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7章 嘉兴盐政案(八)
这时,一直没有说话的范氏长女说道:“谢家,就像是知道我们丢了盐一样,忽然关闭了在杭州的盐店,说是暂时歇业。”
许成奉略一沉思,便明白问题所在。
谢家忽然率先停止在杭州售盐,这样一来,百姓只能在垄断杭州盐业的王氏旗下的店铺购买。
需求忽然暴增,王氏的存盐定然支持不了五日。
就算盐价定的再高,若是谢家暗中偏偏以重金收购,一样会很快抄干净王氏的库存。
王氏要么强撑着卖直到耗尽库存闭店,要么就只能将盐价抬成天价。
只要王氏闭店一日,谢家就能以低价开售,全面抢占市场,一把将王氏垄断的杭州盐业拿下。
但王氏如果把盐价抬成天价,那朝廷必然不可能坐视不管,潞王已经还朝,到时候有多倒霉可说不好。
毕竟谢三宾人头,才落地没有多久。
高招,这是妥妥的高招,以退为进,直插要害。
“但赶制也需要时间。”
许成奉虽然知道事情紧急,可盐巴也不是凭空变出来的。
“今日我们前来,你不会不知道什么意思吧?”
王大山声音低沉道,话语中,颇有威胁之意。
许成奉自然知道,上面的四大家不愿意放弃杭州的产业,毕竟那里可是朝廷所在,又是繁华之地。
“你们想怎么办?”许成奉问道。
“将你们库中的盐,先拿出来顶上。”王大山说道。
一旁的范氏女也点了点头,显然,这是四大家想出来的应急之策。
可许成奉却不能答应,官仓之中的存盐,那可是用来应付朝廷的。
现在朝廷派来的人就在府城,一旦他们寻机来海盐,发现库中无有存盐,那都不用再查,直接禀报朝廷,到时候他和陶明得先掉脑袋。
海盐县,可是产盐大县,官仓中怎么可能没有储盐。
“这是上头发的话,许典史。”王大山强调道。
“官仓中的盐,不能轻动,朝廷的人,可还在府城呢!”许成奉拒绝道。
“许成奉!你别忘了,你是在给谁做事!”
王大山见许成奉竟然敢拒绝,顿时气笑,站起身来,指着许成奉喝道。
范氏女的脸色也冷漠起来,幽幽道:“许典史,朝廷的盐运使和阁老来了这么久,不是也不敢轻动吗?”
“怎么,来了几个虾兵蟹将,你就害怕了?”
许成奉却是说道:“陶大人说了,这回来的人,不一样!”
“阎王好过,小鬼难缠,我不得不小心。”
“官盐,不可轻动!”
见许成奉这般固执,王大山气的攥紧了拳头,若不是范氏女及时拦住,差点就要向许成奉动手。
范氏女起身,冷漠地注视着许成奉道:“你不答应,我换个人便是。”
说完,便带着王大山转身就走。
许成奉没有相送,心中甚是郁闷。
走到前院,户房典吏杨吉苗正站在户房门前等候。
范氏女径直走去,对着杨吉苗说道:“老杨,库中官盐有多少?”
“回小姐,库中常备存盐一千五百斤。”
“好,小姐我要调走一千斤,能办到吗?”
“自无不可,但听小姐吩咐。”
“辛苦你了,老杨,范家不会亏待你的。”
“多谢小姐!”
杨吉苗十分恭敬,说完,便跟着范氏女与王大山向着县衙外走去。
不久,正在后院烦闷的许成奉接到了衙役的禀报,说杨吉苗打开了官仓,王氏商行的人与范氏的人正在将官盐装车。
许成奉顿时急了眼,火速召集了快班衙役与县中盐兵,冲向了官仓。
官仓前,停着数十辆大车,几百民夫正进进出出搬运着盐袋。
这些都是范氏女带来的桐乡人,看见有盐了,王大山更是喜笑颜开,一扫心中阴霾。
杨吉苗正监督清点着数目,防止搞错了数量。
正忙碌着,就看见乌泱泱一群盐兵提着刀杀了过来。
范氏女大惊失色,吓得花枝乱颤,急忙在家丁护卫下返回马车之上。
许成奉带人赶到,王大山拦在了前面。
“你想干什么?”
“把官盐放回去。”
“你难不成还真的想动手?”
“要盐,自己去盐场找韩琪,库中官盐,今日你一粒也带不走,我说的!”
许成奉手中捉着长刀,语气十足冰冷。
王大山见对方不像是说假话,心中也毛了,万一这真是个愣头青,那岂不是白白丢了性命。
“出了事,自有人担着,与你这典史无关,你只是奉命行事,何必如此?”
“出了事,会害了陶大人。”
“哈哈哈,没想到你倒是挺忠心,不过就算真的东窗事发,你觉得陶明躲得过?”
“那与你无关。”
王大山神情扭曲起来,今日盐运不回去,王氏商行就要彻底退出杭州,这让他无法向背后的东家交待。
进退两难之际,范氏女从马车上探出头来,冲着许成奉喊道:“王氏背后是嘉善邹家,你不明白吗?”
“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行!”
许成奉一声大喝,吓得范氏女将头匆匆缩了回去,不敢再吱声。
“再说一次,把盐,搬回去!”
那些搬运的民夫,全都被许成奉的气势吓住,放下了肩上的盐袋子,站在原地不敢乱动。
王大山却是不肯让步,挡在了许成奉面前,双拳紧握。
许成奉忽然一刀劈出,毫无征兆,王大山躲避不及,胸前被划开了一道血痕。
他震惊地看着许成奉,万万没想到对方真的敢杀他。
这时,许成奉上前,一把推开了王大山,十分不屑地冷冷道:“不敢动手你拦什么?”
杨吉苗已经吓傻,他从没见过这般模样的许成奉,见对方真的要杀人,他不禁两股战战,心中暗道不妙。
许成奉的盐兵一拥而上,开始逼迫民夫将大车上的盐全部搬回官仓之中。
王大山在震惊与后怕中,被家丁扶上了马车,为他处理伤口。
范氏女见事情竟然成了这般模样,坐在车中面若寒霜。
不久,所有的盐原封不动的入库,盐兵们封锁了官仓大门。
许成奉提着刀,走到了已经吓傻的杨吉苗面前,一把将其手中的锁钥夺过。
“你是范家的人?”
“是......”
“难怪,滚吧。”
杨吉苗如蒙大赦,赶紧连滚带爬,朝着范氏女的车架跟前跑去。
盐兵放了所有民夫,范氏女带着人灰溜溜离去。
王大山也乘车随后离开,两人没有各自打道回府,而是齐齐向着府城而去。
他们要去找陶明算账,一个陶明的家丁,竟然这般嚣张跋扈,敢违抗她们的命令,实在是胆大包天。
......
府城,馆驿。
陶明带着麾下衙役,为曾樱等人送来了瓜果点心。
馆驿的雅间之内,四人围坐在桌前。
“陶推官,架阁库的大火,调查明白了吗?”曾樱一脸平静地问道。
“回曾寺丞,调查明白了,乃是酷热所致。”陶明一脸严肃的答道。
座中的赖垓与严起恒对视一眼,心照不宣。
“可有人员伤亡?”
“并无人员伤亡,架阁库平日无人前去。”
“那就好,只是可惜了库中的文档。”
“谁说不是呢,今岁这天气,实在是异常的很。”
曾樱点点头,这话倒是不假,不过陶明今日主动前来,不知道又是为了何事。
“三位大人,今日下官前来,乃是因为盐运使方大人与阁老蒋大人来文召见。”
“可现在府中事务繁忙,下官实在脱不开身,所以想请三位大人能替下官解释一番。”
曾樱一听,心中便彻底明了,陶明这是害怕去了就回不来,所以想拿他们做挡箭牌。
赖垓笑了笑,抚须道:“府中事务,老夫可代你打理,阁老有召,如何敢拒?”
“是啊,蒋阁老有召,岂能推脱,这小小府务,代为打理几日,还是不在话下的。”严起恒也附和道。
陶明闻言,低头沉思片刻,抬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哎呀,既然两位大人都是这个意思,那下官真是多谢了!”
“这几日,就劳烦两位大人了,下官一定尽快赶回。”
“府中事务,经历司书办皆各有所司,大人们如有疑问,尽可询之。”
曾樱见陶明竟然答应了,心中有些意外,他还以为陶明是不敢去嘉善。
赖垓与严起恒也明显有些出乎意料,两人只能顺着陶明的话点点头,笑着答应下来,心中却也有些搞不懂陶明又在耍什么花招。
“那下官就告辞了,趁夜凉快,正好赶路,有劳三位大人了!”
“陶推官尽可放心前去,见了阁老与方大人,代我三人问好。”
“下官一定!”
说完,陶明便起身离去,带着人匆匆返回府衙。
一回去,他便命人准备船只,稍后便启程。
这是,正是申时,日头已有西沉之象。
一炷香后,陶明在城中码头登船,走水路往嘉善而去。
酉时末,就在陶敏离开嘉兴的一个时辰后,两架马车来到了府衙门前。
正是范氏女与王大山的马车。
王大山受了刀伤,躺在马车中没有下车。
范氏女派人去求见陶明,不一会儿,下人来报。
“小姐,陶大人不在府衙。”
“不在?知道去哪儿了吗?”
“打听了,说是去嘉善了!”
“嘉善?”
听到陶明去了嘉善,范氏女一愣,因为王氏商行背后的东家就是嘉善大族。
邹家,乃嘉善世族,族中青年才俊层出不穷,在士林之中,名声极佳。
据说,他们还资助过之前的东林党人,也帮助过后来的复社中人。
陶明这时候去嘉善,是巧合还是有意?
这不禁让范氏女心中生疑起来,陶明去嘉善做什么?
躺在马车中疼的直哼唧的王大山得知陶明去了嘉善,一气之下,伤口忽绷,血流不止。
现在谁都能去嘉善,唯独他王大山不能。
因为杭州的事情没解决,他断然不敢去见东家,因为他没法交待。
王大山彻底郁闷,似乎,盐没调出来,人也没见到,这下彻底没了辙。
那个什么狗屁的许成奉,只有陶明的话才听,现在陶明不在,调官盐应急肯定是无望,只能赶紧另想办法。
范氏女见天色已晚,决定先往城中范氏名下的客栈休息,顺便与王大山共商对策。
马车回转之时,忽然见迎面走来一行人。
为首的是三个官员,后面跟着数人。
范氏女在车窗中瞧见,赶紧放下了帘子。
走来的正是曾樱三人,见府衙门前走了两架马车,以为是陶明出发,便没有多疑。
看到马车离去,曾樱等人入了府衙。
他们准备往架阁库的废墟查探一番。
府衙中的差役见上差到来,赶忙上前迎接。
“三位大人,后院的屋子都收拾好了。”
“不必了,我们还是住在驿馆。”
“是,大人。”
“带我们去架阁库一观。”
“大人这边请!”
那差役无有不应,当即带着曾樱等人前往架阁库所在的别院。
不久,就看见了上层塌毁,下层烧焦的架阁库,基本上已经化为了一片焦炭。
站在远处,还是能闻到强烈的焦味。
曾樱上前,站在废墟之前看了起来。
这么大额架阁库,有三层之高,平日里常人不得入内,那日只有陶明至此,若是人为,必然是他。
赖垓与严起恒也各自查探起来。
严起恒蹲在地上,手中捏起一块烧焦的木头,反复看了看。
这块木头已经烧透,轻轻一用力,便化为了灰烬。
他心中一直很奇怪,那日从陶明离开府堂,再到架阁库着火,也不过是一盏茶的功夫。
可是火势却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烧的冲天而起。
乍一看没什么奇怪,但细细一想,是否有些太快了?
他又转向别处被烧毁的残骸,用手轻轻戳了戳,结果都是一碰便化为黑灰,足见火势之迅猛。
从发现火起,到开始救火,其实也没多长时间,按正常速度,木头梁柱应当不会烧这么透。
陶明所说的什么高温所致,那显然是信口胡诌,完全不可相信。
曾樱看了半天,没有什么发现,只能微微一叹,退了回来。
赖垓也没找到什么蛛丝马迹,心中只道是可惜。
只有严起恒若有所思的走了回来。
“这场火,有问题。”
曾樱与赖垓一听,瞬间凑了上来,齐齐看向了严起恒。
“震生不愧是刑名出身,厉害,快说来听听!”
“火烧的太快,太透,让人不得不怀疑,库中提前被泼洒了助燃之物。”
“助燃之物?”
“对,譬如桐油。”
曾樱与赖垓开始沉默起来,如果真如严起恒所说,那又是何人提前在架阁库中泼洒了桐油呢?
这两天可能会有一天请假,不是太监,莫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