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5章 宣城之战
弘光元年,潞王监国十月十日。
京营总兵李长祥、兵备宋之普部五万人马占领昌化县杨家塘镇的昱岭关。
屯兵在於潜县的清军巴牙喇纛章京苏克萨哈得报大惊,当即拔营退往黄花关,准备退到宁国府境内,然后再绕道进入徽州府,与前锋统领詹岱部汇合。
蓝田营提督陈荩,率本部人马已经抵达宁国府泾县,正在驻兵休整。
而总兵李长祥得知苏克萨哈弃城逃跑,并没有下令追击。
在短暂的休整之后,李长祥率军自昱岭关进入徽州府,直趋歙县。
在徽州府境内的清军詹岱部两万人目前正在徽西的黟(yi一声)县围剿依托祁门县进行抗争的前总兵范云龙与义军金经部。
由于双方兵力相当,又加上义军在休宁县经营许久,所以清军迟迟未能消灭这支抵抗力量。
李长祥自昱岭关山道入徽,清军一无所知,明军五万人马,风驰电掣,仅仅用了一日一夜,便占领了徽州府治所在的歙县。
歙县物资充沛,李长祥驻军在此,进行补充休整。
自从诸暨出发,已经经过了两次强行军,李长祥所部的士卒已然是适应了这样的强度。
全军上下,精神气都变得不同往日,宋之普在歙县置办酒肉,慰劳全军。
歙县的百姓知是京营大军到来,纷纷扶老携幼,喜迎王师。
李长祥权衡再三后,决定趁着士气高涨,军心高昂之时,一鼓作气,荡平徽州境内的清军。
大军在歙县休整了一日一夜,李长祥留下了一万兵马,由宋之普统帅,坐镇歙县,负责为大军筹集粮草,转运军资。
他自己亲率三营三万人马,再次开始星夜兼程的向休宁县进军。
清军所在的黟县四面环山,位于盆地之中,清军前锋统领詹岱以此为基地,已经对祁门县发起了五次进攻,但都无功而返。
义军范云龙部与金经部利用群山,不断与清军绞杀缠斗,经常神出鬼没,令詹岱十分头疼。
李长祥大军忽然出现在休宁之时,留守在休宁的一千清军毫无防备,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
没有费吹灰之力,休宁县便被京营拿下,城中的一千清军俱被斩首示众。
李长祥当即派出了精锐夜不收,开始遮蔽战场,绞杀敌方斥候。
休宁距离黟县不过五十里地,李长祥下令大军休整三个时辰,然后攻其不备,一鼓作气,拿下黟县。
清军疏于防范,再加上明军夜不收十分厉害,所以根本没想到危险已经在他们眼前。
有斥候没按时回营,他们也都习以为常,下意识的认为是祁门县的义军所为。
长期的拉锯鏖战,令清军变得迟钝起来,而这,却为明军创造了战机。
十月十三日,酉时初天空阴翳,云雾重重。
李长祥见状,尽起三营兵马,向着黟县东南的林历山进军。
翻过林历山,便可俯瞰黟县县城。
酉时末,明军抵达林历山下,李长祥见林历山并不高,于是急令各部抢占山巅。
这时,黟县的就像是睁眼瞎一般,依旧没有任何动静。
就在李长祥奇怪之时,明军夜不收送回了消息。
原来是清军统领詹岱,今日再次率军进攻祁门县,清军的焦点全在祁门,所以这黟县并没有留下多少兵马。
李长祥闻讯大喜,这可真是撞了大运,他在山顶观察了一番县城后,发现城内果然没有多少守军。
于是他下令,全军突击黟县,直接抄了詹岱的老窝。
明军顿时如猛虎下山,第二营参将崔秀带领本部一万人率先从山上杀了下去。
黟县的清军守军见林历山上的树林之中,涌出了无数的人影,当即就吓得乱了阵脚。
詹岱留在城中的守军只有两千,面对数倍于己的明军,根本守不住县城。
清军在慌乱之后,果断选择了弃城,守将带着城中清军自南城门撤出,直奔西南武亭山,前去与詹岱的主力汇合。
明军突袭入城,没有受到任何抵抗,李长祥觉得黟县这个地势不好,下令第二营参将崔秀与第三营参将冷国灿迅速整军,追击逃敌。
黟县环山,不适合大军在此作战,整个盆地的出口就在西南武亭山。
武亭山,詹岱正指挥兵马强攻祁门县。
他已经攻了好几次了,屡屡无果,这些义军不知道为什么,抵抗的十分激烈。
詹岱也试过威逼利诱义军首领金经与范云龙,可都被严词拒绝。
他手中只有两万兵马,这回他是下了决心要将祁门县拿下,所以几乎全带了出来。
攻城的器械也是他准备了许久,今日才拿出来,准备毕其功于一役,攻克祁门。
就在詹岱满怀期望的时候,黟县的败兵来到了营中。
带来的消息更是像用一桶冰水,将詹岱从头到脚浇了个通透。
明军忽然出现在徽州府,难道是苏克萨哈被剿灭了?
容不得詹岱多想,只能火速鸣金收兵,聚兵于武亭山下。
武亭山南北皆是崇山峻岭,只有东西通路。
可是现在西有祁门县拦住去路,东有明军抄袭后路。
要想活命,清军只能向南,翻山涉水,往江西方向撤退。
这时,明军先锋崔秀率队杀到,直接发起了对武亭山的进攻。
清军刚刚苦战收兵,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又要接敌迎战。
明军士卒虽然疲累,但是心中的那口气却是一直没有泄,支撑着他们奋勇杀敌。
崔秀一马当先,亲临阵前,率亲兵仰攻山顶。
上面守备的清军抛石滚木,明军火铳大作,双方一交手,便打的十分惨烈。
第三营参将冷国灿随后赶到,加入战团,见到明军兵力优势,詹岱心知今日自己凶多吉少。
这时,他麾下的狗头军师乔三变建议詹岱赶紧断尾求生,否则会被全歼在武亭山上。
詹岱心中犹豫不已,两万兵马,怎可说弃就弃。
就在他拿不定主意的时候,守卫祁门县的义军发现了局势有变,于是大胆出击。
总兵范云龙亲率义军精锐五千,杀向武亭山的清军大营。
詹岱得报,一咬牙,一狠心,便点了精锐三千,果断向南入山。
武亭山上的清军都是跟随詹岱南征北战的精锐,并没有因为主帅撤离而军心不稳。
相反,为了掩护詹岱,被留下断后的兵马更加疯狂起来。
他们开始在各自佐领的呼喝下,向着山下的明军发起了反冲锋。
但反复冲了几波,都被明军打了回去。
崔秀见山上的清军如此顽强,一气之下,令士卒放火烧山。
见明军要放火,山上的清军慌了,开始不管不顾的向山下冲击。
崔秀也是个莽撞人,亲自带头对冲。
山火蔓延,烟尘滚滚,两方凶狠搏杀,一方是下山困兽,一方是山下劲松。
鏖战一个时辰,大火吞噬了武亭山。
山上的清军在火海中化为了灰烬。
冲下来的清军也被明军尽数斩杀,山脚下,堆满了双方士卒的尸体,被山火炙烤的发出了肉味。
还有一部分清军,向着南北的群山中溃逃,明军没有追击。
义军统领范云龙与明军取得了联络,得知是京营兵马后,喜极而泣。
李长祥得知战况后,心中的石头落地,徽州府算是光复。
于是,他下令各部开始驻扎休整,养精蓄锐。
义军金经、范云龙两人在安顿好兵马后,前往黟县拜见了李长祥。
李长祥知道金经是不屈殉国的金声胞弟之后,心中十分敬佩。
范云龙是前崇祯朝总兵官,也是忠直之人,一直率兵与金经一起,坚持抗清。
正是因为两人的奋战,徽州府才迟迟没有彻底沦陷。
在金声与江天一殉国的消息传回徽州之后,整个徽州的抗清意志达到了顶峰。
詹岱在徽州征讨月余,可以说是毫无战果。
李长祥让金经与范云龙继续统领所部义军,他会将徽州府情况急奏朝廷,等候朝廷安排。
......
宁国府,宁国县。
苏克萨哈率军退到了此处暂驻,明军的动向实在是令他难以琢磨。
据斥候回报,一支约三万人的明军目前就驻扎在泾县。
他不知道这支明军是怎么出现的,宁国府此前并没有明军驻守。
现在他就像是被困在了这里,向西,有泾县明军。
向南,明军已经拿下了昱岭关,打进了徽州府。
苏克萨哈知道,自己已经成了孤军,处境十分凶险。
左思右想,他决定率军向西北方向的宁国府治宣城撤退,然后进入太平府,寻机过江,返回江北。
十月十三,苏克萨哈经过在宁国县短暂的修整之后,拔营撤离。
与此同时,有一支从应天府溧水县出发的明军正奉命紧急南下,过高淳县,沿着固城湖以西急赴宣城驻防。
这支兵马正是直隶总督熊汝霖麾下的张名振部。
熊汝霖在句容督军,近期扬州和南京的清军没有什么动静,有靖海水师控制长江,清军动弹不了半分。
所以熊汝霖一直很关心南边的战况,在近期战报送达后,他判断苏克萨哈很有可能入宁国府。
但宁国府一直空虚,没有己方兵马,熊汝霖担心让苏克萨哈溜走,所以提前布置,调动溧水的张名振部五万人南下,入宁国府驻防,准备给苏克萨哈来一个关门打狗,瓮中捉鳖。
得总督军令的张名振不敢怠慢,率部一路急行南下,生怕慢敌半步,使其走脱。
固城湖西二十里,水阳镇。
因濒临水阳江而得名,地势平坦开阔,距离宣城五十里地。
在镇子东侧,水阳江畔,一队队士兵正在往返挑水。
江水清澈,岸边水草丰茂,时有鸬鹚入水,捕鱼就食。
野芳幽香,雏菊独生,天光阴暗,却也无风无雨。
一群将领沿岸走来,士卒纷纷行礼。
领头的正是参将张名振,他一身山纹甲,外有罩袍半掩,腰中悬着长刀。
苏克萨哈是何许人也,他已经在此前的清军降兵之中打听过了。
当下的清军之中,有两个年轻人,被称作帝国双壁,一个是伪亲王阿济格麾下的护军统领鳌拜,号称“大清第一巴图鲁”,也就是第一勇士的意思。
另一人,就是苏克萨哈,被称为军中新星。
更有意思的是,这两人在当初帝位之争中,站的不是同一队。
当时两黄旗拥护肃亲王豪格,而两白旗则欲立多尔衮。
身为镶黄旗护军统领的鳌拜手握重兵,成为皇位之争中,拥有话语权的核心人物之一。
他联合索尼、谭泰等八人,在肃亲王豪格的府邸密会,并且共立盟誓,愿死生一处,密谋拥立肃亲王豪格称帝。
后来代善在崇政殿召会议立,鳌拜甚至还动用两黄旗精锐护军封锁崇政殿,不惜与两白旗兵戎相见。
正是因为鳌拜与两黄旗的强势,才迫使多尔衮不得不做出让步,最后让福临登上帝位。
所以鳌拜与多尔衮可谓是十足的仇人,若不是前番多铎在杭州吃了败仗,多尔衮早就对鳌拜下手了。
多铎的败仗,使多尔衮在朝中威势大减,他的对手,郑亲王济尔哈朗,礼亲王代善等人趁机煽风点火,弄得多尔衮焦头烂额,暂时夹起了尾巴,收敛起来。
后来叶臣又败,丧师失地,更是让多尔衮在朝中的处境变得艰难。
小皇帝福临与皇太后布木布泰对其的态度似乎也有了微妙的变化。
这让谨慎的多尔衮感到了不妙,暂时放弃了打击异己的计划。
苏克萨哈与鳌拜两人地位的变化,也透露出了清廷内部派系的强弱变化。
张名振不是初出茅庐的小将,也不是不通政治的青涩军官,所以他将其中的利害关系看的十分清楚。
“将军,这苏克萨哈果真是条大鱼吗?”
走在张名振身后的一名二十多岁的年轻人问道。
“是不是大鱼,不能以官职来衡量,苏克萨哈对多尔衮来说,是左右手啊。”
年轻将领点点头,似有所悟,他生的浓眉大眼,面相忠厚,穿着一身棉甲,背上背着火铳。
他叫张名扬,是张名振的副将,也是他的弟弟。
在张名扬的身旁,还有两人,都穿着盔甲。
两人身材相仿,看上去都相当的精悍壮实,一人身穿锁子甲,头戴暗盔,个头稍矮几分,圆脸络腮胡,名叫马泰,是张名振的老副将。
另一人身穿柳叶甲,头戴凤翅抹额盔,高鼻厚唇,目光内敛,名叫刘世勋,字胤之,崇祯十年武进士,兼通诗史,文武双全。
曾任山西行都司佥书、山海左翼都司、游击。
崇祯十七年,迁都督佥事,驻防舟山,屡陈方略,黄斌卿不用。
后来张名振率部出走,刘世勋毅然相随,成为了张名振的左膀右臂。
张名振一直对刘世勋颇为倚重,认为其文武双全,胸怀韬略,有将帅之才,迟早会崭露头角,成为当世名将。
“总督不惜冒着句容防线单薄的风险,也要调咱们南下围杀苏克萨哈,想来也是有使伪朝动荡之用意。”
刘世勋出声说道,他的声音清亮而不尖刻,听起来十分有亲近之感。
“胤之说的没错,苏克萨哈一死,多尔衮再断一臂,伪朝内,其反对派必将趁机出手,打击多尔衮的势力。”
“虽然是敌人,但不得不承认,多尔衮有亚父之才,乃伪廷之梁柱。”
“若能使其身败,将大大削弱清军实力。”
张名振分析道,他饱读兵书,看得出清廷刚刚入关,虽然在力图改变,但依旧没有摆脱入关前用拳头决定大事的作风。
朝廷内部,八大铁帽子王各有心思,辅臣议政之间,更是纷争频频。
国有幼主,权臣当道,后宫垂帘,清廷的危机,似乎也比大明好不了多少。
不同的是,清廷内斗虽盛,可各方却在平定天下的大事之上,目标一致。
诸王虽兄弟阋墙,但在对外作战中,依旧能够顾全大局,奋力作战。
“如今多铎北归还朝,叶臣兵败身死,若再将苏克萨哈剪除,则多尔衮在外的羽翼,唯余伪亲王阿济格一人。”
“当初洪承畴早下江西,令人不解,现在看来,未尝不是没有人授意啊。”
刘世勋淡淡说道,洪承畴在江西,坐拥五十万大军,步步为营,稳扎稳打,十分棘手。
前些日子转来的塘报之上,简单提及了江西情况。
四省总理张国维和江西巡抚旷昭麾下的兵马被全线压制,已经退守赣南三府,正在苦苦坚持。
洪承畴这一步棋,恐怕也是看到了清廷朝局的形势。
要知道,真正重用洪承畴的人,可是小皇帝福临!
这样看来,洪承畴未尝没有在为小皇帝争夺兵权,制衡朝中八旗元老之意。
都说战争乃是政治的延续,这二者,是互相影响的。
“胤之所言甚是,这一次,咱们务必要拿下苏克萨哈,绝不能使其逃脱。”
“苏克萨哈一死,南直隶十府与两浙就彻底安定了。”
“到时候看清廷反应如何,一旦生乱,我军或许有北上之机!”
张名振眯着眼睛,斗志昂扬,崇祯之亡,弘光之败,让他几度低迷,甚至迷茫。
即便是潞王宣布监国,也没有让他恢复多少信心。
可没想到,天佑大明,潞王雄才大略,居庙堂之中,筹建十万雄兵;临征伐之危,料敌千里之外。
“我军如今兵精粮足,将士用命,何愁鞑虏不靖。”
一直没说话的副将马泰开口说道,言语中,充满了自信。
他最早是张名振的亲兵,一路靠着实打实的战功,升到了副将之位。
马泰的背上,几乎没有完好的地方,刀伤箭伤,触目惊心。
长期以来的水上生活作战,令他背上的旧伤每逢阴雨天就隐隐作痛。
“海岳,这回不许再亲自冲阵了!”
“哈哈,知道了将军。”
“你不要跟我嘻嘻哈哈,这是军令!”
“遵命,遵命!”
张名振神情严肃地对马泰说道,这家伙,是个拼命三郎,要不然他也不可能靠着战功成为副将。
跟了他这么久,早已经是生死之交,张名振很怕他再这样拼下去,哪一回就见不着了。
马泰笑了笑,点头答应下来,却是没有再说话。
几人沿着水阳江走了一段,探查了一番附近的地形后,便返回了镇子中。
大军在此歇息了两个时辰后,便准备继续出发。
他们的粮饷完全不用担心,将由坐镇句容的总督熊汝霖为他们调派。
粮饷会通过秦淮水转至胭脂河,过溧水下石臼湖再入水阳江运至水阳镇。
四通八达的水系,可以快速转运粮草军资,令张名振无须担忧后勤之事。
张名振留副将张名扬领兵一万,留守水阳镇,保护大军粮道。
他与刘世勋和马泰二人领军四万,直扑宣城。
此时的苏克萨哈部清军正沿着宁国县与宣城之间的句溪快速行军。
双方都在争抢时间,宣城,成为了两方争夺的焦点。
大战,一触即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