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7章 黄竹浦卧龙
堂中书生见来两位大人到来,急忙转身行礼。
于颖走上前,拉着书生来到了卢若腾与朱大典面前,说道:“太冲,向两位大人介绍一下自己吧。”
书生举止从容,向两人行礼道:“学生黄宗羲,拜见卢大人、朱大人。”
卢若腾温和一笑,伸手将其扶起,说道:“看来你与颖长是旧识了?”
黄宗羲站直身子,与于颖相视而笑,两人的确是旧识了。
“两位大人不知,先帝可是金口玉言,称太冲为‘忠臣孤子’。”于颖介绍道。
卢若腾与朱大典俱是一愣,眼前的书生竟然能得先帝崇祯的亲口赞誉,看来定然不是凡夫俗子。
几人在堂中落座,于颖将好友黄宗羲趁机介绍了一番。
卢若腾与朱大典这才知道,黄宗羲竟然是万历进士、天启御史黄尊素之子,心中惊讶不已。
黄尊素何许人也?当初东林党盛极一时,黄尊素与汪文言被并称为“东林两大智囊”,精敏强干,足智多谋。
后来黄尊素力劾阉党,结果被迫害自尽,崇祯元年,天启冤案平反,黄宗羲上书,请除阉党余孽许显纯、崔应元等人。
五月刑部会审,黄宗羲出庭对证,袖中藏锥,刺许显纯,揍崔应元于堂上,还拔其须归祭父灵,时人皆称赞其曰:姚江黄孝子。
“不知太冲可有功名在身?”卢若腾不禁问道。
“回大人,学生只有秀才功名。”黄宗羲有些不好意思地答道。
他的父亲是进士,可他却屡屡科场失意,特别是崇祯十五年的科举,他名落孙山,彻底失望,落魄回到了余姚江中。
说起黄宗羲的科举,连于颖都为之一叹,这家伙不是考不上,而是他学的压根就不是考的那些东西。
黄宗羲愤科举之学锢人,建“续钞堂”于南雷,以承东林之绪。
他觉得科举考的东西,那都是禁锢人思想的学问,所以对其不屑一顾。
后来弘光于南京即位,马阮当朝,任用阉党,开始大肆清洗东林与复社,称其为蝗蝻,四处捕杀,黄宗羲也被捕入狱。
直到南京城破,他才得以趁乱逃离,返回余姚。
卢若腾与朱大典没想到黄宗羲还只是个秀才功名,不禁有些奇怪。
“不知太冲师从何人?”
“四处求学,曾从学于蕺山先生。”
卢若腾点点头,看来是博采众长了,也不知腹中有多少学问。
今日于颖想来是为了举荐,但此人科举连连不中,也不知是徒有虚名还是真的沧海遗珠。
是真是假,还得考校一番才知。
正好以眼下朝廷税收为题,且试试他有几分功夫。
“太冲以为当今朝廷新政如何?”
“清丈田亩,实行官屯,此乃兴国富民之政,大善也。”
黄宗羲家住余姚县通德乡,他们那里也早已经全面推行了新政,其中好处,他亲眼所见,自然是深有体会。
“那太冲以为,新政可还有缺漏之处?”
卢若腾直视黄宗羲,这个问题十分犀利,让黄宗羲有些迟疑,下意识看向了于颖。
于颖点点头,示意他但说无妨,不必害怕因言获罪,黄宗羲这才安下心来。
“学生试言,若有谬误,请大人们不要笑话。”
“太冲畅所欲言,不必拘束。”
“学生以为,新政漏在工商。”
“哦?何出此言?”
“清田亩以富小农,修水利以增粮产,然农业之利,在于贩粮,南粮北售,东粮西运,价如水涨,利以倍翻,此间之赋,朝廷竟轻而视之?”
卢若腾与朱大典闻言,不禁严肃起来,黄宗羲所言不错,本朝以来,重农抑商,朝廷税赋,大头皆在农税,常轻商税。
“自万历三征以来,国库日亏,赋税渐重,至崇祯朝最为厉害,加征三饷,民不聊生。”
“吾见天下之田赋日增,而后之为民者日困于前,年产尽输于官,然且不足。”
“暴税有三害,所税非所出之害,田土无等第之害,积累莫返之害。”
“这积累莫返之害,尤为最重。”
黄宗羲说的滔滔不绝,言语间,散发出一股自信。
在座之人都被黄宗羲的话吸引,陷入了沉思之中。
特别是他说的积累莫返之害,让卢若腾心中一颤,这话的意思是在说,每次的税制改革,百姓负担在下降一段时间后,就会反弹到比改革前更高的水平。
卢若腾遍寻脑中学识,也找不出可以反驳的史料来,这就像是一个铁律一般,令人细思极恐。
见自己的话令两位大人沉默,黄宗羲停顿了一下,又看向了于颖,似乎有些担心。
但于颖眼中,充满着鼓励之情,令黄宗羲心中大定。
这时,朱大典忽然看着黄宗羲问道:“那太冲以为,当如何解决这三害?”
“第一,重定天下之赋,以下下为则。第二,任土所宣,产出何物便缴纳何物。第三,重新丈量土地,以土质优劣计算亩积,将土地分为五等,据等交税。”
朱大典一听,这第二条,岂不是与一条鞭法背道而驰?如果产出什么就交什么,那征收起来,简直难如登天。
至于这第三条,倒是可行之策,土地有优劣之分,有山田良田之别,如果能据等交税,确实会公平一些。
卢若腾与朱大典的想法相同,这三条中,第二条显然有些不符合实际情况,但是另外两条,倒不失为补缺之良策。
“那方才太冲所说,漏在工商,当如何应对?”卢若腾抚须问道。
“工者,崇本抑末,使小民吉凶,一循于礼,凡为佛、为巫、为优倡以及奇技淫巧等不切于民用而货者,应一概痛绝之。”
“世儒不察,以工商为末,妄议抑之。夫工固圣王之欲来,商又使其愿出于途者,盖皆本也。”
黄宗羲认为,工商皆本,都应重视,其中工商之利,不弱于农业之利,甚至更为丰厚。
士农工商,皆国之根本,缺一不可,相辅相成,而不可使其割裂。
这其中的关系,当为鱼水,工农生产,士商运售,周而复始,环环相扣。
卢若腾顿时眼中一亮,心中大喜,此乃富国之策也。
看来这黄尊素的儿子,果然是麒麟儿,但话说回来,就他说的这些,拿去科举,不落榜才怪!
本朝重农抑商,结果你策论写个工商皆本,哪个主考官敢让你过?
其中缘由,看看当年沈万三的下场,便知道为何此乃禁忌之言了。
黄宗羲说完,见两位大人眼睛炯炯有神地看着他,嘴唇砸吧几下,还想再说,却见于颖忽然起身,三步并做两步,按住了他的肩膀。
“呵呵呵,太冲大才,为兄真是自愧不如。”
“颖长兄谬赞了,都是些浅陋之见罢了。”
于颖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走到了卢若腾身边,小声请卢若腾移步堂外说话。
卢若腾不解,但还是跟着于颖走了出去。
“颖长何事?”
于颖一脸苦笑,支支吾吾,整理了一下话语,才说道:“卢大人,太冲吧,他有些离经叛道,我得给大人先交个底才行。”
“哦??怎么个离经叛道,我倒是想听听。”卢若腾不禁有些奇怪,方才黄宗羲所说,也不算是离经叛道。
“这......”于颖有些为难,不敢轻易说出口来。
“说与我一人听,无妨的。”卢若腾低声道。
于颖凑近,低着头,以十分微小的声音说了几句。
卢若腾闻言,顿时惊为天人,吓得直接捂住了于颖的嘴。
再看堂中端坐的黄宗羲,卢若腾突然觉得这宝贝疙瘩有些烫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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