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是从酒店定的,送过来的时候,沈家夫妇正好进门。
互相打完招呼,沈母林蓉说:“爸,对不住啊。本想早些来的,在实验室耽搁了,回家时发现厨房水管爆了,找物业来修,收拾又忙活好一阵子。”
她这话与其说是对老爷子致歉,不如说是在向儿子解释,不经意间,他们母子之间力量的天平,已经倾斜了。
沈嘉怡向沈嘉树瞥了一眼,老爷子则眼皮都没抬。
姜阿姨在一旁打圆场:“哦。难怪刚刚停了水呢。”
星级酒店的菜品,自是色香味俱全,沈嘉怡从沈嘉树寄的年货里找出一瓶茅台,给每个人都倒了一小杯,团团围坐下来,很有一种阖家欢聚的样子。
餐桌上气氛崩塌,已经不知发生过多少次了,所以,这样的日子,每个人都有些如履薄冰,说笑间提着一口气。
只有老爷子始终是放松的。
对儿子媳妇,他基本都保持缄默,目光只落在孙子孙女身上。
沈父沈学礼向沈嘉树询问工作上的情况,发表了一些自己看法。
他是外行,说的都是媒体上很宏观的经济信息,不过,他显然对宏嘉集团比较关注,甚至是做过一些功课的。
沈嘉树逐一应对,看上去相当诚恳。
他认真想过了,对李荣耀那样的父亲,李子凌尚且能够出资赡养,自己不妨把沈学礼当做一个外行的上级,礼貌地敷衍似乎也不是很难,甚至驾轻就熟。
女人们边吃边聊边看电视。
沈嘉怡带的艺人今年没有上春晚,她乐的清闲。与小珍一起聊一些八卦,听得姜阿姨不住地感叹。
林蓉一向对这些不屑,竟也能认出几个屏幕上的面孔,甚至知道某个爱豆的名字,沈嘉怡深感意外。
“妈,你现在也知道这个?”她问。
“我现在也给本科生兼课,听学生们说起的,有的女生还管明星叫老公。”
林蓉边说边剥虾,手艺不精,虾仁断成了两截,她犹豫了一下,放在自己的碟子里。
“嗯。我的老公是肖战!”00后的小珍笑嘻嘻地说,侧身躲开她妈妈的推搡。
林蓉笑了笑,说:“现在的博士生也和以前不太一样了,我的一个学生,男朋友小八岁,她说是喜欢那男孩子漂亮。”
“没准哪天我也找一个漂亮的小奶狗呢。”沈嘉怡说完,喝了一大口啤酒,看上去心情大悦。
“奶狗?”林蓉剥虾的手停了一下,看了一眼沈嘉树脚边的小喜,又看看女儿,有些困惑。
姜阿姨指着电视屏幕,打岔:“怎么现在的男孩子都跟小姑娘似的,粉粉的,太精致了,一点儿也不阳刚不帅气。”
就像林中突然中断的鸟鸣,女人们收了声,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到沈嘉树脸上。
“唉。我们沈董才是又阳刚又帅气呢!”小珍对自己的老板从来不吝夸奖。
沈嘉怡笑了:“我哥现在都出息成这样了,爸妈还不满意呢!要跑去当演员的话,爸妈还不得疯了。”
“谁说我们不满意了!”
林蓉瞪了她一眼,手里剥出的虾卖相还是不怎么好,不过总算是整个的,她把它重重地放到了沈嘉怡碟子里。
沈嘉怡眯起眼笑了,夹起那只虾,放到了嘴里。
这番情景,沈嘉树看在眼里,相当诧异。
曾几何时,这两个与他血缘最近的女人水火不容,言谈中刀光剑影,与她俩同框时,总令他脊背发凉,心惊肉跳。
改变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妈妈的更年期已经过了?或许是从沈嘉怡洗掉纹身的那天开始?
现在的沈嘉怡风格有些混乱,腕上同时戴着卡地亚love手镯和小叶紫檀的手串。
大概是追名逐利的信念还在,体内中国人的基因已经开始复苏了。
她对自己的两次挑衅很满意,沈嘉树吃惊的表情更令她洋洋得意。
再开口时,沈嘉怡连沈学礼都捎上了:“沈教授,林教授,你们都快六十岁了,多少也食一点儿人间烟火,跟普通人家的爸妈学学吧。”
“学什么?”沈学礼问。
“看看电视剧,刷刷短视频,做一做养生操,适当催一催儿女的婚事啊……”
“哦?催婚?”夫妻俩都愣住了。
沈嘉怡煞有介事地继续说:“对啊。催一催,确定闺女嫁不出去?儿媳娶不进门?不要自暴自弃嘛。”
沈学礼夫妇互相看着,一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沈嘉怡幽幽继续:“也给某位一个台阶下。”
沈嘉树冷哼了一声:“沈嘉怡,依我看,你也嫁不出去,说我就说我,还绕了这么大一个弯子。受累了您!”
一桌子的人不明所以,都把目光投向他。
沈嘉树满不在乎,道:“我不用催,条件成熟了我会结婚的。爷爷,我成了家,您就到申城跟我一起过啊!您答应了的,别不守信用。”
“嘉树,你有女朋友了吗?什么时候带回家吧。”林蓉挺开心的,她尝试着接近平常母亲的角色。
没等沈嘉树否认,沈学礼也开了口:“条件?还差什么条件?”
沈嘉树本就有些惆怅,随口说道:“没影的事儿。至少要等到工作没那么忙,可以保证足够的陪家人的时间了,我可不想我的孩子……”
父母神情突变,沈嘉树才发现自己步入了雷区,周围一片尴尬的静默。
“我没别的意思,随口说的,不是意有所指。”他这样继续说,效果是越描越黑。
这一次,连小喜都紧张地闭紧嘴巴,身体一点点的向沈嘉树的身后缩去。
通常情况下,气场最强大的,往往不是那个面色铁青甚至声色俱厉的人,例如沈学礼。
近些年,尤其在回国之后,沈嘉树即便在家为人子的时候,总裁的威压也会不经意地显现出来。
气定神闲,未尝不是另一种霸气侧漏。
沈嘉树不再解释,想想自己说的也没什么错。
他探身捞起小喜,发现它在瑟瑟发抖,便抱在怀里,一下下地撸着。
沈学礼脸色苍白,神情严肃,释放出阵阵冷厉。
爷爷嘴角挂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慢慢取下了自己助听器。
从前家里硝烟弥漫时,他无条件的站队孙子孙女,直接赐儿子一个字“滚”。
后来眼见着孙子一天天强大,老爷子的听力越来越差,索性改用这种方式,表达事不关己高高挂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