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9章 威震乾清宫
京师,紫禁城。
东暖阁外,乾清宫前,一名内监手捧信筒,撩着袍子,匆匆小跑登阶。
“启禀圣上,江西急报!”
小太监将信筒转呈,暖阁内,皇太后布木布泰正在教皇帝福临写大字。
周遭陪同,当值理事的有大学士范文程以及冯铨。
听到是江西急报,众人皆停下了手中的事务。
信筒交到了布木布泰的手中,布木布泰正欲打开,却发现信筒已经被开启过,蜡封已经损毁。
她微微一叹,从信筒中取出了一封奏折,乃是江南总督洪承畴所上。
冯铨和范文程皆投来了殷切的目光。
征南大将军索尼才离京不久,洪承畴便传来急报,看来江西形势又有恶化。
两人都以为这是江西的求援奏折,可没想到,布木布泰在看到奏折的内容后,竟一时失神,奏折从手中滑落。
范文程一惊,心中暗道不妙,赶紧上前将奏折捡起。
冯铨跟上,两人一齐浏览,当看到江西五十万大军灰飞烟灭,洪承畴兵败北遁,自请革职论罪的内容后,两人都惊呆了。
范文程脸色煞白,罕见的失态。
冯铨更是心中凉透,丢失江西意味着什么,所有人都明白。
明廷全据江南,两朝即将划江而治,南北争雄了。
但实际上,这对清廷的打击是巨大的,无论是从人心还是从军事上,都是惨痛的失败。
北方人心尚未归附,而江西又败,明廷有中兴之象,人心必定因此动荡。
布木布泰十足聪慧,她又何尝看不见这巨大的危机。
“范学士,这奏折,摄政王应当已经看过了。”
布木布泰对范文程说道。
多尔衮看过了这封洪承畴的奏折,却没有任何动静,而是将奏折抛到了宫里,这是想先看看他们的反应。
“启禀皇太后,江西一失,湖北不保,陕西亦危,我军不得不收缩兵力了。”
“英亲王,该回朝了。”
范文程眼皮一颤,语气中满是失落之气。
洪承畴的重兵集团烟消云散,现在阿济格成为了掌握国朝三分之二兵马的人物,已经无人能制衡他了。
阿济格在陕西,零零总总算下来,满汉蒙军兵力高达七十万,汉中鏖战月余,却仍未有捷报传来,难免让人担忧。
等到明军占据了湖北,阿济格就会陷入两线作战的境地。
一面要与汉中的三十万大西军鏖战,另一面要与湖北的明军作战。
布木布泰明白范文程的意思,江西形势崩坏,会波及朝堂。
可是眼下朝中实权几乎被多尔衮党羽把持,想要有所动作,实在是太难了。
索尼离京,而阿巴泰又无法返回,布木布泰不禁感到了独木难支的窘迫。
“多铎走到哪里了?”
布木布泰问道。
算算时间,多铎早就该抵达京师了,可是迟迟没有消息。
冯铨闻言,不禁脸上有怨愤之色,答道:“豫亲王在天津卫盘桓不前已有十日!”
“什么?为何不进京?”
“摄政王说是要在天津卫重新筹建水师,令豫亲王坐镇督办。”
布木布泰一听,黛眉紧蹙,眼中寒光闪闪。
这分明就是托词,多尔衮不想让多铎回京。
多铎一旦回京,就会论他南征失利之罪,到时候必然又引出阿济格犯上之事。
冯铨也很是气愤,可也无可奈何。
多尔衮新提拔的吏部侍郎陈名夏,现在风头正盛,朝中许多官员都依附了陈名夏。
他和范文程、宁完我在朝堂之上的声音,在逐渐变弱。
但眼下局势危险,范文程为了保证朝廷稳定,选择了退让。
布木布泰看着洪承畴的败报,心中充满了失望。
自大军南下江南以来,连连损兵折将,败绩频传。
叶臣之败伤筋动骨,洪承畴之败可就是元气大伤了。
多尔衮三兄弟大军在手,恐怕会更加有恃无恐。
“范学士,如何应对?”
布木布泰终究是稳不住了,无力地向范文程问计。
小皇帝福临趴在御案之前,正专心致志的写着大字。
范文程抚须沉思片刻,心思忧重地对布木布泰说道:“为今之计,须大会群臣,开诚布公。”
“论江西之败,商收缩之事。”
“还需以京师兵力空虚为由,调多罗郡王回师,遮护京畿。”
“一切军国之事,皇太后只需请陛下如常处置便是。”
“至于朝堂旁事,就交给臣来对付!”
范文程面色凝重,说话斩钉截铁,好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冯铨看了范文程一眼,开始兴奋起来,看来是要反击了!
“两位大学士不忘先帝恩德,竭诚辅佐新君,你们的功绩,哀家一定让陛下牢记。”
布木布泰对两人说道。
两人皆感动不已,跪地叩拜,以谢隆恩。
于是,布木布泰以皇帝福临的名义传旨,召集百官急赴乾清宫议事。
不久,宫城内便人影纷纷。
摄政王多尔衮的步撵直入御道,周遭百官纷纷恭敬行礼。
郑亲王济尔哈朗步行,多尔衮的步撵从他身边路过,两人对视一眼,交错而过。
在远处,走来一人,身穿石青色官服,戴着红顶,挂着朝珠,面相十分年轻,走起路来,虎虎生风,看上去意气风发,朝气蓬勃。
在他的身后,跟着二三子,皆是年轻人,几人转上了乾清宫的白玉阶,正好碰到了从另一边转上台阶的大学士宁完我。
双方冷眼相看,皆冷哼一声,不复多言,各自上殿。
一个时辰后,在京满汉诸臣皆先后毕至御殿之中。
小皇帝福临端坐龙椅,摄政王多尔衮列左,辅政叔王济尔哈朗列于右。
皇太后布木布泰于大殿耳房之中独坐静听。
诸臣叩拜,推金山倒玉柱,齐呼万岁。
礼毕之后,在诸臣的疑惑之中,摄政王多尔衮开口道:“洪承畴上奏,江西大败,丧兵五十万,江西全境已为明廷所有。”
话语一出,满殿哗然。
诸臣瞬间沸腾,议论不止,旋即便能听见有人已经开始声讨洪承畴,要求论罪。
位列班首的几位重臣皆面色各异,不动如山。
“诸位,形势危急,诸位可有扭转颓势之良策,尽可畅所欲言。”
多尔衮皱眉威严道,诸臣议论之声稍却。
这时,满臣班列之中走出一人。
“臣以为,江西事败,洪承畴罪无可赦,当论死罪。”
说话之人,贝子锡翰,他面上充斥着傲然得意之色,丝毫不掩饰心中的幸灾乐祸。
直到多尔衮暗戳戳瞪了他一眼,锡翰才有所收敛。
锡翰的话,满臣们一片赞同,皆认为洪承畴丧师失地,罪该万死,言辞之中,杀心毕露。
在满城们看来,洪承畴这样一个投降的贰臣,怎么能够手握大清数十万重兵,我八旗子弟岂无良才乎?
锡翰的话音刚落,就见汉臣班列中走出一人,行礼进言道:“启禀摄政王,臣以为,江西之败,不能全责洪学士。”
“臣观江西战报,败因根在鄱阳。”
“我军左梦庚部水师遭明军数路舟师会攻,以致覆亡,遂致陆师割裂,各部孤立,明军分而击之。”
“说到底,乃我军水师势弱,一军败而全局败。”
“因在水师也!”
锡翰目光一冷,瞬间扭头看向了为洪承畴出言开脱的兵部右侍郎金之俊。
金之俊也毫不畏惧的与锡翰对视,满臣们想要洪承畴死,这种头不能开!
更何况洪承畴虽然出身闽地,但是一直事于北地,更是大学士范文程亲自招降,又感恩于先帝,故而对北党更加亲近。
所以北党要保下洪承畴,不论是他有督师之才,还是他心底拥护小皇帝,都值得北党出手。
多尔衮没有发表意见,而是看向了其他臣工。
这时,汉臣之中,又站出一人,乃是给事中许作梅。
“臣反对!”
“金侍郎此言谬矣,洪承畴经营江西半载,明知鄱阳湖乃重中之重,为何不早早编练水师,设置江防?”
“说来说去,还不是轻敌大意,以为明军无力西进。”
“臣以为,洪承畴督师不利,调度无方,当革职论罪。”
金之俊的脸色难看起来,给事中许作梅是陈名夏的人。
许作梅的话,就是南党的意思,南党在这种时候,竟然还要和他们对着干,真是昏了头!
就连范文程也心中咯噔一下,显然没有想到南党的人竟然也要洪承畴死。
朝堂之间的斗争十分复杂,满臣与汉臣之争,北党和南党之争。
此前,在满汉之争时,南北两党都会暂时搁置争议,齐心对外。
可是今天,不一样了!
南党竟然站在了满臣那一边。
范文程心中一冷,与一旁的宁完我对视了一眼,两人均心中明白,风向,变了。
许作梅的话,引起了满臣们的大声支持。
多尔衮见状,开口说道:“既然如此,那也只好将洪承畴革职论罪了。”
“拟旨吧,洪承畴败军丧师,逮拿进京,革职问罪。”
“调镶白旗都统佟图赖接防庐州,镇南将军陈泰总理前线钱粮兵事,布置防务,开府黄州。”
“另抽调都统硕詹移镇安庆府,治潜江,堵御明军北上。”
多尔衮乾纲独断,当即发出了一连串旨意。
这让另一边的济尔哈朗心中略有不快,但是他却面不改色,依旧平静。
见摄政王多尔衮下了决断,兵部右侍郎金之俊眉关紧锁,看了一眼范文程后,退回了班列之中。
吏部侍郎陈名夏站在人群臣之中,垂手而立,面有傲然之色,向着许作梅投去了赞许的目光。
大殿偏房之中,布木布泰叹息一声,洪承畴也难保了,现在只有看范文程有没有回天之力,能在各方势力的角逐之中,保住小皇帝。
这时,南党小胜一场,北党刘正宗忍不住了,甩袖出列,说道:“臣翰林国史院编修,刘正宗启奏。”
“既论洪承畴战败之罪,亦当论前者之罪!”
“豫亲王先败于江南,叶臣又折二十万大军,诸贝勒都统折戟于江阴城下,损兵折将,未收寸土,其罪,不下洪承畴!”
“若早先克定杭州,或取苏松诸府,又岂有今日危局?”
刘正宗说话之时,坐在龙椅上的小皇帝福临向其静静投去了欣赏的目光。
刘正宗善书画,写得一手好字,为人忠敏,所以范文程一直很器重他,将他举荐给了布木布泰,陪同小皇帝福临练字。
福临很喜欢刘正宗,因为刘正宗的画笔十分神奇,能画出许多他没见过的景象。
刘正宗的话,令大殿之中的窃窃私语声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噤声垂首,不敢言语。
甚至连满臣都闭上了嘴,向刘正宗投来了惊讶的目光。
不要命了?
敢在摄政王面前提议论多铎之罪!
原本无心掺和,闭目养神的济尔哈朗也惊奇地睁开了双眼,想要看看是哪个不要命的。
见只是一个小小的国史院编修,便又闭上了眼睛。
多尔衮脸色不出意料的阴沉下来,心中已经对刘正宗起了杀意。
诸臣都心照不宣的避开了这个话题,这个愣头青怎敢如此!
为了拖延这件事,他特意让多铎驻留在天津卫,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回京。
在上朝的路上,多尔衮本打算借着洪承畴兵败的风头,将多铎的事情掩盖过去,不了了之。
可这个刘正宗,真是活腻歪了!
多尔衮的眼中杀机毕露,可刘正宗却是不惧,竟敢与多尔衮梗着脖子对视。
正在气氛有些僵滞的时候,冯铨出言道:“洪承畴战败失地,败在水师乏力,情有可原罪不至死。”
“豫亲王南征劳苦,虽损兵折将,未能一举平定江南,却也收取了南京,功过两掺。”
“眼下丢失江西,陕西重兵面临两线作战之危,当速思应对之策。”
“已失江西重兵,陕西重兵若有三长两短,北地有倾覆之危。”
冯铨一番话,引得满朝臣工皆出言附和,甚至赞同。
一时间,赞誉声响彻大殿,人人都言大学士冯铨所言在理,秉持公正。
但只有多尔衮心中大怒,该死的冯铨,又将焦点引到了阿济格身上。
面对多尔衮犀利的眼神,冯铨老神在在的站在班首,佯装没有看见。
这时,满臣之中,忽然有人提出疑问。
“英亲王在外治军已久,迟迟未有捷报,汉中鏖战多日,却不见进展,眼下明军攻取江西,陕西兵马,是否该收缩回撤?”
说话之人,名叫星讷,任工部尚书。
大学士祁充格当即回首,见是星讷出言,面色不善起来。
星讷往日上朝,从来惜字如金,如无人召唤,绝不会主动出言。
今日这是怎么了?
正在祁充格奇怪之时,又有一人出列,站在了星讷身边,说道:“陕西鏖兵日久而敌不破,眼下形势,久持非上策。”
“当分陕西之兵为二,一部征川蜀,一部入荆襄,以防明军与西军两路征讨,陷入被动。”
众人回首,建言之人,乃是衍禧郡王罗洛浑。
大学士刚林和祁充格两人对视一眼,心中感到了不妙。
今日的朝堂,处处充满了怪异。
多尔衮亦是心中惊讶不已,旋即便看明白了今日的朝局。
有人想趁乱分阿济格的兵权!
这时,自始至终没有说话的范文程眼睛一亮,抬头启奏道:“郡王所言极是!”
“英亲王在外征伐,甚是艰辛,人困马乏,兵疲将累,也该歇一歇了。”
“我大清八旗人才济济,岂能独累英亲王一人乎?”
范文程的几句话,瞬间就将多尔衮给架在了半空,尤其是最后一句话,让多尔衮根本无从反驳。
三句话,更是拿捏住了朝臣的心思,特别是诸多满臣。
谁不想外出统军建功呢?
陕西可是有七十万兵马,讨伐川蜀张献忠,不过是时间问题。
于是,满臣中,开始有人附和范文程。
这时,忽然殿外传来了太监一声尖锐的通禀声。
“礼亲王到~~”
多尔衮目光骤然紧缩,看向了殿门。
殿中群臣皆惊愕回首,难以置信。
代善竟然来了!
自拥立之事后,代善基本上不再参与朝政,也以抱病为由,不再参加朝会,可以说基本上淡出了朝堂。
在殿内群臣以及帝王的注目之下,大殿门口,四名大内侍卫抬着躺在步撵上的代善直入大殿。
代善身穿朝服,披着端罩,白发苍苍,面容枯槁,斜靠在步撵上,时不时的咳嗽着,看上去身体很不好。
群臣惊诧,代善许久未见,怎成了这般模样!
一眼看去,风烛残年之感。
多尔衮神情凝重,如临大敌,代善在八旗中的威信,不可小视。
“臣代善,拜见吾皇......”
代善颤颤巍巍地说道,听上去似乎很是费力。
满堂寂静,都等着看代善要做什么。
代善缓了缓,又说道:“阿济格离家太久了。”
轰!
多尔衮心中顿时大震,诸臣再次被惊住。
可没等他们反应过来,代善的下一句话直接令乾清宫大震。
“让豪格去换换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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