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1章 枝江谍影(中)
卢鼎装作没看见,悠然离去。
那掌柜正要进门,忽然一顿,像是想起了什么,脸上的笑容消失。
他缓缓抬脚,将鞋底在门槛上来回蹭了几下,一边刮着鞋底上的泥土,一边抬头看向了二楼的甲字号客房。
堂中,店里的小二正在擦拭着餐桌。
“山子,来一下。”
“来咯,东家。”
小二名唤山子,见掌柜陈泰来呼唤,赶紧丢下抹布,跑到跟前听差。
陈泰来见堂中没有客人,便低声对着山子吩咐了几句,山子在短促的愕然之后,面色凝重的点点头,朝着后堂一步一步走去。
后堂之中,一名穿着马面裙的妙龄女子正在忙碌着。
木架之上,摆满了酒坛,女子正在小火炉上,煮着一壶酒。
“山子,什么事?”
见山子进来不作声,女子蹲在火炉前,回头笑道。
山子面无表情,搓了搓手,眉头一动,向女子歪了歪头,示意往后院说话。
女子脸上的笑容转瞬消失,放下了手中扇风的小团扇,起身提着裙子朝着后院走去。
后院不大,四五间厢房环列。
院子当中,一颗梨树长得歪歪扭扭,颇为别致。
梨树之下,水井边缘,已经长满了青苔,一个身上穿着粗布衣的白胖青年正卖力的绞着打水的轱辘。
在水井对面的厢房前,一个石桌,四个石凳。
女子轻轻坐在了桌前,瞧着对面打水的厨子眼神有些空洞。
“酒娘,有任务。”
“说吧。”
山子没有坐,站在名叫酒娘的女子边上,低头搓着手心说道。
“甲字号那位,需要你出手。”
“人还是物?”
“弄清楚那人来历,特别是他的包袱里,可能有什么重要的东西。”
“掌柜怀疑是明军的谍子?”
“很有可能,这回王辅臣闹得动静太大了,上头很是生气,现在这枝江城中,已经是鱼龙混杂了。”
“你是说,这几人可能是来招降王辅臣?”
酒娘十分聪慧,很快明白了她的任务,山子没有再多说,扭头看了一眼酒娘那饱满欲滴的前胸,眼底闪过一丝波动。
“听说英亲王这回气的不轻,说回来这王辅臣还真是个人物。”
“谁说不是呢,这一回朝野震动,上面已经下了令,不惜一切代价,剪除叛逆,绝不能让明军招降。”
山子与酒娘聊了一句,就见厨子提着满满一桶水,朝着伙房走去。
“大盘,甲字号的点心别忘了。”山子冲着那厨子说道。
厨子名叫大盘,是这水西客栈的掌勺大厨,为人寡淡,不善言辞。
听到山子说话,大盘只是“嗯”了一声,便一头钻进了伙房门中。
酒娘这时起身,幽幽轻叹一声,转身,走进了身后的厢房,在山子的注视中,掩上了门扇。
山子无言转身,返回前堂待客。
房中,酒娘独坐在妆台之前,螺黛蹙,凤眸凝,对镜思量。
良久,她拿起了桌上的脂粉,开始打扮了起来。
她已经很久没有刻意打扮过自己了,这脂粉买来许久,还从未用过。
王辅臣率部南奔事发,身在陕西凤翔的英亲王阿济格震怒,下令彻查此事。
这可是他十分器重的汉军将领,没想到竟然率部反叛,阿济格认为这必然是受到了明军谍子的策反。
王辅臣不费一兵一卒,占据了夷陵,又分兵骗取了枝江。
原本守备枝江的参领布什库轻信了带着知州韩无奇大摇大摆前来的王辅臣,导致王辅臣不费吹灰之力,便挥兵入城。
等到布什库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大势去矣,他只能带着亲信逃窜到了松滋。
所部两万人,死的死,降的降,可谓是十分狼狈。
这时,正好英亲王阿济格的军令传到了负责湖广战事的固山额真金砺手中。
因王辅臣之事,干系重大,甚至在朝野之中,也引起了巨大议论。
阿济格看走了眼,被王辅臣狠狠拂了面子,于是令金砺详加调查,看看王辅臣是不是被明军谍子策反。
若是能劝其回头,则令其顺势在金砺麾下效力,征剿湖南。
若是无法劝回,则令金砺趁其与明军联手之前,调集兵马,尽数歼灭。
阿济格决不允许自己的风评毁于王辅臣。
多铎已经被迫班师还朝,朝中现在各方暗流涌动,无数的眼睛正盯着他呢。
稍有不慎,他也会被人抓住把柄,然后落得和多铎一样还朝的结果。
一旦他和多铎都返回了京师,那多尔衮摄政王的权威,将一落千丈。
此前多铎手中握着征讨江南的三十万大军,为朝野所忌惮。
而现在,他名义上可是督率着征剿汉中蜀地的满汉蒙七十三万大军。
虽然这其中还有很多制衡,不是他全部能调动的,但这个数字实在是太庞大了。
况且,这其中投降的汉军占了十之六七,对于朝廷并无多少忠心。
阿济格甚至以靖远大将军的名义,向湖广的清军谍报组织下达了配合金砺行事的命令。
“酒娘?”
撑起的小轩窗外,探出了一个脑袋。
见酒娘对着镜子发呆,轻声呼唤道。
“大盘,怎么了?是需要帮手吗?”
回过神,酒娘对着比自己年纪小三岁的大盘浅浅一笑,温柔地问道。
刹那间,红蕖映脸,星眸含光,如烟笼芍药,雨润桃花。
大盘的眼神顿时变得有些慌乱,他笨手笨脚的端起一盘糕点,支支吾吾地说道:“酒娘,这是我做的糕点,吃点吧。”
“吃饱了才有力气做事情。”
酒娘闻言,皓腕玉指,轻掩丹唇,咯咯咯笑了起来,就像是银铃般悦耳。
一寸秋波,千斛明珠觉未多。
大盘将手中的盘子隔着窗子,放到了酒娘的妆台之上,脸颊绯红的火速离开。
盘子中,五个梨酥摆放的十分精致。
酒娘捻起一块,浅浅咬了一口,甜而不腻,回味无穷。
“大盘的手艺还真是一绝,哎,可惜了。”
黯然一叹,可惜入得了这水西客栈,便成了不人不鬼的东西。
就像这困在院中不结果的梨树,不得梨(离)也。
吃罢了一块点心,酒娘在玉颈上,耳朵后,抹了些香粉,端起桌上剩下的点心,出了房门,准备入前堂上楼,往甲字号去。
刚一转身,忽然间,瞧见了远处前院二楼的高处窗前,露着一个脑袋。
那个房间的窗户,正对着后院。
酒娘脚步放缓,约摸三四十步的距离,夕阳已逝,隐约能看见人脸,但应当听不清说话。
她放下心来,冲着那窗户上的人浅笑两下,便提着裙摆,莲步款款往前堂去了。
掌柜陈泰来正在柜台上打着算盘,小二山子在提前点着烛火。
见酒娘出来,两人皆投去了目光。
陈泰来面无表情的点点头,便又继续拨弄着账册。
山子则目光灼灼,盯着酒娘,手中的烛台蜡水流到了手上,他也没有注意到。
酒娘兀自上了二楼,脚步轻缓,来到了甲字号的门前。
咚咚咚!
敲了好一阵门,才有人声传来。
“谁?”
“客官,来送点心。”
没一会儿,房门打开,张同敞见是个清秀可人的姑娘,愣了一下。
酒娘行了个万福,冲着张同敞眼波流转。
“给我就行。”
“客官,这点心是我家镇店之物,吃法可不同寻常。”
“哦?不过是个点心,还能有什么吃法?”
张同敞皱眉问道,他觉得有些奇怪,这女子看着不像是店中的侍婢。
酒娘撩起裙摆,跨入了门中,轻轻将张同敞的胳膊按下,端着点心走进了房中,将其放在了桌上,又顺势倒起了茶水。
张同敞鼻头微动,呼吸稍快,他火速坐回了床边,将床上的包袱挎在了肩上。
“这点心,名为梨酥。”
“是我们水西客栈拿手的点心。”
“寻常客人,可是吃不到的。”
“只有这住甲字号的客人,才有机会品尝。”
酒娘一边沏茶,一边介绍着,她的余光,已经瞥向了张同敞抓着的包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