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章 季子
丹阳,延陵镇,季子庙。
明军各部在镇江与应天两府休整待机,与南京清军对峙,已成久持之势。
朱常淓驻节丹阳,钱塘水师战殁之事,已让他心忧数日。
难得晴空万里,李宝便劝朱常淓出去散散心,朱常淓也觉烦闷,便率众出城,来到了这季子庙游览。亲军参将牛三领蓝田营精锐一千随行护卫。
季河桥上,朱常淓凭栏而立,微风拂面,季河水静静流淌,水气清香,令人心旷神怡。
鸬鹚入水,震起朵朵浪花,金乌高悬,倒影桥边绿树。
季札曾为让王位,弃其室而耕于野,贤名冠绝吴越,才识更显春秋,故世人建季子庙以凭吊。
清风徐徐,水波荡漾,朱常淓的满心烦闷渐渐被消解。
今日到此,却是故地重游,当年已是天下一统,四海臣服,东巡到此,过季子庙时,尚觉季札三让王位,乃是过谦。
“萧瑟秋风今又是,换了人间。”
朱常淓轻声感叹,李宝听到这话,心中却是别有一番滋味。
“李宝,可知丹阳古称?”
“回殿下,《舆地志》中有记载,秦有史官奏:东南有王气,在云阳,故凿北冈,截直道使曲,以厌其气,故名曲阿。”
“哈哈哈,你知之甚广嘛!”
“嘿嘿,为殿下侍从,自然该勤奋学习。”
朱常淓微微一笑,他与丹阳,可谓是颇有渊源了。
他记得当时史官说吴越之地有王气冲天,实为不祥之兆,需镇压才可。
那时丹阳还叫做云阳,于是他便下诏,改其名为曲阿,来困顿王气。
后来东巡到此,见季子庙,才恍然大悟,史官所说王气,当是这季札之庙所致。
毕竟季札虽三让王位,但定然是身怀帝王之气。
朱常淓想到这里,不禁感到了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如今他嬴政,又以大明潞王朱常淓的身份站在这季子庙中,想必此时,这曲阿王气,已经冲破了天穹吧。
这时,直往庙去,四周河沟水塘之内,竟有沸泉滚涌,堪称奇景。
在季子庙前,六口沸井,滚浪有声,从不停歇。
朱常淓入庙拜谒,季札曾遍交天下贤士,在这一点上,他与季札相同。
季子挂剑,以重徐君之诺,应为当世之风气也。
正当朱常淓在炉中插下香火,牛三快步走来,站在门外,禀报道:“殿下,有苏松,江西,杭州急递同时抵达。”
“哦?快快呈上。”
朱常淓刚刚舒缓的心情又骤然紧张起来,他匆匆出门,向着不远处的石桌走去。
牛三抱着一堆信匣紧跟在后,李宝小跑出前,扯着袖子将那石桌石凳擦拭了一遍。
朱常淓落座,先打开了江西的信件。
是张国维发来的,信中说江西形势不容乐观,洪承畴亲自坐镇九江,汇集重兵数十万,有东进浙江腹地之势。
朱常淓瞬间眉头紧锁,这个消息令他感到了不安。
浙江,是朝廷根本,眼下又在新政之中,清田分地,兴修水利,正是民生恢复,欣欣向荣之时。
若是教鞑子染指,那所有心血,必将付之东流。
张国维又言及了闽地郑芝龙之事,称自己向闽督郑芝龙求援,其推诿搪塞,拒不奉总理号令,名为朝廷总督,实为藩镇军阀,若不早加制裁,恐有安史之祸。
朱常淓目中杀机骤现,这郑芝龙竟如此不识大体,目无朝廷,看来自己要早做打算了,张国维之忧,不无道理。
洪承畴此贼,果真是眼光毒辣,战略机敏,在江西布置重兵,如此,便织成了一张大网,将朝廷主力全数网罗在了浙江与江南十府之地。
再想到清军沿海登陆,突袭松江,朱常淓惊觉,好大的手笔!
清军这是在做一个巨大的包围圈,勒克德浑在南京,伪总督张存仁在扬州,贰臣洪承畴在江西,三面包围!
这南京,是饵!
朱常淓脑中瞬间清晰,洞穿了清军的意图,以南京坚城为诱饵,诱使己方主力会攻,再以江西之兵北上东进,袭击朝廷心腹之地。
又派水师沿海登陆,骚然牵制,破坏生产,如此,便可使大军后勤无以为继,不战自溃!
越想,朱常淓越加心惊,这盘棋,自己局部小胜,清军却是想一口吃了他。
放下张国维的信,朱常淓又展开了苏州府张家玉的奏章。
张家玉汇报了一下苏松情况,主要是举荐以顾炎武、归庄为首的贤才十人,希望朝廷能委以重任。
朱常淓想了想,正好苏松官员大多空缺,又需善加经营,这十人正好就地任用。
于是便亲自当场朱批:此十子,俱授主簿,权署县事,以观后效。
除了杨廷枢已经被焦琏征为参将,其余九人,全部被任命为主簿,代理知县。
任命的诏令同时发往了苏松地方与杭州吏部,事急从权,先上任,再由吏部补全相关手续章程。
潘柽樟知常熟县,王略知昆山县,吴其沆知太仓。
陈忱赴嘉定,王锡阐补青浦,万寿祺主华亭,吴炎治上海,顾炎武任吴江,归庄调常州武进县。
有了张家玉举荐的这十人,整个苏松各县都有了主事之人,朱常淓心中颇为满意。
最后,他打开了杭州发来的信件,一封是唐王亲笔信,内容就是例行问号,并汇报了留守杭州期间的各项事宜。
另一封,则是海督路振飞的关于靖海水师是否能出战的回信。
朱常淓赶紧拆开信件,结果入眼只有八个字,令他一愣。
“召之必战,战之能胜!”
路振飞这八个字,就像是定心丸一般,瞬间使朱常淓刚才悬起来的心,又缓缓落到了地上。
关键时候,还得是路见白啊,不愧是国之柱石,吾之股肱!
朱常淓龙心大悦,靖海水师前来助战,则苏松无忧矣!
沸井之声传来,朱常淓难得眉眼笑意盈盈。
“此井,必是龙气所致。”
“殿下说的是,这周遭百姓都说是井中龙气翻涌。”
朱常淓会心大笑,摇头摆手,移驾回城。
路上,得直隶总督熊汝霖塘报,江北清军在其水师接应之下,数日内,先后渡江进入南京,现已云集十八万大军守城。
除此之外,还有驻扎在和州的清军都统刘之源部三万人马在南策应,驻扎在六合的都统李率泰部五万马步军在北窥视。
若强攻南京,需面对敌近三十万人马,而且这些兵马半数都是从龙入关的辽东精锐。
朱常淓看罢塘报,象辂之上,唯余一叹。
攻打南京,已无机会,敌军援军毕至,南京固若金汤,现在江西又威逼腹地,破局之机,只在西南了。
回到行在之后,朱常淓速发诏令,命各部明军枕戈待旦,严守防线,继续威逼南京。
又发王府中官数员,携尚方宝剑与王命旗牌赶赴江西,赐予张国维,授其便宜行事,先斩后奏之权。
但又传密嘱,当此形势凶危之时,闽郑势大,为顾全大局,尚且忍耐,容后再议。
现在还不能动郑芝龙,一旦郑芝龙跳反,则万事休矣。
江西兵马疲乏,急需精锐支援,但眼下朱常淓又抽不出兵力,左思右想,他派人召来了王翦商议。
书房内,君臣独对。
“君上!浙江西南空虚,急需兵马堵御。”
“请大将军来正是商议此事,眼下杭州只有三万京营兵马守备,无力再向西南增兵。”
王翦手中捏着张国维的信,沉思起来。
现在朝廷直属的兵马上下有将近六十万,已经是财税负担的极限,若是再继续募兵,则粮饷难支。
六十万兵马中,十万秦军没有饷银,只发月粮,每月给粮三石,给盐一斤。
但秦军甲械精良,乃潞王亲军,又实行军功爵田,所以士气高涨,军心稳如泰山。
其他部队则是全部统一标准,月银一两,给米两石,给盐二斤。
京营在此之上略有不同,京营将士俱御赐飞鱼服及绣春刀,以示荣宠,彰显地位。
朝廷每年现在需要拨给全军饷银就需要白银六百万两,盐一千三百二十万斤,米一千五百六十万石。
这还只是粮饷,至于军械损耗,抚恤奖赏,还需另算。
如此规模,已经是朝廷负担极限,现在两浙官屯方始,尚未见效,朝廷税收,可谓是百废待兴。
“君上,财税乃军队之本,当在此之上,做些文章。”
“不知大将军有何建议?”
“臣闻天下之赋,盐利居半,而东南盐利,视天下为最厚。”
王翦点到即止,若说两浙盛产,当数海盐,盐利之暴,自古便知。
朱常淓闻言,如梦方醒,暗道此等大事,怎朝中诸公,竟无人提醒他,以致于盐业荒废,徒流税赋。
“爱卿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若浙盐恢复,则大军再不为军饷所累也!”
“正是如此,臣览史书,大历末,通天下之财,而计其所入,总一千二百万贯,而盐过其半。”
王翦也是惊叹于盐铁专营之暴利,唐元和年间,浙盐产量丰硕,仅兰亭、临平、嘉兴三处的产量便在百万石之上。
而至嘉靖年间,两浙有盐场三十五处,以仁和、许村两场地位最高,产量最厚。
“粮有官屯,盐亦当官营,浙江都盐转运使司得迅速恢复才是。”
“不知爱卿觉得谁人可以胜任?”
朱常淓心中已经有了计划,让内阁蒋德璟去梳理革新盐政,以为朝廷增收。
还得为他挑一个合适的人打下手才是。
这个都转运使需要督查场务,监察盐业,联系转运,身负重任,得需要精明能干且清正廉洁的人才行。
王翦低头佯装沉思,半天不肯开口。
朱常淓苦思半天,也没有想到合适的人选,微微一叹,只道囊中人才匮乏。
正这时,中军参赞郎张煌言求见。
朱常淓以为是军中有事,便召之书房觐见。
不久,张煌言入内,满脸喜悦之情,令朱常淓稍疑,不知是有何喜事。
“臣张煌言拜见监国!拜见大将军!”
“玄着免礼,请坐吧。”
张煌言落座,朱常淓满脸狐疑的投来了询问的目光。
“玄着何事喜上眉梢?”
“启禀监国,臣来为殿下引见一大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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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诸位关怀,真是受宠若惊,备受感激,头痛之患稍减,应是连日失眠所致,已无大碍。
诸位温言一句,骤使塞上夜暖,拜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