旎啸不知如何回应,只得轻声安慰眼前的骆家小姐。
片刻后,骆风雁再度轻叹:“若有来世,我定不再生于官宦之家,说不定哪天自己的长辈被奸臣陷害,或被同僚牵连,或被皇帝无端问罪,最终家破人亡,自己亦沦落风尘,年老色衰之时,无枝可依,如乞儿般冻毙荒野,或尸骨难寻。
“即便这些不幸不会降临,像我爷爷那样,为了皇室之事,导致一夜之间家破人亡,我只得寄人篱下,但余生不得安宁。想来,还不如做一个平凡百姓。”
言罢,骆风雁似有所悟,复又言道:“但也不行,我知自己受不了百姓的清苦,且那样的人生也太过无趣了。
“倒不如投身于军旅世家,最好是父亲或高祖能成为当朝的大将军、军中元帅,我也可效仿花木兰,披甲执戈,驰骋疆场,开疆拓土,不似此生,深闺锁梦,一遇变故,连自保能力也无,最终成为一个可怜之人。”
旎啸闻其言,淡然一笑,心间却忽生异象,恍若隔世重逢,与骆小姐并肩而行于另一时空。此情此景,又似遥远记忆中的碎片,虽朦胧却真切。
与骆风雁聊了几句,他便一人独自外出。归来时,手携满袋佳肴,酒香肉美,更有几样精巧糕点。
此时,骆风雁已更衣毕,洗尽铅华,清丽脱俗,宛若初绽之莲。虽对这烟花之地心有抵触,却也知此乃避祸之佳所,谁能想到,出身于官宦之家、知书达理的骆家千金会藏匿于此?
门外脚步声近,骆风雁闻声而出,恰见旎啸置宴桌前。桌上糕点琳琅满目,尤以桂花糖、梅花糕最为诱人。
骆风雁眼中闪过一丝惊喜,忘却先前不快,步至桌前,轻启朱唇,品尝起美食来,边食边与旎啸谈笑,欢声笑语,驱散了周遭的阴霾。
次日清晨,当旎啸为骆风雁易容,欲将她装扮成一位青楼中的绝色佳人。
骆风雁见状,眼眶微红,心中翻涌着千般不愿,万般无奈。
旎啸巧舌如簧,一番苦劝之下,终是让她勉强应允。
不久,铜镜中映出一幅绝美画卷,骆风雁头戴宝髻,高耸如云,镶嵌着璀璨珠翠,华服加身,姿态万千,妖娆而不失清丽。
一番乔装打扮后,旎啸化身为一介纨绔子弟,衣着浮夸,举止间尽显风流不羁。
然骆风雁端坐桌前,泪光闪烁,似断线的珍珠,即将滑落。
旎啸见状,只得再次温言细语,百般宽慰,终是无奈吐露实情:“实话告诉你吧,你所扮之人,并非真正的烟花女子,而是我的一位手下,在此地潜伏多年,且平时只是扮作卖艺不卖身的青馆。”
骆风雁见说,半信半疑,眉头紧锁:“在这种地方,怎会与那些青楼女子有所不同?时间一长,难道就不怕被人发现吗?”
“她虽是出入城中几间风月楼,但一直洁身自好,自然,她也时常来这家妓院献艺。”
骆风雁轻哼一声,仍是不满:“那还不是要强颜欢笑,在男人面前卖弄风情?”
旎啸闻言,一时语塞,唯有轻叹,点头以示认同。
骆风雁心绪稍平,问道:“既然她是你的手下,为何要让她出入这种地方?难道你就没有一个好的安排吗?你要知道,对于一个女子而言,名节比生命还要重要。”
旎啸点了点头,正色道:“你说的道理我自然懂得。但正如军中斥候、边疆探子、乃至厂卫密探,为大局计,不得不牺牲小我,扮作各色人等。初时,谁又能心甘情愿?”
骆风雁听后,无言以对,只得转移话题:“我愈发好奇你的真实身份,你非寻常武林中人,若非深知你行径,恐将你误作异族细作,潜伏我大明。”
旎啸微笑不语,骆风雁复又追问:“那此刻你所扮之人,难道也是你的手下?”
旎啸沉声答道:“此人非我手下,但其家族在此地横行霸道,父叔之辈更是恶贯满盈,不知有多少清白女子受其荼毒。数日前,他们受邀赴宴,却成了我手中之棋,于镇江途中伏诛,是以我暂借其皮囊行事。”
骆风雁见说,心中不免一阵震撼,对旎啸的行事手段有了更深一层的忌惮与敬佩,却也夹杂着一丝忧虑。
她思忖,旎啸行事狠辣,颇有以暴易暴之风,若世人皆效仿之,官府威严何在?天下岂不大乱?
半时辰后,前院欢声笑语与靡靡之音交织,愈发喧嚣,两人便依昨日之路悄然撤退,穿梭于曲折幽深的胡同小巷之中,如游龙潜行。
及至大街,骆风雁的心境似也随之开朗,对眼前这青楼女子的身份渐渐释然。
旎啸则化身纨绔,言语间虽带几分戏谑,却恰到好处,不失分寸,他提醒骆风雁,所扮之角色偶也需陪伴恩客出游,以掩人耳目。
旎啸此身份,犹如阎罗再世,路人见之皆心生畏惧,避之不及,更无人敢上前搭讪。他偶尔故意显露凶相,更是令周遭之人颤抖不已,只能连连鞠躬以示敬畏。
未几,旎啸拦下一辆马车,二人登车,冷声令车夫驱车向北,目的地似是石臼湖畔。
车夫惶恐不安,哪敢有丝毫怠慢,颤颤巍巍地驾车向城门疾驰。
途中,旎啸故意挑剔,对车夫百般责难,出城数里后,竟以车内颠簸为由,令车夫停车。
车夫苦不堪言,最终弃车而逃,连马匹与车辆都顾不得了,生怕旎啸之怒殃及自身,直奔乡下亲戚家躲避灾祸。
旎啸见状,嘴角勾起一抹淡笑,心知目的已达。
见骆风雁轻掀车帘,他嘿嘿一笑,随即竟亲自执鞭,扮起了马夫的角色。此举虽与他平日纨绔形象大相径庭,但世间纨绔,亦有偶尔癫狂之时,此景倒也不足为奇。
石臼湖之东南隅,双峰并峙,一者宛若灵蛇出洞,蜿蜒盘踞,世人称之为蛇山;另一则圆润似龟,静卧湖畔,宛如遗世之帽,名曰龟山。此二山屹立两侧,守护着这一方碧波荡漾的水域。
旎啸目光掠过这两座古韵悠长的山峰,心中不禁泛起了梅花山庄古籍中尘封的记忆涟漪,思绪万千。
他猛然间联想至那隐匿于南漪湖北岸小村高岗之上的女真夫妇,心中疑云密布,暗自揣测,莫非他们那不为人知的目的地,正是这石臼湖畔的双峰之间?
回忆如潮水般涌来,山庄弟子搜集的关于那对夫妇情报,可惜并不多,只知十数年前他们就已经潜伏在宁国府,往来于宁国府、太平府、应天府三府之间,但他们的具体目的尚未查明。
旎啸收回思绪,目光再次投向远方,只见通往北方的道路空旷寂寥,竟无一丝人迹可寻。
他心中暗觉蹊跷,为了不惊扰车内的骆风雁,便轻身一跃,立于车顶,极目远眺,来时道路上也是不见一个人影。
此时虽是冬寒季节,但尚未到冰雪覆盖之时,阳光普照,暖意融融。
旎啸重新落座于车前,轻拍马背,让马车缓缓前行,同时在心中思索,前面埋伏的人究竟是哪方势力?
他深知,往西通往水阳镇,再至太平府芜湖的路上,那两队蒙面黑衣人皆是大内高手,其威势之盛,足以令江湖人士闻风丧胆。自己虽多次变换身份,却依然未能逃脱他们的追踪。
昨夜高淳城内的平静,乃至今日清晨的安宁,都曾让他误以为自己的布局天衣无缝,未曾想,北路上等待的伏击者,其手段之高明,竟连皇家大内也望尘莫及。
此刻,旎啸心中已是一片清明,他深知,退路已断,无论是前方还是后方,都布满了未知的危机。唯有继续前行,方能寻得一线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