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钧想让海瑞进入圣贤庙中。
这是他盘算许久的事情。
按照常理来说,这个事情,应该是海瑞的身后事,此时,朱翊钧不讲,在海瑞去世之后,在做安排,才算合理。
而朱翊钧终究还是忍不住,想把这个未来将要发生的事情,告知了海瑞。
儒家学说从孔子开始。
而后曾子、子思、孟子、荀子都做延申、董仲舒、朱熹等人,开始按照这个学说的基础来发挥自己的思想。
而武宗时期的王阳明,知行合一的心学,算是让儒家学说,周而复始,自圆其说,拼上了最后一块拼图……
而海瑞,他是践行者。
他可以告诉世人,儒家学说,不是只讲讲。
虽然在思想上他不能跟孔子,王阳明等人相提并论,但自身的行为举止已经非常符合儒家描述出的意义上的圣人。
当然,朱翊钧想捧海瑞,公心大,但也有一小部分的私心……私心就在于,朱翊钧还是没有跳出后世人对自己看法的圈子。
海瑞百般劝解,一直都在推辞。
但朱翊钧还是固执己见。
往常的事情,朱翊钧能够说服海瑞,可这次进入圣贤庙的事情,海瑞是下定决心不受的。
两人在乾清宫中争执了许久。
最终还是没有结果。
朱翊钧眼瞧着自己说服不了海瑞,再加上他也知道,都察院正是多事之秋。
朱翊钧说道:“海爱卿,今日暂且先到这儿吧,你先退下,容朕再想想。”
海瑞闻言,恭敬地行了一礼,转身离去。
朱翊钧目送着海瑞离开,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宫门之外,这才缓缓回头过来,看向冯保:“大伴,你说,当一个读书人,谁不想名留千经史,着书立说,留名千古呢,为何海师傅就不愿接受朕的一番好意呢?”
冯保微微低头,思索了片刻,说道:“陛下,人各有图。海大人一生刚正不阿,行事只遵循自己内心的道义,他或许并不看重这身后的虚名。在他心中,践行儒家之道,为百姓谋福祉,才是真正的圣人之举。”
而冯保的回答,想来并不让朱翊钧满意,他又看向了陈矩问道:“陈矩,你来讲一讲……”
一旁的陈矩也微微颔首,开口说道:“陛下,海都御史一生清廉,言行合一,他所认为的圣人,必定是要达到极高的道德境界,他或许觉得自己还未达到那个高度……”
“当然,也有可能是海都御史认为,圣人不一定是真的圣人,人终究是人,终究都有七情六欲啊……”
“奴婢说的多了些,陛下恕罪。”
朱翊钧听完陈矩的话后,嘴角微微上扬,说道:“你这话倒是有些深度……”
说完之后,朱翊钧便回到了御案前坐下,而后,拿起一份奏疏,认真查看起来。
这时,冯保低声说道:“陛下,武勋贵胄那边,泰宁侯、武定侯等几位侯爷都上了奏书,直接送到了司礼监,您要不要过目一下?”
朱翊钧抬了抬眼,问道:“是不是都是请罪的呀?”
冯宝点了点头,说道:“陛下圣明,确实都是请罪的奏书,不过,请的罪,也都是小节而已……”
朱翊钧轻轻叹了口气,将手中的奏疏放下,说道:“朕就不看了,都退回去吧。告诉他们,让他们以后谨言慎行,切莫再犯这些小错。朝廷念在他们祖上有功,这次就不予追究了。但若是再有下次,朕可就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了……”
冯宝连忙应道:“是,陛下,奴婢这就去办。”
人人都说杀鸡儆猴,可这次,海瑞杀的是猴,吓得是鸡……可从两个方面体现这一句话,第一方面就是皇帝对于勋贵们,犯下的滔天大罪,是零容忍的,这是政治态度,也是现实情况……第二个方面,也是更深层的,颇具浪漫主义色彩的角度切入,杀鸡能够吓住猴子,但杀猴子却很难吓住鸡,即便吓着了,鸡子这么大的脑袋,又能记多久。
从海瑞抓人,审问,到今日的斩杀,已经过去了八天的时间了。
而这八天之中,朱翊钧一次都没有去过李太后那里请安。
现在尘埃落定。
朱翊钧知道,自己该去拜见母后了。
在乾清宫待到了傍晚,朱翊钧便前往坤宁宫。
他陪着皇后林素微在坤宁宫中用了晚膳,随后,朱翊钧便带着林素微,在一众宫女太监的簇拥下,缓缓朝着李太后的宫殿走去。
宫灯的光晕在夜风中摇曳,映照着他们前行的道路。
当他们来到太后宫殿时,只见殿内烛火通明,周福在殿外候着,见皇帝和皇后过来,急忙迎上前去,跪地行礼:“陛下万岁、皇后娘娘万安。”
朱翊钧微微抬手示意他起身,轻声问道:“母后可在里面?”
周福点头应道:“回陛下,太后正在打坐。”
朱翊钧与林素薇两人在得到确认之后,便进入了宫殿。
而后,两人径直到了道房外。
只见李太后身着素色衣衫,面容“慈祥”,正闭目静修。
朱翊钧,于林素微的脚步声,将李太后从入定中拉了出来。
她睁开了眼睛。
而后,慢慢的转过头来,看向朱翊钧,林素微两人。
朱翊钧,林素微两人躬身行礼:“给母后请安。”
李太后站起身来,朝着两人摆了摆手,示意两人不用多礼。
而朱翊钧,林素微也顺势站起身来。
“母后,儿臣今日前来,是有一事要向您禀报。”朱翊钧轻声说道。
这个时候的低姿态,朱翊钧是必须要有的,再怎么说,自己母后弟弟确实死了。
李太后微微颔首,目光平静地看着他:“可是关于文贵的事?”
朱翊钧闻言点了点头:“母后,海瑞他……依法斩杀了国舅,今日已然行刑……”
李太后脸上并未露出太多惊讶之色,她微微闭上眼睛,沉默片刻后,缓缓说道:“文贵犯下过错,这便是种下恶因,如今得此恶果,自是逃不过天理循环……”
“皇帝,你身为天子,身负治国安邦之重任,理当以国法为重……若因私废公,何以服天下万民……母后明白此理,不会怪罪于你 。”
李太后微微顿了顿,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怅惘,继续叹道:“世间诸事,皆有万般缘法……‘道生之,德畜之,物形之,势成之’。每个人在这世间,皆有其独特的轨迹与定数。文贵走到如今这一步,皆是咎由自取……”
“母后只盼你能以此次之事为鉴,将国家治理得繁荣昌盛,让百姓安居乐业。如此,方不负列祖列宗之期望,也不枉母后对你的一番教导。”
这个时候的李太后是断定,李文贵此时已经离开了北京城……所以,她才能说出这番话来。
“多谢母后体谅,儿臣定当不负您的期望,勤勉治国。”朱翊钧赶忙答道。
随后,李太后将目光转向林素薇,脸上满是关切之色:“皇后,你如今怀有身孕,可要多加小心。这宫中诸事繁杂,切莫累着自己。”
林素薇微微欠身,柔声说道:“多谢母后关心,臣妾一切安好。”
实际上,这个时候的林素微对她的婆婆,可真是打心眼里面佩服了,怪不得陛下能这么恪守自己,原来是有一个好母亲……
从太后宫殿出来后,朱翊钧与林素薇走在回宫的路上。
此时,已是待夜幕深沉,万籁俱寂之时……
月光洒在他们身上,唯有众人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宫道上回响。
走在回宫的路上时,林素薇忍不住轻声说道:“母后真是高风亮节呀,这件事情发生以后,臣妾也给家里边写信,让哥哥们都引以为戒,不要骄傲自满,做出违法之事,让陛下为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