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0章 松滋对弈
来传军令的军士,是阿济格麾下护军营的骁骑校。
手中举着阿济格的令箭,大步流星的走进了府堂之中。
“固山额真金砺听令!”
这骁骑校趾高气昂,鼻孔朝天的大声喊道。
金砺从公案前走了下来,行军礼半跪在地,垂首接令。
“着固山额真金砺,调集兵马,速剿叛军王辅臣部,限期二十日,务必克尽全功!”
“末将遵令!”
金砺做着样子,拱手领命,那传令的骁骑校收起了令箭,冷着脸说道:“金都统请起。”
一旁的吴汝玠瞧着院中那些精锐的镶白旗护军营兵,心中为金砺担心起来。
这下被夹在了中间,又当如何是好?
“军令已经传到,你们可以去歇息了。”
金砺十分客气的对那骁骑校说道。
“王爷有命,令我等留在都统麾下,随扈都统。”
骁骑校目光冷峻,口中轻飘飘地说道。
金砺目光骤冷,哼!这分明是阿济格不相信他,派这些人来监军督战。
“从现在起,末将就在堂外候着,若是有事,都统随时召唤我等便是!”
说完,这骁骑校走出了府堂,按着腰刀,站在了堂前。
吴汝玠脸色有些难看,他看了金砺一眼,两人视线相碰。
“吴副都统,按照计划行事!”
“遵命!”
堂外的骁骑校看了两人一眼,没有理会,吴汝玠快速离开了府衙。
金砺在堂中背着手踱起步来,这骁骑校怀揣着阿济格的令箭,一旦自己稍有不慎,说不得会引来杀身之祸。
阿济格是内外闻名的臭脾气,性情暴躁,狂妄自大,是个十足的莽夫,做起事来,不思后果。
即便他现在是一旗都统,阿济格也是敢下手的。
想到这里,金砺有些担心自己的安全,于是唤来了自己的亲兵队官,命其增派人手,护卫自己。
很快,府堂前,一边站着镶白旗士卒,另一边站着金砺麾下的亲兵。
双方大眼瞪小眼,针尖对麦芒,空气中充满了火药味。
......
松滋县,金砺的军令送到了阿尔津手中。
听到退兵命令的阿尔津差点以为送信的是明军派来的尖细。
可当那传令兵拿出了金砺的令箭之后,阿尔津久久难以置信。
他想不通为什么要退兵,松滋县他经营的不错,已经做好了迎战的准备。
三万兵马,守上几个月绰绰有余,不战而退,岂不是白白便宜了明军?
阿尔津气的暴跳如雷,可在一通发泄之后,还是不得不遵行军令。
他在城中大肆征调船只,开始转移城中储备的粮草。
又令各部开始集结,准备向东撤往公安县以北,下百里洲的虎渡口,然后分兵守备公安县。
如此一来,便可以形成江陵、虎渡口、公安县三点一线的防线。
清军行军迅速,一个时辰后,城中的粮草开始被陆续运出,水陆齐发,运往下百里洲。
阿尔津部先锋一万,也出松滋东门,走陆路朝着八十里外的虎渡口进发。
就在这时,斥候送来了明军逼近的消息,阿尔津大急,督促各部火速撤离。
松滋城南,三十里外,一片树林之中,坐着无数的明军士卒,正在啃着干粮。
一颗树冠硕大的老树之下,坐着一名身穿鱼鳞甲的明军将领。
他面若刀削,肤如麦色,在脸颊之上,还有两道刚刚结痂的伤疤。
在身旁,一匹纯黑色的战马正低头吃着地上的青草。
将领正在吃着手中与士卒一样的干粮,低头沉思着什么,忽然马蹄声骤然而来,一名穿着布衣的夜不收匆匆跑来。
“启禀将军,鞑子弃城,正在东撤!”
夜不收带回的情报,令这将领惊讶不已,当即站了起来。
鞑子竟然不守松滋了,这又是玩的什么花招。
据之前的探报,松滋县内可是有三万鞑子的,怎么会主动撤退?
怪异,清军的动作实在是怪异!
“再探再报!”
“得令!”
很快,军中飞出了数队骑兵,朝着松滋方向侦查而去。
将领快速就着冷水,将干粮咽了下去,舔了舔手上的残渣,顺势往衣甲上抹了抹手,然后唤亲兵拉开了舆图。
看了一眼,他的视线便迅速锁定在了公安县。
围在他身边的部将们的目光,也汇聚在了舆图上的公安县城。
“将军,鞑子这是撤退的有些莫名其妙啊。”
“是啊,固守松滋,则可遏制我军东进,现在他们弃城,那洞庭以西,我军岂不是可以全据洞庭以西?”
部将们也搞不明白清军的意图,这可不是清军的作风,事出反常必有妖。
“金砺不知道又在耍什么花招,我军再向前十里,抵进松滋,看看情况。”
领军的明将,正是湖广总督何腾蛟麾下的副将张先璧。
此番奉何腾蛟之命,北上荆州府,呼应正在荆州府作战的王辅臣,以示接纳诚意。
张先璧率军从澧州出发,在渡过油河的时候,和枝江蒙毅部的斥候相遇,两军便迅速取得了联络。
得知王辅臣部要取松滋,在张同敞的协调之下,张先璧负责进攻松滋南城。
本以为这回定是一番浴血苦战,可没想到这还没有兵临城下,鞑子就跑了。
为了安全起见,张先璧还是先派人往蒙毅处联络。
......
松滋以西三十里处,从枝江出发的蒙毅部三万兵马正在平坦的江岸行军。
中军之中,蒙毅骑在马上,正望着滚滚东去的长江,心潮起伏。
他的身边,张同敞并辔而行,卢鼎策马护卫在后。
“蒙将军,敌军三万,固守城池,我军恐难攻下啊。”
“兵无常形,水无常势,正如这江水一般。”
进攻松滋的计划是蒙毅提出来的,张同敞对此心怀忧虑,攻城向来不是易事,更何况蒙毅军中并无多少火器。
此行,虽有三路兵马共击之,但张同敞并不看好。
蒙毅笑了笑,没有再说话。
这时,前方游骑送来了紧急军情,说是松滋城的清军已经全面撤退,正顺江东去。
张同敞听见这个消息,一时震惊不已,清军竟然主动撤退了!
当他惊讶的看向蒙毅时,只见对方处变不惊,仿佛一切都在预料之中。
这更是让张同敞心中震惊无比,难不成此人早就料到了清军的动向?
蒙毅当即下令全军跑步前进,火速占领松滋县。
半个时辰后,大军开进了松滋县城。
城中清兵走的一干二净,蒙毅部兵马入城后,令城中的百姓有些蒙圈。
原本他们还以为是明军打来了,没成想进城还是清军!
蒙毅等人此时还没有公然举起反旗,改弦易帜,所以百姓们不知道,他们已经反正。
入城后,蒙毅也没有发布什么告示,城内一切如常。
不明真相的百姓还以为是清军换防,所以从恐慌中渐渐平静下来。
不久,张先璧的询问传来,蒙毅得知张先璧部已经在城南二十里,于是便命其火速率部入城。
黄昏时分,各部兵马先后进入松滋城。
张先璧匆匆赶到县衙,与蒙毅会面。
府衙的堂中,已经点起了烛火。
天边火烧般的云霞,烂漫绚丽。
张同敞为蒙毅介绍了张先璧,两人客气问候一番,便在堂中各自落座。
“眼下鞑子东退,必定是扼守公安,控制虎渡口与下百里洲,江南江北,互相呼应。”
“我军取下松滋,恐怕再无力东进,这一马平川之地,正是鞑子决胜之地。”
“鞑子退守公安,恐怕也是有引诱我军主动出击之意,松滋与公安之间,正是骑兵横行的旷野。”
“敢问蒙将军,下一步,如何打算?”
张先璧主动问道,何腾蛟给他的军令是呼应王辅臣军,见机行事。
现在不费一兵一卒拿下了松滋,已经是近几月来,十足的大胜。
清军威逼湖南甚急,现在打通了洞庭湖以西的地域,折断了清军进攻湖南的左拳,湖南压力便可减缓。
“我军既不守松滋,也不东进追击。”
蒙毅脸上,露出了神秘的笑容。
众人面面相觑,有些糊涂了,张同敞也一时没转过弯,不知道蒙毅这是何意。
“我军渡江北上!”
只见蒙毅眼中精光一闪,对着众人沉声说道。
张先璧与张同敞俱是一愣,北上?
“为何北上?王将军不是已经自当阳率军南下,前来松滋汇合了吗?”
“哈哈哈,南下?不不不,王将军已经率军东进,奔袭潜江了!”
堂中众人闻言皆大惊,潜江,地处承天府,在江陵以东,相距约一百五十里。
若是拿下了潜江,就算是直接绕到了江陵背后。
这还不是最关键的,潜江向南,便可兵进岳州,威胁巴陵。
现在清军进攻湖南的前线,就在巴陵、通城一线。
到时候,这一部清军就有了后路被断的危险,只能被迫后撤。
谁也没想到王辅臣竟然这么大胆,根本不按常理行动。
张同敞想说些什么,可一时又说不出来。
张先璧却是在沉思过后,渐渐兴奋起来。
清军一定想不到王辅臣会直奔潜江,他们这会儿,恐怕还在稳固他们的江陵防线。
就在刚才,张先璧才反应过来,他一直忽视了一个问题,那就是他麾下虽然主力是步卒,但王辅臣部之前可是清军啊。
他们的骑兵数量定然比自己多了去了,这一望无际的平原,对王辅臣来说,也同样是施展的舞台。
骑兵奔袭数百里,也是清军惯用的手段。
松滋,不过是用来吸引清军目光的幌子罢了。
真正的杀招,是从当阳出发的王辅臣麾下的两万兵马。
“如此,那咱们岂不是应当坚守松滋,掩护王将军突袭?”
张同敞想了想,发问道,蒙毅说渡江北上,放弃松滋,这又是什么路子?
怎么此人的招数他是一样都看不明白,真是怪哉。
“今晚休整一夜,明日未时,全军自百里洲渡江北上!”
“诸位各自回营,听令行事便可。”
蒙毅没有回答张同敞的问题,而是对着堂中的诸将下令。
左军副将李廷玉、右军副将曾文耀,以及新提拔上来的中军副将凌云飞三人皆起身应命而去。
“张将军,我率军北上,劳您率军留守松滋。”
“不知可否?”
蒙毅转头看向了张先璧,十分客气的询问道。
张先璧是来援的客军,自然得商量着来。
“自无不可,我率军留守,保管松滋无忧。”
面对这样的安排,张先璧自然也相当乐意,守城总比在野外晃悠强。
“那就有劳张将军了。”
“张中书,您就与张将军一同,留在这松滋城中吧。”
蒙毅又对张同敞说道,张同敞眉头紧锁,实在是猜不透蒙毅脑袋里在盘算着什么。
北上能做什么?难不成还想去打襄阳?
襄阳可是有伪续顺公沈志祥的三万兵马驻守,城坚池深,非十万军不可攻也。
但张同敞已经在枝江见识过了蒙毅的手段与智谋,所以他便没有多问。
“那就按蒙将军的意思办,我等这就回去布置城防事宜。”
“有劳二位!”
说完,张同敞与张先璧、卢鼎三人便起身告辞,离开了县衙,返回己方军营。
蒙毅送走了几人后,返回了公案之前,开始伏在舆图之上,沉思起来。
天色已经灰暗,忽然,有一女子端着香喷喷的饭菜走进了堂中。
正想事情的蒙毅抬头,先是一愣,随即笑问道:“怎么是你?”
“闲来无事,总不能白吃白住。”
酒娘将饭菜一一摆在了蒙毅面前,浅笑一下,双手递上了筷子。
蒙毅顺手接过,酒娘又为他斟了一杯酒水。
“这是你做的?”
“是,没有大盘做的好吃,请将军不要嫌弃。”
“哈哈哈,额没有那么挑剔,对了,陈掌柜最近如何?”
“每日心事重重,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饭菜做的甚是可口,蒙毅食指大动,当即大口吃了起来。
酒娘行了个礼,悄悄退了出去。
回到后院,陈泰来正坐在柴房的门槛上,手中握着一把小木棍,在地上摆弄着什么。
见酒娘回来,陈泰来抬头问道:“怎么样,蒙将军问起我了吗?”
“问了。”
“哦,那就好,他不杀我,也不放我,真是令我好生煎熬。”
“这样岂不是挺好,不必有性命之忧。”
“唉,说的也对,出去了咱们也逃不过上面的追杀。”
陈泰来忽然又像是泄了气的河豚,坐在门槛上有些垂头丧气。
蒙毅,这个名字特殊的将军,陈泰来怎么也看不透此人。
他的一举一动,都隐约显露着名臣风范,就像是暂时蒙尘的明珠。
你看不清他到底内中何其惊艳,但当他的灰尘被拂去的时候,一定能惊绝天下。
天色已晚,酒娘回了自己的房间歇息,陈泰来依旧坐在门槛上发呆。
良久,一阵夜风吹来,寒气令陈泰来打了个喷嚏,正当他拾起地上的摆放的小木棍,准备回房之时,忽然一阵脚步传来。
陈泰来抬头一看,正是蒙毅向他走来。
“陈掌柜,这是在摆弄什么呢?”
“没什么,打发时间而已,蒙将军军务繁忙,来找在下是有何吩咐?”
“还真有。”
蒙毅一笑,陈泰来眼角一抽,感到了一阵不安。
“山子想见见你。”
“嗯?”
“本将准备放了他。”
“嗯???”
陈泰来一头雾水,蒙毅的每一句话,都在他的意料之外。
忽然,蒙毅凑近,低声说道:“你得帮我演一出戏。”
陈泰来脸色一变,他似乎猜到了蒙毅想干什么。
“我为何要帮你?”
“那我也可以放了你。”
“......”
蒙毅那真诚的目光,看的陈泰来心中发毛。
朝廷在枝江的各路谍子几乎被连根拔起,损失惨重,现在消息或许还没有走漏,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上面早晚会查清楚事情的经过,到时候,他陈泰来岂能还活着?
所有的幸存者,都将被想办法灭口。
他深知“铁岭”的规矩,蒙毅若是真的放了他,或许他连荆州府都走不出去,就得曝尸荒野。
权衡再三,精明的陈泰来瞬间就妥协了。
“我帮,将军请说。”
“这个忙,不会让你白帮的。”
说完,蒙毅便笑呵呵地按着陈泰来的肩膀,对其耳语一番。
陈泰来的眼睛顿时瞪得老大,就像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一般。
“这......真的行吗?”
“不试试怎么知道?”
蒙毅重重拍了拍陈泰来的肩膀,挤着眼睛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