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总,这是你今日份的快递,还有周末两天的快递。”周一大清早,公司前台行政笑眯眯地把三个扁扁的盒子递给苏语乔。
苏语乔已经收了大半个月这样的快递。寄件人的名字是隐匿的,从快递包装上也看不出里面装的是什么。
明知对方是别有用心,但又怕错过重要文件,在这种矛盾心理的作用下,她不得不亲手去拆那些快递。
苏语乔捧着盒子往办公室走去,心想,这大概率又是邵嘉哲寄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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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天收到这样的快递,是在见过苏晓智的次日。
邵嘉哲寄来的是bLUE IcE第一部长篇网文出版的实体图书。盒子里还放着一个厚厚的信封,信封里面塞着邵嘉珩的照片,是他从出生到离世前每一年的照片。照片背后有手写的生平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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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嘉珩五岁开始学琴,照片上小小的他坐在高高的三角钢琴前,有模有样地跟老师学钢琴,模样稚气可爱又认真。
八岁时,他在大大的画布前拍照留影,手上还拿着画笔和调色盘。画布上画着一片森林中的湖,湖光潋滟,笔触细腻。没想到他的艺术天赋如此卓绝。
邵嘉珩十岁时在丛秘市编程大赛的小学组拿了冠军。照片里的少年脖上挂着闪亮的金牌,手捧一个大大的奖杯。在一众获奖选手中,邵嘉珩是个头是最小的,但年纪也是最小的。
因为比赛一路拿奖,邵嘉珩高三时直接保送到了帝京大学的计算机系。照片中有一张19岁的他在计算机系教学楼前与邵嘉哲并肩的合影。照片上,他被个头稍高的邵嘉哲搂着肩。邵嘉珩咧嘴笑着,邵嘉哲的嘴角也罕见地扬了起来。
最后一张照片拍摄于23岁。邵嘉珩的长相,与三年前邵嘉哲的样子有八分相似。照片定格在三年前的春天,他的面前摆放着一个精致的双层水果蛋糕,插着数字2和3的生日蜡烛。
苏语乔从照片中看到,邵嘉珩那只放在桌上的左手,缠着白色的纱布。但他?脸上带着笑,那神色就跟其他22张照片上的表情一样温和。
看得出来,他应该是个爱笑的人,眉眼温柔、性格随和,和邵嘉哲的淡漠是天差地别。
邵嘉珩是一个不拘小节的人,青春期起他的装束已是典型的宅男风。她不由得想起第一次见到邵嘉哲时那身标准的程序员行头。那样一穿,邵嘉哲和邵嘉珩几乎是真假难辨。
快递里的东西让苏语乔不禁动容,她统统带回了家,找了个漂亮的收纳箱珍重地存放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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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她收到的是bLUE IcE 出版的第二本书。书里夹着三张信纸,纸上写着工整遒劲的钢笔字,摘抄的是书里的段落。笔迹和前一日照片背后的如出一辙。
誊抄出来的内容,是这部小说中有关女主角的描写。苏语乔认真看了看,发现不管是外貌和性格,看上去都有自己的影子。作者偏爱女主角,连她性格里的瑕疵都被描写得无比可爱。
第三天快递里依然装着bLUE IcE的小说图书,还有写满手抄文字的信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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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里行间,是作者对男主角暗恋心情的描写。bLUE IcE的文笔细腻,那笔触就好像是在剖自己的心给读者看。
“那情愫不知不觉在心里生了根发了芽,但究竟是什么滋味,却令人捉摸不透。有时很甜,让人一整天都如同飘浮在美梦中。有时很苦,似乎走进了漫长无边的黑暗,永远走不到尽头。有时很暖,如同冬夜里生起的暖炉,让整颗心热气腾腾。有时却是凉的,如同深秋呼啸而过的风,带走空气中最后一丝暖意,留下空洞的心……”
苏语乔忍不住读了出来,眼眶也不知不觉湿润了。
bLUE IcE的小说出版物一共有六本,但第六本只写了一半。
夹在书里的信纸上写着:“这部未完待续的作品应该把结局带到了另一个世界。相信跟前面五部一样,结局一定无比美好,因为作者是如此渴望幸福。”
这时候,苏语乔才开始进一步了解了邵嘉珩这个人。这个鲜活的生命曾经就在自己身边,她能感受到,其实她离他并不遥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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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第七天开始,苏语乔开始收到各式各样小说的实体书。无一例外,每本书名里都有“对不起”三个字。
这些书里既有网络文学出版物,也有传统经典读物,有国内作者写的,也有译自各个语种的小说出版物。
也是从第七天开始,除了书,快递里不再有其他东西。发出快递的人没有说明自己的身份,也不再夹塞书信,只是锲而不舍地透过书的标题,对收件人说“对不起”。
这大半个月里,苏语乔忙着给圣德明收购食客时刻的案子做收尾,同时还躬身处理欢响集团并购模糊文化后的资产交接。
时间从指缝间偷偷溜走,每日不间断的神秘快递就像一个变相的计时器,提醒着日子过去了一天又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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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食客时刻的并购案终于尘埃落地后,圣德明集团成为了mVV第三期基金的最后一个Lp。
募资圆满成功,mVV欢天喜地请到所有金主爸爸们欢聚一堂,在京郊一家会所里开了个party。
party结束之后,欢送完Lp们,mVV的合伙人集体前往会所附近的一幢三层别墅,打算开两天年中总结会兼团建。
一行六人连夜在别墅里安顿了下来。
苏语乔喝了不少酒,凌晨三点被渴醒。没在房间里找到水,便睡眼朦胧地起床开门,打算下楼找水喝。
却没想到在房门口直接和人撞了个满怀。
来人步履匆匆,黑衣黑裤,似是夜露浓重,衣服上还隐隐透着湿意。黑漆漆的过道里,那具身躯融进了一室的黑暗中,面容也被阴影掩盖。
两个人似乎都极沉得住气。苏语乔的额头虽重重地撞上了男人坚硬的胸膛,但她没有吭声,男人同样如是。
数秒后,三楼楼道的感应灯才反应迟缓地亮了起来。苏语乔仰脸看过去,男人正垂眸看着她。她此时脑中有些混沌,隐隐觉得这人好像有一段时间没见了。
男人的睫毛长而浓密,在冷白的脸上投下两片扇形的阴影。不知是否是错觉,那背着光的双眼却如同星辰一般明亮。
邵嘉哲目不转睛地低头看着苏语乔,忽然抬手覆上了她的额头。
苏语乔只听到男人把声音压得很低,他问她:“疼吗?”然后又轻声说了句“对不起”。
他的手瘦削而修长,似乎一个手掌就能覆盖住她的整个额头。手掌很温暖,这个舒服的温度让苏语乔有一瞬的清醒,但旋即又泛起困意。
“是要找水喝吗?”片刻,邵嘉哲垂下手问她。
苏语乔有些讷讷地点点头。
“在这等着。”邵嘉哲搁下行李箱,步伐飞快地下到一楼大厅,很快便蹿上了三楼。他微喘着两手递去两杯水:“有凉的,有温的,要哪杯?”
苏语乔讷讷地接过温的那杯,默默抿了一口。迟钝的神经反射弧现在才起了作用。
她开始回答邵嘉哲的第一个问题:“痛死了。”说着抬手搓了搓自己的额头。
邵嘉哲视野中的苏语乔,是一副目光呆滞、神情恍惚的样子。他早就闻到了她呼吸里的酒气。
他的喉间忽然涌起一阵痒意,手又不听使唤地覆上了她的额头。这次比刚才稍微放肆了些,他用掌心轻轻地揉了揉她的额头。
苏语乔就站在原地,乖乖地又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他的“安慰”。
“爸爸,我肚子也痛。”
邵嘉哲被苏语乔突如其来的话吓了一跳,手上动作就是一顿。
“爸爸,能不能像小时候一样给我暖暖肚子,就一小会。”苏语乔嘟囔着,抓住了他的手,眼巴巴地望着他。
“……”
邵嘉哲干咽了口口水,心脏仿佛下一秒就要从嗓子眼跳出来。
苏语乔打了个哈欠,眼眶里有莹莹泪光在闪动。
最后,邵嘉哲无可奈何,艰难地回答她:“先进屋躺下。”
苏语乔边走边“咕噜咕噜”地把整杯温水一饮而尽,自觉掀开被子钻进了被窝。邵嘉哲忐忑地跟着她往房间里走。
不需要邵嘉哲帮忙,自己把被子裹紧后,苏语乔只露出了一张巴掌大的脸。她睁着大大的眼睛,乖巧懂事地对床边的男人说:“爸爸,我喝了温水,感觉好多了,还是不麻烦你了。你也早点睡,晚安。”
她说完,好像被按下了睡眠开关,眼皮瞬间耷拉下去,很快便传来了均匀绵长的呼吸声。
邵嘉哲看着苏语乔沉静的睡颜,手指蜷了起来,又忍不住摩挲起指尖。那只抚过她额头的手不禁微微颤抖。
此刻他如释重负,觉得好笑的同时,心里又闪过一丝名为“遗憾”的情绪。
如果苏语乔愿意找他帮忙,他完全不介意她叫他“爸爸”。原来有个乖巧漂亮的女儿是这种感觉,捧在手里怕碎了,恨不得把身上仅存的一点温暖全部给她。
可是女儿长大了,就不能和爸爸钻一个被窝了,一起钻被窝的应该是……
莫名其妙想到这些,脸上忽然一阵灼热。他是魔怔了吧?居然在苏语乔房里胡思乱想?!
邵嘉哲连忙把手上那杯凉水灌入喉中,匆匆退了出去。关上房门前,又忍不住朝床那边深深地看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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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理期的原因,加上在party上酒喝了不少,苏语乔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她梦见了邵嘉哲,而且总觉得梦境过于真实,在梦里她还被他摸了额头。
她满心疑惑着从床上爬起。都已经多久没见那个家伙了?
没见他就能梦到,也太奇怪了吧?!
洗脸的时候,无意间手指触碰到额头肌肤,竟隐隐有点生疼,好在肉眼看着没青没肿。她挣扎着穿戴整齐,打着哈欠开了房门。
按照计划,今早大家睡到自然醒后自由活动,年中总结会安排在下午,晚上则开展娱乐活动作为团建。
不过今早苏语乔比其他人要忙,因为所有人都提前指定了由她来掌厨做顿吃的,而近来她也没下过厨,便欣然答应了。
苏语乔开门的时候,正好有人从隔壁房开门出来。
定睛看了看,住在隔壁的居然是邵嘉哲。
她想起因为出差,邵嘉哲没赶上昨天的party,但mVV的年中会却邀请了他。极星集团现在是mVV最大的金主,于情于理也应该请他参与。
她估摸着,昨晚快12点入住时还没有见到他,那他大概是凌晨或者今早才到的。
苏语乔下意识撇开了视线,但又感觉在这样的场合里不能表现得过于情绪化,便顿住步又望了过去。
只是她始终无法自然地开口跟他打招呼。
邵嘉哲穿着浅卡其色的poLo衫和牛仔裤,比日常西装革履的装束休闲许多。看到她,他的嘴角弯了起来,眼尾也随之扬起,睫毛小幅度地扇了扇。
已有一个多月没见到邵嘉哲,像这样意外相见时,他脸上不仅没有浮现出讶异,反而看上去心情还不错。他是不常笑的人,但奈何那张脸生得得天独厚,微微一笑就格外勾人。
苏语乔暗暗狐疑,自己这几个月以来和邵嘉哲完全不熟,最近一次见面时两人还不欢而散。那他现在为什么对着她笑,笑成这样背后是不是别有用心?想到这,她顿时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还疼吗?”邵嘉哲朝她走近了两步,微微躬身,似乎是要凑到她耳边来说话。
苏语乔反应迅速,连忙退后两步,警惕地看向他。
大清早的,一个男人问女人这样的问题,听起来别提多怪异了,而且她无端觉得邵嘉哲的语气非常暧.昧。
“不记得了?昨晚你额头撞我身上了。”此时,邵嘉哲的神情显然从礼貌的微笑切换成了调笑。
“不记得了。”苏语乔面无表情道,“看上去应该没发生人员伤亡。”
邵嘉哲“嗤”了声:“有没有人劝过你以后少喝酒?你喝醉后的行为还真是……”他顿了顿又继续道:“令人困扰。”
“……”
听了他这话,苏语乔忽然之间不太确定他是在用毒舌激她,还是在陈述事实。联想到自己额头有一块地方确实有点疼,她莫名有点心虚。
在昨晚之前,苏语乔在酒后撞见过邵嘉哲三次,每一次她都是狼狈收场。眼下,她完全不记得昨晚发生的事了,假设她真的自己起床开了门,那是要找水喝、梦游,还是……找人?
她下意识眨了眨眼,和邵嘉哲错开了视线。
邵嘉哲又朝她走近了两步,这次是光明正大地把脑袋凑到了她耳边。
“我也不计较了。咱们以后扯平了行不行?”男人温热的呼吸萦绕在苏语乔的耳畔,她的耳朵有痒痒的感觉。
苏语乔的心忽然“突突”地振了起来。她有点受不了这种莫名其妙的话和这种暧.昧不清的气氛。
刚要开口质问他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就听到邵嘉哲先开了口:“昨晚你哀求我帮你……”
无数句骂人的话在苏语乔脑海中炸裂。
苏语乔飞快地偏过头,又留给邵嘉哲一个后脑勺。她轻嗤道:“你就继续编吧,又打算pUA我?”
“你对自己的酒品真没一点认知?”邵嘉哲这时已经站直了身体,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半真半假。
苏语乔对他的表演也是忍无可忍,不假思索地怼道:“我就算醉得不省人事,再饥渴也不可能在生理期……”
还没说完她就懵逼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都说了些什么?!
“饥渴”?“生理期”?
她为什么要跟他说这些?
我去我去我去……
说完,从脸上到耳后到脖子到后背,苏语乔只感到被火烧一样烫。
她又退后了几步。不愿再和邵嘉哲目光相交,苏语乔迅速转过身去,扶着楼梯抬脚下楼。
“知道。”邵嘉哲在她身后开了口,声音里有被刻意压制的笑意,“布洛芬止痛片、暖贴和红糖已经找人送来了,楼下大厅自取。”
我去!他又“知道”?!
苏语乔这就想原地隐身!难道她昨晚真去找他了?她到底是求他干什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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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准备的早餐是冷冰冰的三明治,苏语乔吃了两口就感觉肚子不太舒服。她瞟了眼餐桌上的红糖罐,非常没有骨气地偷偷拿起,闪进了厨房。
只是厨房里还有人。
别墅明亮的大厨房里,长身鹤立的男人,此时系着黑色的围裙,站在乳白色的流理台旁摘着菜叶。明明做着离烟火气最近的家务活,却依然带着一身矜贵。
听到脚步声后,邵嘉哲转过头来。
他的脸上一派平和:“这顿饭我给你打下手,满足你昨晚的请求。”
“???”
苏语乔石化在原地,她昨晚到底还跟他说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