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人就不想问问,今儿个那李二毛,究竟是什么缘故不请自来?”
“娘子行事,自然有娘子的缘故。”
任店,某屋内
柳程声音淡淡,就着微弱的灯光,明显的疲累也是轻易就能察觉出是卸下了全部伪装。
浸淫各色人等周遭这许多年,孙叶对人心,早已是练就如今一眼就能看透的本事,她这夫君,如今是真正的疲累至极。
默默拉扯住柳程的手,孙叶的声音也不免柔和了几分,“夫君莫忧,也不是什么大事,左不过是因着李家婚事被搁置,宫中贵人还想着要笼络人心,少不得也是得”
“若我说,想要娘子先领着家中老小回川蜀之地,娘子以为如何?”
“官人?”
“时候不早,娘子,且安置吧。”
默默熄了灯火,柳程作势也是默默躺下,安静的室内,夫妇两个的呼吸声近在咫尺,孙叶不用瞧都知晓,柳程定然是还未入睡,良久,耳边的呼吸声清浅些许,孙叶方才缓缓开口,“若我不同意,官人该如何?”
“娘子行事,自有娘子的道理,时候不早,娘子,安置吧。”
“夫妇事,自该夫妇平,阿嫂来我这处,未免是错了地儿。”
白矾楼,某屋内
看着依旧是无动于衷的孙叶,柳秋的眉头也是微微挑起,“阿嫂有话,大可直说。”
“秋儿,你知晓我想说什么。”
孙叶目光沉沉,柳秋却是嗤笑出声,“孙叶,”柳秋难得是硬了声音,说出来的话也是字字诛心,“你如何会以为,我柳秋在这东京地界的分量,就比你夫妇两个要低?白矾楼到底是东京第一大酒楼,也不是谁人想站稳脚跟就能做到!”
“我知晓,可如今这世道,能活命,才是最紧要。”
“你也是做娘的人,骨肉分离的痛,你当真不在意?”
“这世上至关紧要的,从来都不止一处,人生在世,总少不得取舍。”
“··阿兄当日执意要娶你,我就知晓,终究会有这一日。”
柳秋冷着脸起身,明摆着是要赶客的态势分明是不客气,孙叶却是一言不发起身就往外走,不多时,方才出了门便是听闻内里一阵异动,她的脚步微顿,可终究也是不发一言转身便走。
白矾楼处建筑繁复,比起任店处如何看都是繁华绮丽,稍有不慎都是会迷路,可孙叶这一介外客,却明摆着是在这一众繁复中游刃有余,比起白矾楼处诸人还像这内里人物的模样,任谁瞧着,都不会不多想。
“柳程是什么人物,他的娘子能被他这般钟爱,自然不会是寻常人物。”
“李姑娘。”
仿若从天而降的李师师一如既往的繁复花纹包裹的身躯如从前一般玲珑有致,可面上的倦怠和疲累却也是一眼就看得出。
所谓盛世与乱世,无论朝堂上那些贵人们说的多天花乱坠,身处市井之中,日常日子好过不好过的,只看一眼脸色便是人人都心知肚明。
彭东面色越发复杂,到嘴边的话也是生生转圜,“姑娘且去安置吧,若有什么,彭东自会处置。”
“多谢大掌柜。”
“任店上下一心,白矾楼处虽不若这般,却也知晓分寸,姑娘从前对白矾楼处多有恩惠,小人,也不是不明。”
“彭大掌柜能有这般觉悟,倒也不枉这数日我姐妹两个周旋。”
“流云!”
“这数日阿妹会与阿姐在一处,还望彭大掌柜,能给个方便!”
“阿姐行事,自有阿姐的道理,大掌柜的既是允准,自然是有他的缘由。”
任店,后首,泥灶房内
看着满面都是难以置信的李二毛,柳程手中的动作也是停了,默默将锅盖盖上,直勾勾盯着来人的柳程满面都是若有所思,李二毛到底也是忍不住,“柳程,你知晓我不是与你”
“天家再如何,总是江山之主,那辽国如今是什么模样你我虽不曾亲眼所见,可这东京城前番突然多出的那些不知名的尸首,二毛,旁人不知晓,你难道是不知那些是谁人?”
“北地蛮夷,不知教化,自然是没什么道理可言。只是咱们小老百姓,上头的主子也真把我们当人看么?”
“所以你便是睁只眼闭只眼,在白矾楼处与那金人方便,差点就让整个东京城都跟着遭殃!”
“柳程,你在混说什么!”
“若徒儿果真说错了话,阿姐何至于到如今才愿意现身和阿弟见一面?”
仿若从天而降的流云面色已然全变了,柳程盯着李二毛的目光却是丝毫都未曾消减,和柳程相识多年,李二毛自认对这曾经的好友如今的姻亲颇是熟稔,可这般模样的柳程,他却也是从未见过一次。
脑子里不觉想起从前阿弟的话,李二毛也是匆匆就往外走,颇是落荒而逃的模样让流云也是忍不住冷哼出声,可对着自个弟弟,她的面色也是丝毫未变,“程哥儿,一家子骨肉打断骨头连着筋,李二毛若果真有了什么,你以为柳家这一家子,如何能”
“若是柳程连这点子麻烦都处置不得,阿姐以为,如何会能在这东京城和那北地金人处游走?”
“程哥儿,你也”
“时候不早,阿姐回吧,宫中地界,论安稳,总是比东京任何地界都安宁,李姑娘如今也是一时迷了心智,阿姐是她的姐妹,有些话,自然比我等要说的明白。”
“………”
“官人今日,是让阿姐心中震撼了。”
“我再如何,总不比娘子行事莽撞。”
柳程丝毫都不客气,孙叶低笑,忽而也是上前一把拉扯住柳程的胳膊,明明是什么话都没说,可便是远远的隔着看一眼,也轻易就能想到亲密。
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他夫妇两个,总是一路人,或许,是她这个姐姐,从未真正了解过自个的弟弟。
“天底下的恩爱夫妻,总是有相似。若不然,也不会走到一处。”
“秋儿?”
“阿姐且听阿兄的罢,柳家如今,总是阿兄做主,便是阿嫂,一日是我柳家妇,总不能违了官人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