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室只挂了半幅窗帘,伸展开,还是有很宽的空档,月光直接泼洒进来,在床上、地板上铺上了一层雾蒙蒙的白霜。
白霜当中蜷缩扭动着一个影子,发出断断续续的低吼:“不!”“不!”“你走开!”
“子凌!子凌!”
沈嘉树扑了过去,半跪在床上,把李子凌抱在了怀里。
李子凌的身体是僵硬的,脸上的线条是紧绷的,水淋淋湿漉漉,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
顾忌着她身上脸上的伤,沈嘉树轻抚着她的后背,小心翼翼地撩开凌乱散落的湿发,在她耳边轻唤:“子凌!醒醒!”
李子凌睁开了眼睛,看着眼前的人,一脸的惊魂未定。
“子凌,我是嘉树啊!别怕,我是沈嘉树!看着我......”沈嘉树看着她,捕捉着她的视线。
“沈嘉树。”李子凌用口型默念了一遍这三个字,视线聚焦在沈嘉树的脸上。
沈嘉树松了一口气,勾唇笑了笑:“是啊!我是沈嘉树,你的王八蛋沈嘉树啊!”
他侧身拉过来一个枕头,搂着李子凌靠了上去,这个姿势两人都能轻松些。
过了好久,李子凌都没有动,沈嘉树甚至没有感觉到她的呼吸。
沈嘉树有些不放心,伸手摸了摸李子凌的脸,湿漉漉的。
他忽然反应过来,他摸到了一手泪水!
李子凌在流泪,无声地流泪。
沈嘉树赶紧直起身,凑近李子凌的脸,没等他看清,李子凌猛地翻了个身,挣脱了他的怀抱,把脸埋在另一个枕头里。
沈嘉树觉得自己的眼眶也一阵阵发热对着她单薄倔强的后背,他怔了怔,悄悄下了床,到卫生间用温水浸湿了李子凌的毛巾,拧拧干。
回到床前,他俯身轻轻扳过她的脸,李子凌挣了挣就松了手。
沈嘉树摊开毛巾,刚刚擦干她的脸,就见亮晶晶的泪水,又从她的眼角滑落下来。
沈嘉树心疼极了,再一次把泪水擦拭下去。
他凑近了李子凌的脸,颤抖着声音,低唤了他一声:“子凌?”
“我没事。”李子凌简单地回应了一句,声音低沉沙哑。
沈嘉树轻柔地给她擦了擦脸,默默把她揽在怀里,哄孩子一样,轻轻拍打着他的后背。
月光轻柔,如水般地流淌。
沈嘉树感觉李子凌大概已经睡着了,呼吸沉稳绵长。
过了好久,沈嘉树的四肢都有些麻木了,不过温香软玉在怀,他不敢动,也舍不得动。
枕边有个硬硬的东西,一直硌着沈嘉树的耳朵,他伸出手,吃力地拿起那个东西,借着月光查看。
那是一把只有一寸左右的小剪刀,闪着金属的光泽,系着的一段深色的打着结的细绳。
小剪刀?
沈嘉树裹着纱布的手,把剪刀显得格外细小。他端详着它,像在研究一只蚂蚱。
“哼!根本不辟邪!”
随着这一声吐槽,小剪刀便被抓走,扔到一边去了。
李子凌醒了,或许根本没睡着?
沈嘉树反应过来的时候,怀里一空,李子凌已经翻了个身,侧躺在另一个枕头上,与他遥遥相对了。
遥遥?
李子凌的床的确不小。
不过再大的床也算不上“遥遥”,沈嘉树心理上的感觉罢了。
沈嘉树有些沮丧,不过没有动,也不方便动。
血气方刚的成熟男人,不敢继续考验自己的定力了,他甚至有些怀疑,李子凌大概感觉到了他的某种煎熬。
同在E市长大,沈嘉树也听说过那个迷信说法,就是在枕头下面放一把刀,可以辟除邪气,能够睡得安稳,防止“鬼压床”。
“小剪刀能有什么用!子凌,你应该考虑考虑我,阳刚之气最宜辟除邪气。”沈嘉树轻声说着,伸长手臂,抓住李子凌一只手,紧紧攥在自己掌心里。
沈嘉树手掌的温度令李子凌心安,她没再挣脱,只轻哼了一声,表达不屑和抗议。
顿了顿,李子凌幽幽开口:“大剪刀比较有用。”
她指的是十多年前扎死曲明全的剪刀吗?沈嘉树一愣,不知道说什么好。
李子凌一径说下去,语气平淡,近乎自言自语:“那年幸亏有那把剪刀,扎死了那个人。罗玉焕提供证词,说我天生遭煞容易做噩梦,枕头下面一直放剪刀的,那是她唯一一次帮了我的,其实也不过说了一个实情。”
“哪有人天生做噩梦啊!”沈嘉树感慨,他知道李子凌自出生就处于酒鬼李荣耀的淫威之下,担惊受怕,精神一直高度紧张。
“从记事起,我就知道因为我,李荣耀没有机会生儿子,从他那里听得最多的,就是——你怎么不去死?你怎么不去死啊?去死!”李子凌轻笑一声,以嘲弄的语气继续说道:“小时候,不知道死是什么,可就是怕。现在想来,那种日子,不如一了百了,有什么可怕的?”
沈嘉树黯然,轻轻捏了捏李子凌的手。
她想起了爷爷讲的,李子凌名字的由来。
最初,李子凌叫李紫菱,是罗玉焕那个恋爱脑给起的名字。
大厂计划生育要求严格一票否决,生二胎就意味着停职降薪甚至开除。李荣耀极其失望,咬牙切齿地给这个丫头命名“子零”。
倒是落户的时候,户籍警大概正感念自己的庸常琐碎,寄情挥就了“子凌”。如此,日后暴得大名的是凌爷,而非零爷。
“后来长大了,反而不怕了......”
因为无牵无挂而视死如归吗?沈嘉树不愿意再听到她这种想法,没等她说完,就向前靠过去,把她揽在怀里:“子凌,好好活着。我不要求你为了我活着,因为有我,可以吗?”
沈嘉树的气息扑在李子凌的脸上,她没有躲,只是伸出了左手,掌心向着沈嘉树晃了晃。
离得太近,以致失了焦点,沈嘉树还是看清了,或者说看懂了,那里印满或者说刻满了她曾经的痛苦。
“我花了很多年才让自己相信,那个人的死,不是我的错。可是今天......”李子凌说。
沈嘉树把她的手掌拢在自己的手里,按在自己的胸口上,双目炯炯地看着她:“本来就不是你的错,今天更不是。子凌,无论发生什么,记着你有我。我在啊!我会一直在啊!我才是你的大剪刀。”
最后这句话把李子凌逗笑了,笑过之后又有些不好意思,垂下了双眼。
沈嘉树低头在她的眼睛上轻轻亲了亲:“睡吧。乖!”
李子凌没有睁开眼睛,期望着夜色能掩盖她的红温。
做人家的“乖”,与人相拥而眠,是她不敢也曾想象过的,这一刻却不舍得推开了。
就如她睡前没有锁门,说不清是忘记了,还是出于信任,笃定了沈嘉树的品行,他出自小黄房3号。
作为一个骄傲的人,沈嘉树当然不屑于乘人之危。不过,他非常感激李子凌没有锁门。这份信任弥足珍贵,对于李子凌这样没有安全感的人来说,简直难以想象。
沈嘉树抬起头,把枕头和被子调整了到舒适的角度,环抱着李子凌,闭上眼睛,在她的后背上轻轻拍着。
李子凌的脸颊贴着沈嘉树的锁骨,那里有属于他的温度,他的气息。
她听着沈嘉树渐渐慢下来的呼吸,感受着后背有节奏的轻拍,也阖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