捧着诏令,心中五味杂陈。
祁彪佳也是聪明人,自然品出了这其中的玄机,心中不禁感叹道:帝王心术,真是厉害!
让楚王来宣诏以示隆重,没有带李宝,便是警示。
这恩威并施,可谓是拿捏得恰到好处,既没有失了张国维面子,又暗中敲打了他。
“张总理,恭喜!”朱华壁贺喜道。
“有劳殿下。”张国维强笑道。
朱华壁摆摆手,只道是奉命行事,转头看见了院中的桂花凋零,不禁吟道:“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三秋桂子,十里荷花,都有凋零之日。”
“可虽零落成泥碾作尘,却也香如故。”
听着楚王的话,张国维深深吸了一口气,心中忽然产生了一丝异样的感觉。
立在落花中的朱华壁,人如玉,世无双。
恍惚间,张国维不知为何想到了洪武太子朱标,崇祯太子朱慈琅。
祁彪佳见张国维走神,轻轻咳了一声。
回过神,张国维被自己方才的遐想吓了一跳,暗暗心惊。
定了定心神,他开口道:“欲为圣明除弊事,肯将衰朽惜残年!”
朱华壁淡然一笑,转身道:“张总理多保重身体,小王回去复命了。”
“臣送殿下!”
张国维将楚王送到门外,直到看不见王驾,才转回院中。
楚王带来了诸人的任命文书与印信,收回了他的浙直总督大印。
院中的石桌上,摆放着用红布包裹的新的总理大印。
祁彪佳与张国维对视一眼,笑道:“四省总理,浙直赣闽,浙闽恐怕是用不着您了。”
“眼下朝廷实控全浙,自然用不着我这个总理操心,熊雨殷上任直隶总督,闽地又有郑芝龙,轮到我的,只有江西了。”
张国维无奈笑道,不用潞王直说他也知道这是要自己将重心放到江西。
“看来监国是准备收取江西了!”
“我想监国应当是想采取北守西征之大略,收复南京之后沿江守备,然后向西收取江西,沟通湖广。”
“江西的清军可不少,最近江北传来消息,洪承畴也去了江西,那边有左梦庚的十万兵马,还有伪总兵金声桓的十万兵马,加起来足有二十万之数。”
“这不就轮到我这个四省总理想办法了吗?”
“也是,怪不得杨伯祥被任命为兵部主事,原来是方便您练兵备战啊。”
“潞王手段,乃雄主也!”
张国维感慨不已,自顾自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祁彪佳微微点头,他在一瞬间,感受到了潞王的不同,不论是帝王权术,还是文韬武略,似乎都炉火纯青。
在杭州他还并未感受到,但自御驾亲征之后,这种感觉日渐加深。
潞王就像是才刚刚开始崭露头角一般,让人捉摸不透。
两人对饮几杯,张国维一扫胸中阴霾,回到房中准备起各项文卷,准备随时与熊汝霖交接。
祁彪佳则去了忠贞营,汇总阵亡士卒的籍册,等候兵部派员来交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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