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0章 北渡春闱案(六)
子时,万元吉和严起恒等人赶到之时,镇中的惨剧已经发生。
王宅的大火引燃了周围的屋舍,火势开始迅速向四面蔓延。
半个高桥镇,沦陷在了火海之中,街市之上,处处火团烟灰。
人声渐已息,没逃出去的被大火吞没,无声无息的死去。
逃出去的都站在了镇南之外,运河之北,看着家园化为焚栋,欲哭无泪。
万元吉等人被火势所迫,也向着镇子南边退去,在路过内河桥之时,顺手救下了坐在桥边的刘姓耆老。
镇东外,无锡知县王朝生驻马挺立,眼眸中,映射着熊熊火焰。
高桥镇,毁了!
这么大的火光,一定会惊动运河巡守,说不定大将军府已经得知了消息。
方才揪住了几个逃跑的镇民,王朝生已经弄清楚了民乱的前因后果。
火势已无法挽救,于是王朝生下令,将所有幸存的高桥镇镇民尽数锁拿,押回县衙大牢候审。
放火烧镇之人一定是都在其中,必须将其首恶拿下,给上面一个交待。
县兵直奔镇南,迅速将暂避在那里的高桥镇镇民全部拿下,押往县城。
被围之前,万元吉见情况不对,于是急忙将潞王授予他的令牌交给严起恒,并让郑遵谦带着严起恒跃入了运河水中,以躲避围捕。
万元吉自己则与这些镇民一起,被县兵围住。
他要亲自看看,这无锡知县怎么裁断此案。
严起恒虽然反对万元吉以身犯险,但因事急,不得不从。
郑遵谦背着不会水的严起恒跃入了运河之中,直到县兵押送百姓走远,他才将与部下一起,将严起恒弄到了岸上。
严起恒大吐河水,浑身湿透,好在因为大火,吹来的都是热浪,所以倒也不冷。
缓了许久,严起恒决定先返回镇子北面的野村,在陈贞慧家中休整一下,再做打算。
今夜高桥镇大乱的原因,他们已经知晓。
几十高桥镇士子在镇中豪商王水云的草堂之中离奇失踪,家属联手讨人,结果行事过激,一把火点了王宅。
严起恒听到又失踪了一批士子,心中咯噔一下,他与万元吉前来正是为了彻查士子失踪之事。
高桥镇的士子此前集会称要渡江北上,现在又集体失踪,看来应当是鞑子在背后使了手段。
带来的后果,已经不用再说,这场大火,只是最直接的一个表现罢了。
若不能及时破案,摧毁鞑子的计划,后果只会更加严重。
回到了竹苑之中,众人生起了火堆,烘烤鞋帽衣物。
严起恒只觉得现在有些无从下手,关键人物王水云在大火之中,生死不明。
整件事情,千丝万缕,颇为杂乱。
想来想去,只能等天明,前往无锡县城看看情况。
就在严起恒准备小憩片刻之时,陈贞慧又醒了过来。
于是严起恒匆匆来到榻前,想从陈贞慧身上,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陈定生,你的《过江七事》写的不错。”
“大人谬赞了。”
“假寐许久,你想清楚了吗?”
“大人此言何意?”
“没什么,你为何要杀那个书生?”
“大人的话,在下怎么听不明白。”
陈贞慧躺在榻上,双眼直勾勾盯着屋顶。
严起恒一脸平淡,倒也没有因此而愤怒。
“正月十二日你在哪?”
“无锡。”
“做什么?”
“卖木簪团扇,挣点银钱。”
“入夜后呢?”
“喝酒。”
“和谁喝酒?在什么地方?喝到什么时候?”
“偶遇故知,应邀喝酒,就在城西客栈,喝到了子时。”
“十三日子时到辰时,你在什么地方?”
“自然是在客栈下榻歇息,喝了那么多酒,难以归家。”
陈贞慧回答的十分清晰顺畅,严起恒看着陈贞慧平静的表情,心中对自己之前的推断产生了一丝动摇。
莫非,自己推断错了?
“你那故知何方人士?可否为你佐证?”
“哦,大人这么一问,那倒是简单了,他也是朝廷命官,说不定你们认识呢!”
“谁?”
“吴伟业,礼部主事。”
严起恒一愣,吴伟业也在无锡?
吴伟业是朝廷命官,又是江南才子,与陈贞慧有往来是情理之中。
说到此处,严起恒已经相信了陈贞慧的话。
因为是真是假,除了找吴伟业作证之外,只需往那城西客栈调查一番便可知道。
“你是何时借的牛?”
“十二日辰时。”
“不是十三日辰时?”
“十二日。”
严起恒目光一闪,借牛的时间,还需要向王府的人印证才行。
陈贞慧十三日子时至未时,都在无锡城中,按他所说,当日醉酒,睡到午时才醒,然后在未时末,与吴伟业于客栈分别。
“你与邻里身亡的三人,平素可有往来?”
“有。”
“这三人如何?”
“游手好闲。”
“可有纠纷?”
“并无。”
“杀你的人,你可有怀疑对象?”
“在下的确不知。”
“哦?你怕是早有预料吧。”
陈贞慧忽然沉默,扭头看向了严起恒。
两人目光相碰,都在探寻着对方的心思。
在陈贞慧的目光之中,严起恒看出了极度的不信任。
这让他心中略感惊讶,陈贞慧对自己如此戒备,难不成要杀他的人,是个官员?
心思敏捷的严起恒迅速想到了很多种可能。
于是,他再三权衡之后,从怀中掏出了潞王令牌,对着陈贞慧说道:“本官乃是刑部主事严起恒。”
“此番正是奉潞王之命,前来无锡彻查士子失踪案。”
“你尽可放心,嘉兴盐政案,本官也是主事之一。”
“陈定生,有话尽可悉数道来,不必担忧,屋外,皆是京营勇锐,本官也是直奉王命,你明白否?”
严起恒语重心长的对陈贞慧说道,他看得出来,陈贞慧心里还藏着事情。
陈贞慧盯着那块潞王令牌看了许久,神情略显纠结。
他不知道能不能相信眼前这位刑部主事。
曾经在弘光朝的经历,让他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严起恒没有催促,静静等待着陈贞慧自己开口。
良久,陈贞慧似乎是做了决定,轻轻松了口气,说道:“那三人,的确不是我杀的。”
“牛,是我十二日辰时租借,然后置于家中,出发前往县城售卖木簪。”
“原本当日就能返回,没想偶遇故人,盛情难却,方去饮酒。”
“但竹苑偏僻,围护不坚,恐牛在家中有失,所以小睡了两个时辰之后,便急返家中。”
“辰时初,赶到家中,发现牛不见了,于是焦急找寻。”
“结果......”
陈贞慧话语一顿,脸色难看起来。
此时,严起恒已经猜到了后面的事情。
陈贞慧一定是在找牛之时,撞见了正在抛尸的凶手!
这样一来,便能解释为什么会有人来杀他!
“我在左邻门前,撞见了有人牵着我租来的牛,正在往院内搬运东西。”
“天还未亮,我便悄悄凑近去看,结果发现是尸体!”
“心中害怕,于是我便撒腿就跑。”
“许是被凶手发觉,所以才来杀我灭口。”
说起来,陈贞慧还是心有余悸。
当时他不敢往家跑,于是便直奔王府找寻与他交好的管家,以丢牛为借口,请其陪同往县城报官。
管家听到牛丢了,那自是坐不住,当即便带着陈贞慧驾马车前往县城。
有了管家同路,陈贞慧才稍感安全。
午时初,两人向无锡县衙报案,知县冯厚敦受理。
被吓坏了的陈贞慧没有敢向县衙报命案,而是返回了城西客栈的客房之中。
一直到十三日未时,吴伟业酒醒叩门,他才稍稍缓过劲来。
与吴伟业分别之后,他本想去县衙报官的,但此时命案已发,官差已经前往了高桥镇勘查。
于是陈贞慧这才返回了自己的竹苑,紧闭门户。
但没想到,凶手最终还是寻来了。
“你为何不往别处避祸,还要返回这竹苑之中?”
“唉,舍不得我这一屋的宝贝还有我那没有写完的书稿。”
“你方才说杀手骗门时,自称是王府的下人?”
“正是!”
“或许,他可能真是。”
从陈贞慧的话中,严起恒注意到了杀手的信息。
被郑遵谦一刀毙命的杀手身上,没有找到任何有用的信息。
眼下,还不能确定来杀陈贞慧的杀手就是杀害那三名士子的凶手。
但现在,线索指向了这个高桥王府。
可惜,一把大火,将王府烧成了白地,王府的人有没有活下来,尚未可知。
稍后严起恒又问起了陈贞慧为何会在此处隐居着书。
陈贞慧也全部如实相告,在得知陈贞慧是为了躲避鞑子招降之时,严起恒深感震惊。
鞑子在这江南的手眼竟然如此厉害!
旋即,严起恒想到一个问题,他的表情顿时略带错愕之象。
鞑子为何能精准地找到这些闲居或是隐居的读书人?
细思之下,严起恒终于反应过来,陈贞慧为何刚开始对他们十分不信任了。
“看起来,杀手或是鞑子的人,这里不安全了,咱们得尽快转移。”
严起恒想到一个逻辑,那就是鞑子会如何对待那些不愿意北上的士子?
留着?还是杀掉?那三名死了的士子,说不定就是因为拒绝与高桥镇那些高呼渡江北上的士子同行,才会惨遭毒手。
那么同样是拒绝了陈名夏亲自来信招降的才子陈贞慧,鞑子又岂会轻易放过他?
陈贞慧现在身负重伤,若是他自己一人定然是难以转移,好在现在严起恒有郑遵谦及部下在侧,人手众多,能带着陈贞慧迅速撤离高桥镇。
于是严起恒便令郑遵谦及麾下兵卒将陈贞慧屋中的书卷书稿尽数收装。
就在众人收拾好,准备抬着陈贞慧与他的书箱出门之时,郑遵谦忽然一抬手,示意众人止步。
严起恒心中一紧,当即蹑手蹑脚的向后退去。
郑遵谦退了两步,将屋中的竹桌举了起来,以为盾牌,又缓缓抽出了腰刀,向左右兄弟递去了眼神。
在众人准备好之后,郑遵谦一脚踹开了屋门。
开门的一刹那,几支利箭呼啸而来。
郑遵谦大惊,只听声音,他就知道这竹桌断然挡不住这一击。
于是掷桌以挡,自己则一个前滚翻,然后纵身跃起,直接杀出。
对面的柴房屋顶,站着两名穿着夜行衣的蒙面人,一人持长弓,一人持硬弩,向着郑遵谦激射。
竹苑柴门处,站着七八黑衣人,手中钢刀明晃晃,快步向着竹屋走来。
郑遵谦大呼部下迎战,又让严起恒关闭竹屋房门,坚守屋内。
陈贞慧面色煞白,肝颤胆悬。
严起恒倒是镇定,心中暗道,这无锡果然怪异,他们方到,连无锡城都没有进去,就先是命案,又是大火,现在又是袭击,真可谓惊险连连。
箭矢穿窗而入,扎在了屋墙之上。
陈贞慧惊惧乱动,扯动了胸前的伤口,疼的龇牙咧嘴。
“莫怕,郑总兵乃是京营总兵,带来的都是军中精锐。”
“这七八歹人,必不是他们对手。”
屋外,传来了激烈的打斗声。
郑遵谦相机翻上了屋顶,与那两名弓弩手交战。
院内,九名京营老卒瞬间结阵,与前来的歹人格斗起来。
竹苑门口,黑衣人的头领见对手竟然会结阵,进退之间,尽是战场杀伐之气,顿时心中大震,猜到对方必然是军中好手!
郑遵谦刀法犀利,很快将屋顶的歹人格杀,然后跃下院内,率部绞杀对方。
那头领心知自己麾下这些江湖中人必然不是军中锐士的对手,于是呼哨一声,果断调头奔逃。
京营老卒欲追杀,郑遵谦及时唤住,当下还是保护严起恒的安全最为重要。
黑衣人夜袭竹苑,没想到踢到了铁板之上,被京营兵卒杀退。
郑遵谦迅速带着严起恒与陈贞慧转移。
一行人向高桥镇码头奔去,准备在那里寻一处地方落脚。
躲在码头,必要时候还能乘船撤离,较为安全。
......
丑时,无锡县衙。
知县王朝生坐在公堂中对着烛台发呆。
这时,有其心腹衙役狂奔而来,气喘吁吁道:“老爷,王老爷找到了!”
“哦?人可还好?”
“万幸有家丁护卫,一家都好。”
王朝生闻言,心中松了口气,脸上神情这才轻松起来。
他令衙役将其一家尽数带来县衙后院安置。
不久,灰头土脸,满身烟尘的王水云,出现在了无锡县衙之内。
等候多时的王朝生疾步上前,关切地拉住了王水云的袖袍,庆幸地说道:“兄长,真是万幸!”
“唉,这下给你惹下麻烦了!”
“无妨,小弟已经想到应对办法了,兄长放心便是,不会有事的。”
“真的吗?这事情,足以直达天听啊。”
王水云一脸担忧,他也没想到那些人竟然如此疯狂,事情发展到现在这个样子,断然不是他所希望的。
王朝生目中精光一闪,眼底隐约有狠厉之色。
“兄长,你且好好休息便是,当年若不是你鼎力相助小弟应试,也不会有我王朝生今日。”
王水云看了王朝生一眼,他也没想到自己当年的无心之举,竟然培养出了一个举人族弟。
崇祯十五年,王朝生中举,在家族的运作之下,补了山西一县主簿之缺,后来因功调任知县。
后来北地沉沦,王朝生挂印南奔,投了弘光朝廷。
不知因何,一夜之间,竟然被直接召任为弘光朝廷的吏部主事,成为了吏部高官。
这几乎相当于一步登天,要知道,他只是个举人出身。
京官之中,举人出身的,可谓是凤毛麟角,几乎没有。
弘光亡后,王朝生随首辅马士英护卫邹太后奔杭州。
后来便留在杭州闲居,直到潞王监国,成为了第一批被起复的旧官。
因其举人出身,被任命为杭州府城附郭仁和县主簿。
王水云去岁来无锡之后,几经打听,才与王朝生联系上。
他本想着如果王朝生在新朝为官,说不定什么时候便能用上这个门路,所以提前联络一下。
得知王朝生当时是仁和县主簿之后,王水云也就没有想着靠他做点什么。
可是谁曾想,就在前几日,王朝生来信,说他不日前来无锡。
本以为王朝生是趁元宵佳节休沐,前来无锡探亲拜访。
没想到今天竟然是以这般场景相见。
王水云被安置到了县衙后院歇息,可他心中还是隐隐不安。
王朝生只是个知县,他根本没法处理这么大的事情。
首先大将军府那里,他就应对不了,更不用说随后朝廷派员前来。
不过也好,高桥大火与士子失踪,都与自己有关,最终都会查到他的头上。
现在王朝生将他们安置在县衙里,反而是最安全的地方。
前院公堂,王朝生在堂中缓慢踱步,时而仰面沉思,时而垂首沉吟。
不久,他唤来了三班捕头,命其前往大牢提人,升堂审讯。
他要赶在上面插手之前,把案子直接办结。
丑时中,第一人提到了堂上。
乃是高桥耆老刘公。
耄耋老人,又有功名在身,可以不跪。
老者一入公堂,便气冲冲问道:“百里侯何故羁押我等庶民?”
“尔高桥镇民,在元宵之夜,暴乱纵火,形同造反,不羁押尔等乱贼,难道要羁押良民?”
堂中昏暗,再加上老者目力不佳,王朝生一说话,老者才察觉,这声音不大对劲。
他是见过无锡知县的,江阴冯厚敦,乃是一时英雄,这苏松四府之地,无人不知。
“汝是何人?冯公何在?”
“本官乃是朝廷新任无锡知县,王朝生,旧官冯厚敦已被革职闲住,听候处置。”
“什么???汝戏言乎?”
“哼!国朝大事,岂容戏言?!”
王朝生拿起惊堂木,狠狠拍打在桌案之上,十分愤怒道。
若不是这老头有功名在身,他早就以扰乱公堂之名先打上十几板子再说。
老者顿时哑然无话,冯厚敦竟然被革职待查了,实在是令人费解!
难不成朝廷上出了什么大事?
连冯公这样的青天大老爷都被革职,天理不公啊!
老者曾经也是当过官的,只不过是致仕养老,他已经感觉到,这公堂之内,刮起了阵阵阴风。
“高桥镇民刘氏,本官问你,聚众作乱者,可是你?”
王朝生满口火气,厉声喝问道。
老者深深一叹,自己本意只是携众家族前去王府讨人,现在倒好,一顶聚众作乱的帽子是摘不掉了。
这件事,其实可大可小,全凭知县一张嘴。
“非是聚众作乱,百里侯可知,镇中晚辈士子,失踪者二十余,皆自王府水云草堂销声匿迹。”
“我等身为家眷,又值团圆佳节,发生这等事,岂能不要个说法?”
“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老者言辞恳切,情深意浓地诉说道。
王朝生却是不为所动,双眼一眯,面有怪异笑容。
“讨要说法,却是为何纵火行凶?”
“如今尔等一把大火,尽毁高桥,本官也得替朝廷向尔等讨个说法。”
老者无言以对,这知县话中,似乎别有他意。
琢磨了一阵,老者方才有了明悟。
“舍老朽一人,可否保全诸家?”
“哦~那要看你如何交待了,这状纸之上,可是白纸黑字真真切切的在记录汝之言辞。”
老者默然,他明白了这知县的意思,事情闹大了,他也会被上面处置。
当然,诸家纵火之人也难逃其咎,会被朝廷一一处置。
这王朝生想大事化小,保住官位,而他想保住镇中众人。
从这一点上来说,他们都是不想将事情闹大的。
王朝生坐在案前,一副胜券在握的表情。
他吃住了这老者的心思,笃定他会妥协。
果然,在权衡许久之后,老者声音低沉道:“老朽认罪,这把大火,是我放的,与旁人无关。”
“镇民皆是灯会闲逛,前来围观。”
“老朽只为向王府讨要失踪孙儿的下落。”
“情急之下,失手纵火,酿成大祸!”
“老朽愿以死抵罪。”
说罢,老者抬头看向了王朝生。
在他模糊的视线中,只见王朝生扭头对着书吏急切问道:“都记下了吗?记清楚了吗?”
书吏忙回话道:“记下了,都记清楚了。”
“好好好,甚好!此案已经水落石出,凶犯已然认罪伏法,来人,将此贼押入天字号牢房,等候处置!”
书吏捧着那封供状上前,让老者画押后,衙役将老者押了下去。
王朝生要过供状,查验无误后,吩咐佐吏归档备查。
这么大的事情,大将军府一定会派员前来过问。
有了这份供词,上面应当也不会再去详查。
为了以防万一,王朝生决定亲自前往大牢,给那群高桥镇民上上弦。
县衙大牢。
数百高桥镇百姓被关押在此。
大牢之中,人满为患。
王朝生在衙役的护卫之下,掩着口鼻走了进来。
一时间,大牢内响起了响亮的喊冤之声。
在衙役的如狼似虎的呵斥下,人声这才渐渐平息。
王朝生清了清嗓子,负手大声道:“夜里在王府门前聚集之人,都给我站到前面来!”
霎时,牢内关押的镇民皆面面相觑,色惊而惧。
站在前排的人都向后退缩。
许久,无人敢上前承认。
王朝生心中冷笑,果然不出所料。
“家中丢了人的,上前来!”
又是一声,依旧是无人敢上前,所有人都知道,昨夜正是家中丢了人的那些亲属前往的王府,引发了大火。
现在官府寻找这些人,自然是为了处置他们。
等了半天,还是无人上前承认。
这时,忽然牢房中有人开始指认身边之人。
“是他,他们家丢了人!青天大老爷,我检举,可否放我出去。”
高桥镇民闻声色变,皆向那人投去了惊疑的目光。
在短暂的沉默之后,又有一人出来揭发。
随即,一发不可收拾。
最后,那些跟着耆老刘公前往王府讨人的失踪士子的亲属,全部被推到了最前面。
王朝生见状,摇了摇头,冷笑出声。
看呐,这就是人性。
讨人时,同仇敌忾。
认罪时,互相揭发。
那些被推出来的高桥镇民满脸惊惧与失望,还夹杂着一些愤怒。
就在王朝生讥讽大笑之时,在另一边的牢房之中,人群之后,有一双深邃的眼睛正在紧紧盯着他。
那人,正是刑部尚书万元吉。
他蓬头垢面,隐藏在人群之中,丝毫不起眼。
现在的他,心中很是疑惑,这无锡知县,难道不是冯厚敦吗?
当年江阴三公的任命,那可都是潞王钦点的,朝野人尽皆知。
眼前这人,定然不是冯厚敦,他,太年轻了,一身书卷气,浑然不像是经历过江阴死战的人。
方才王朝生的连番反问,万元吉已经猜到他的目的是什么了。
就在这时,王朝生又故作庆幸道:“尔等是受何人蛊惑,从实招来,可从轻发落!”
“是耆老刘公。”
“哦~果然是他,与本官审查无二,此贼已经认罪伏法,择日便会上报大将军府接受处置。”
王朝生语气故作温和之状,向众镇民说道。
镇民们一听,刘公竟然认罪了!
在短暂的错愕之后,众人神情各异。
有麻木,有惋惜,有气愤,更多的则是庆幸。
这些神态,万元吉尽收眼底,他不免深深一叹,眼前这个年轻的知县,拿捏这庶民之心,实在是好手段。
那老者,真的认罪了吗?
万元吉心中实难相信。
这其中的纠葛,他身在樊笼之中,又岂能不知?
一旦高桥镇之变被定性为造反,他这个知县,必然要被重责。
一人纵火与人人纵火的结果,有着云泥之别。
万元吉此时心中已经有了猜测,这无锡县衙,出了问题。
在被关押进来之后,他也旁敲侧击的了解到一些关于高桥失踪士子的消息。
水云草堂,是他们经常集会的地方。
而其主人王水云,是去岁北来之人。
万元吉料定,此人定然与隐藏在无锡的清军谍子有联系。
更有可能与阮大铖有关系。
根据冯厚敦的奏报,阮大铖出现在了无锡,现在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其必参与其中。
现在要破局,必须找到那个叫王水云的豪商才行。
......
丑时末,常州府。
高桥镇大火的消息快马直递大将军府。
王翦闻讯色变,这元宵前后,竟屡出事端,真是蹊跷。
先是礼部主事吴伟业在无锡遭受袭击,现在又是无锡高桥镇大火。
两夜之间,无锡竟动乱如此!
王翦不免十分生气,想来这无锡知县乃是冯厚敦,其人勤政爱民,治下有方,又怎会突然变故如此?
正在他又疑又气之时,有塘骑自江阴发来,送来了知县陈明遇的急报。
就在今夜,吏部文选司与考功司两位主事先后进入江阴察官。
知县陈明遇被以修建钱塘水师陵园误期一事革职待查。
陈明遇在被软禁之前,草书密信一封,交予亲信送出。
王翦接报,呆立许久。
与他议事的太医院院正吴有性沉默许久之后,起身向王翦说道:“重症常隐于微末,而发于小疾。”
“自古人心难医也。”
钱塘水师施琅全军战殁之后,潞王曾下令,在江阴境内,君山之下,为水师将士修建陵园,以供世人祭奠。
但因当时清军入寇,战事频发,江阴又在要地,需常备敌情,所以陵园延后建之。
现在吏部翻出这件事来处置陈明遇,实在是鸡蛋里挑骨头之举。
王翦也看出了其中的问题,沉思许久。
这时,王翦标营帐下督,参将陈子升急匆匆叩门求见。
王翦心中一惊,忙令陈子升入内奏报。
陈子升自战事平静之后,便被王翦调入了大将军府,为自己的标营将官,负责将军府警备。
“启禀大将军,方才侦知,无锡有变。”
“又是无锡???”
“无锡知县冯厚敦,被吏部文选司罢官,革职闲住,以原仁和县主簿,举人王朝生补缺。”
“什么???”
王翦大怒,一巴掌拍在了桌案之上,几乎将烛台打翻。
吴有性眼疾手快,赶紧上前扶住,以防失火。
陈子升掌管大将军府的军情刺探,监察地方本不在其职责范围之内。
但十四日丑时,清军在丹徒以北江域异动,两军交战,这引起了陈子升的注意。
清军异动,一定是出于什么目的,于是在大将军府军情司调查之下,他们注意到了无锡。
根据巡河哨船汇报,当晚有一艘商船自称前往丹徒县。
但是丹徒县并未有该船进入的记录。
陈子升溯源追查,发现了这艘船乃是自无锡出发,夜航通行的文牒之上,有无锡县衙的官印。
再一查,发现无锡知县竟然已经神不知鬼不觉的换了人!
于是陈子升便连夜来向王翦禀报此事。
王翦疑怒过后,逐渐冷静下来。
这两日前后之事,似乎有些千丝万缕的联系。
仿佛自己治下,有一股暗流即将爆发。
身为坐镇江南十府的大将军,他绝不能让君上心忧。
王翦当即一拍桌子,命陈子升广发暗探,往江阴、无锡诸县搜集情报。
同时,又调帐下参将胡一青整备标营兵马一万,枕戈待旦,随时出动。
“子升,那艘行踪诡异的商船,是从高桥镇码头出发?”
“正是!该船未至丹徒,经追查,最后是在丹徒镇停靠。”
“文牒上可有写明目的地?”
“只写了运载织物千斤,发往丹徒散售。”
“哦?这就有意思了。”
王翦摩挲下颌,意味深长地说道。
这夜航的文牒之上,盖着无锡县衙的大印,应当是那新任的知县所加盖。
如此一来,文牒之中没有写明丹徒县还是丹徒镇,这到底是故意为之还是无心之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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