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章 渡江之役(中)
正要饮刀自尽的鲍承先闻声,深深一叹,停住了手中的动作。
张国勋的传令兵登上了旗舰,面见了鲍承先,传达了张国勋最新的军令。
水师的失利张国勋已经得报,明军在南岸的准备令他心头蒙上了一层阴影。
他没有责备鲍承先,而是命其整军再战,他会再遣一万人作为先锋,水师负责掩护登陆。
这次的计划准备了一月有余,明军在南岸的情况他们也进行了多方打探,张国勋觉得明军主力断然不可能自镇江撤回常州。
所以,他要再试一次,哪怕用人命堆,也要堆上岸。
清军缺乏水战人才,鲍承先现在算是清军当中第一梯队的水战将领,张国勋自然不会轻易让他畏罪自尽。
只要成功登陆,清军的战略计划就会达成,在这之前,所有的损失会变得值得。
鲍承先万万没有想到张国勋竟然送来了勉励之言,一时间感动不已。
张国勋这回派出了张存仁手下的头号猛将,王定国。
由他率所部两万人为大军先锋,继续执行登陆计划。
黄田港已经被炸毁,君山以北的滩涂也化为了一片火海,清军只能另择他处。
鲍承先选择了备用地点,利港。
此处的港口较之黄田港规模较小,远离城池,离利港最近的,是在其西南的于塘村。
之前的计划是占领黄田港,突袭江阴城,内河船只顺水直入运河,奇袭无锡,一举拿下两座重镇。
只可惜,机关算尽,徒叹奈何。
清军重整旗鼓,鲍承先转移到了祖泽远的四百料旗舰之上坐镇指挥,祖泽远因为重伤被送往了北岸后方。
现在水师之中,吴惟华阵亡,祖泽远与马国柱重伤,只剩一个鲍承先,这也是张国勋没有苛责其的原因,毕竟真的按败军之罪斩了鲍承先,谁来统帅水师呢?
后半夜,清军的兵船与战船出现在了利港。
胡一青早早望见了清军动作,率部抢先赶到了于塘村。
这次,他却是无法应对了,薄珏所造的火器基本上已经消耗殆尽,只剩一些都布置在了江阴城内。
利港登陆,已成定局,胡一青只能速发快马,向四处示警。
在利港南边的常州府城与附郭武进县现在几乎就是一座空城。
现在在武进县主事的是吴又可,他本在张国维幕下,可张国维赴任江西,但常州瘟疫之事当时尚未了解,所以张国维便将吴又可留在了常州。
他向潞王上书,请授吴又可官职,治理常州疫病,恢复城池环境。
朱常淓欣然应允,吴又可的本事他早已了解,这等人才,他岂能轻视。
于是便赐吴又可同进士出身,太医院院正,暂署武进县事,着其恢复常州地方民生。
吴又可本不想当官的,但是王命已下,他不敢不遵,只能无奈受命。
朱常淓还赐给吴又可一块潞王令牌,为了保护他,甚至加派了亲军一百。
能治大瘟之人,于国于民,那都是宝贝疙瘩。
更遑论如今还是疫病横行的年代,像吴又可这样的人才,就显得尤为重要。
胡一青派来的快马赶到武进县示警之时,吴又可正带着人准备重开常州府城的大门。
常州府城自上次大疫,将其中尸体全部焚烧殆尽,洒满石灰之后,便封堵了四门,一直与世隔绝。
现在过去月余,吴又可觉得是时候恢复原样了,便带着人手前来开城门。
“鞑子自利港来袭!”
“闭城自守,闭城自守!”
那骑兵一边疾驰,一边呼喝,见城门处的人听见了他的呼喊,便又调转马头,往别处去了。
吴又可顿时大惊,急忙命人将刚刚打开的城门全部锁闭。
常州城是空城一座,根本没法守,吴又可只能带着人赶紧撤离。
如今武进县中其实也没有多少人口,在新设的县署中,吴又可广出衙役开始组织百姓撤离,就连潞王派给他的卫队也全部撒了出去。
很快,近一万百姓扶老携幼,水路并进,沿运河西去镇江。
听说鞑子来了,百姓都十分配合,再加上吴又可可是救了他们性命的活神仙,所以组织起来十分迅速。
利港,清军没有遭遇一丝抵抗,万分顺利的登陆上岸。
数不清的清兵从船上涌下,几员将领在岸边喊话整队。
这时,从宽阔的板梯之上,走下一骑,身穿蓝甲红边的镶蓝旗精铁甲胄,寒光凛冽,明如冰雪,盔尾甲背,缀字为记。
其人鼻如玉柱,眼似萤石,长眉龙卧,唇厚须遮。
背上与寻常清将竟有不同,甲背之上插四杆小旗,左右各二,向外斜指。
小旗亦是红边蓝底,上绣虎豹豺狼四走兽,面目狰狞,甚是骇人。
胯下战马,自蹄至项,八尺有余,毛色暗赤如朱砂凝血,头首昂扬似天马下界。
马目睥睨,嗤鼻甩鬃,漫步间,仪态生威,端的是世间良驹。
这员清将打马登岸,身后跟随着数员部将,所过之处,清兵纷纷垂首让道,莫敢对视。
“将军,我军已尽数登岸,方圆二十里,斥候未见明军踪影。”
整顿好兵马的部将前来汇报,马上之人微微点头。
只见他轻轻拍了拍战马脖颈,轻声言语道:“碧血驹,不知这江南的土地你跑不跑得惯。”
胯下战马似乎是通晓人性,昂首嘶鸣一声,充满了斗志。
这员清将眼中含笑,伸出手去,跟在他身边的亲兵上前,将怀中武器递到了主将手中。
那是一柄画杆青龙戟,长约一丈一尺,重约二十来斤,刃尖之上,寒光闪烁。
此时,已近拂晓,残月入水,雾气氤氲。
“全军,直取常州!”
王定国手中长戟斜指,所部清军齐发,势如猛虎出笼,阵如森蟒盘道。
两万步骑,直奔常州城去。
于塘村,胡一青正坐在地上,啃着干巴巴的面饼,等候外出的哨骑带回消息。
不多时,哨骑归来,胡一青得知了清军数万向常州进发的消息,心中焦急不已。
援军也不知道到了哪里,这么下去,常州陷落,无锡难保,运河危险,清军会直接打通水路,迎内河水师入运河作战。
到那时,鞑子能像黄得功一样,直接自运河直取丹阳。
届时若南京清军出击,明军主力便会遭受两面包夹,局势危急。
胡一青没有犹豫,他决定率部出击!能拖延一会儿是一会儿。
一千明军骑兵自于塘村出击,向着清军侧翼袭去,刚出于塘村一二里地,他们便遭遇了清军的斥候队伍。
清军斥候见有明军千骑袭来,急忙分出一部回转报信,剩下的几十骑直接当头冲来。
胡一青心中一惊,对方竟然敢以几十骑向自己冲击,看来此部清军不好对付啊。
狭路相逢,唯有一战。
清军斥候十分悍勇,结成密阵,直冲明军阵中。
明军见状,开始合力绞杀,却没想到陷入阵中的鞑子个个凶残,三五人竟无法近身。
胡一青眉头一皱,看出这些鞑子是想拖延时间,所以便命部下不要纠缠,直接用鸟铳送他们上天。
明军方才为了节省弹药,所以没有使用鸟铳,现在胡一青下令,便直接策马拉开距离,将阵中鞑子全部乱铳打死。
胡一青继续率部突进,很快,他们就看见了远处正浩浩荡荡行军的清军主力。
然而,他们的行踪已泄,清军已经有三千偏师向着他们奔来。
胡一青见状,紧紧攥住了手中铁戟,今日,唯有死战了,说不得他老胡就要在此壮烈,只可惜,此生还未娶妻生子,此乃唯一憾事。
“弟兄们,唯死战耳!”
“有我无敌!杀!”
麾下明军皆是军中精锐,闻主将号召,胆气愈壮。
胡一青逢战必先,率先杀出,两军迎头对攻,明军气势不弱敌军分毫。
双方穿阵而过,又调头再战,胡一青飞戟迭掷,杀伤无数。
这时,远处的清军主将王定国立马观战,兴趣盎然。
“敌将真乃一员虎将,可惜,不复为我所用。”
见胡一青在阵中来去自如,勇猛冲杀,王定国英雄惜英雄,顿生怜才之意。
“此人虽勇,却不敌将军半分。”
“的确如此,将军方才是当世猛将,就连总督都说您是温侯转世。”
“将军莫不是想与那敌将交手?”
身后的心腹部将纷纷出言附和,王定国却是一笑,摇摇头道:“居江北之时,闻明军有一猛将,名为焦琏,此人,方可与我为敌。”
“眼前敌将虽勇,但尚不配我出手。”
王定国傲然道,就连胯下的战马都有闷哼两声,有些看不起胡一青。
胡一青正在奋战,身边跟随的士卒越来越少,心中一叹,已经做好了战死疆场的准备。
清军虽将明军几乎绞杀殆尽,但己身也伤亡了五六百。
就连领兵的清军骑将都觉得此部明军远比从前所见的要厉害许多。
阵中,只剩胡一青孤零零一人,四周清军围了个大圈,似乎是想要活捉他。
环顾敌军,胡一青心中十分平静,清军时不时射来两支箭,擦着胡一青飞过。
这时,王定国派出了麾下一员上将前去劝降。
“阵中明将,尔独木难支,孤军奋战至此,一身胆气,令我等敬佩不已。”
“我家主子有言,若尔愿降,必以上宾之礼相待。”
“人生在世,博取功名,又何必独向大明?”
“我大清也未尝不可,尔之勇武,何愁富贵?”
胡一青轻蔑一笑,循声看去,瞧见了远处有一众鞑子将领观战,为首之人,人高马大,造型独特,看上去甚是威武。
想来,那便是鞑子主将,但此时,身陷重围,胡一青奋战多时,已经无力冲破围困,直取敌将。
那招降之人还在喊话,胡一青却是不为所动。
他虽此生有憾,可断不能于大节有亏,如若不然,死后有何面目去见列祖列宗?
正欲喊话回绝之时,忽然闻得一声震天撼地的高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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