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异没想到黄文清会主动找他，或者说，没想到这么快就来找他。
还是印象中姿态从容的一位儒商，举手投足之间，不乏谦和矜贵。
“黄叔，我这里没有茶。”裴异谦卑疏离：“咖啡可以吗？”
黄文清笑着摆摆手：“不喝茶，我就刚好在附近开会，正好路过，这不是还从没过来看看。”
黄文清早年出过车祸，腿脚不太好，常年拄着金线镶豹的拐杖，此刻，他一身中山装，斯文笔挺的站立在落地窗边，指着脚下：“还记得当年你父亲刚来北城那会儿，这地方，还都是老破居民楼，也就二十年不到的时间，这儿全是拔地而起的高楼了！你那会儿，也就才......”
他比划了个高度，笑着看裴异：“这么高吧？”
裴异垂眼，提唇，未搭话。
“你父亲是商界不可多得的人才，我一直很欣赏他的魄力和能力，单枪匹马，在这个于他而言完全陌生的城市闯出自己的一片天来。现在看来，基因这个东西真的神奇，在你身上，我好像看到了你父亲当年的影子，但更让人惊喜，也让人不得不忌惮！”
话说到这份儿上，裴异要是再装傻不明白他的来意，那就说不过去了。
“黄叔看来今天并不仅仅只是路过。”
黄文清转过身来，一双看似和煦的眼底透着商人隐秘的精光，“小异，嘉妮是我唯一的女儿，从来都是她想要什么就能拥有什么，身为父亲，我不可能看着她受一点委屈。”
裴异不动声色点了点额：“所以您“帮忙”让我父亲接下西郊那块地，又给蜂暴入股，为的，就是不让您唯一的女儿受委屈？”
闻言，黄文清稍稍愣了一瞬，随后敞亮的哈哈大笑两声：“小异啊，我是真没看错你。如今圈里这众晚辈，但凡有一半有你这个头脑跟内核，我都不担心把嘉妮交出去！”
裴异并未将这番话当成是对他的赞誉来听。
黄文清比他想象的要淡定。
彼此心里已经将对方试探了个八九成，但不到最后，最后那层窗户纸依旧不捅破。
黄文清毫不掩饰对对面这个年轻人的欣赏以及……好心提醒：“我说了，嘉妮是我唯一的宝贝女儿，她要的我肯定都会尽我全力给他，这句话还有一层意思就是，等我老了干不动了，我所有的一切都终将是她的。”
裴异扯唇，不卑不亢，“黄叔爱女之心能理解。”
“嘉妮喜欢你，是她眼光不错，我还担心在国外几年会不会学坏，现在看来是我多虑了。这孩子从小就知道如何挑选最优秀最适合自己的，不论是玩具，还是朋友。”黄文清走过来，拍了拍裴异的肩：“你跟那位林小姐，还有前段时间上热搜的那个小网红，不管是谁，我都不想让她们影响到嘉妮的情绪。”
笑着交代完，黄文清长舒口气：“好了，我还有事，就不在这耽误你时间了。”
黄文清走后。
后脚徐进远就来了。
他一来往沙发上一坐，兜里掏出烟盒，敲出根烟来拢火点上，“我刚在楼下看到黄文清的车了，他来找你？”
裴异掠他一眼后，走回位置上去：“你怎么来了。”
徐进远个老烟民，抽起烟来吞云吐雾的，“我来跟你确认点我的猜想。”
裴异私下里调查黄文清这件事，没跟谁讲过。
他让徐进远去岛国找孙老，安排吴恒去马来，两起看起来没任何交集的任务，当事人自己都没多想。
裴异不带温度的清凉眼风扫过，凉凉道：“不是很想听。”
徐进远掐了烟走过来：“本来我还不是特别确定，但刚在楼下看到黄文清来找你，我就觉得七七八八了。你是不是在调查他？”
裴异没否认，冷锐笔尖在合同右下角落下遒劲笔力。
“最近你爸西郊那块地的事，传的沸沸扬扬，我记得当时拿下可费了不少功夫，说是动了不少关系，结果这才多久，毒地的事就传出来，这块地之前一直在上面没松口，而黄家跟上面关系最为紧密，这个帮你爸的人，我猜就是黄文清。”
裴异合同签署完丢在一边，‘咔哒’一声清脆薄响，黑体鎏金笔帽盖上：“继续。”
徐进远抽了根烟思维极度清晰：“之前黄文清跟你爸关系最为交好，起码外人是这么看来，为什么突然设这么大个坑等他跳？
总得有原因吧？
黄家家大业大，在北城地位举足轻重，跟你爸也没什么冲突的产业，单纯只是两位私人的矛盾概率不大，最主要，那黄嘉妮对你的心思太明显了。
黄文清出了名的女儿奴，挟天子以令诸侯的道理现在小学生都懂，他以为拿捏住你爸自然就能拿捏住你了，谁曾想，在利益当道的社会，你却是个不听话的恋爱脑......不、不是，”
徐进远一顺嘴没注意措辞，连忙找补：“你做事有自己的路子，又不依附你爸，单纯拿捏你爸对你威胁不大。
黄文清为人看起来绅士斯文，其实手段也不干净，他知道蜂暴于你而言意味着什么，便私下收购入股蜂暴的那些投行，想拿到决策权，从而控制你！而你发现之后，便让我去岛国找孙老，想从他那拿到投资，从而稀释黄文清手上的股权，对吧！”
说完，徐进远慢悠悠又给自己点了根烟，一副“你看兄弟我牛不牛逼”的姿态，睇他。
裴异点额，薄唇提了提：“可以，脑子还没完全退化。”
徐进远“嗐”一声，刚准备谦虚两句，就见裴异起身，从一堆文件里，挑出一封信函一样的东西，往徐进远跟前的桌面一丢：“不过，只猜中了部分。”
徐进远眉一拧，刚抽了一口的烟，又往烟灰缸里一捻，翻起那份文件。
裴异走到落地玻璃前站立，双手抄袋，背脊冷然：“黄文清早年被他家老爷子发配到东南亚，三十年前就凭借一家年盈利五千万的芯片公司顺利拿下黄家掌门人的位置。只不过这钱来的路子并不光鲜，被老爷子知道后，逼着把公司卖掉，人也回了国。”
“这事不稀奇啊。”徐进远没明白他突然提这陈芝麻烂谷子的事。
别说黄文清了，就现在这些所谓的商业大咖，有几个发家史是清清白白干干净净的。
裴异薄唇扯了扯，没什么温度，“但到目前为止，黄文清还是这家公司最大股东。”
这下徐进远震惊了，“黄家现在跟上面接头，他还敢在外面这么搞？”
这家芯片公司当年就因为利用科技手段走\/私等违法交易才能牟利，据说旗下养了一批世界顶端黑客。
最可怖的是现在境外不少贩卖人口电信诈骗都跟这个集团脱不开关系。
“他怎么搞与我无关。”
裴异转过身来，目光朝徐进远手上那盒烟落了落，徐进远会意，赶紧敲出一根递过去，殷勤的给他火也点上。
“但来招惹我的人，不行。”
徐进远没听明白，“什么意思？你的人......黄文清也对林迦下手了？”
不是裴异之前抽的烟，他不习惯的蹙了蹙眉，夹在指间没再抽第二口。
徐进远心里嗔怪他矫情，还叼，却对他未讲完的话好奇的不得了，“不对啊，上次郑薇薇还跟我说林迦最近忙的连饭都吃不上，诱发肠胃炎闹进医院。”
闻言，裴异垂眼睥睨此人，淡声：“你们不是分了。”
徐进远一个头两个大，“说来话长。”
裴异嘲弄地勾了勾唇，正好他也不想听。
徐进远多沉不住气，裴异不问，他还是要说，“郑薇薇有一晚来找我，逼问你跟林迦怎么回事，怎么她突然从你那搬出来了。我俩当时有段时间没见了，我他么一看见她就......就冲动，为了留住她，瞎七八糟跟她一顿分析，嘿！结果还真被我给分析中了！”
“主要吧，我当时就是没往这里处想，这老东西还真当北城是他家后花园啊，想弄谁弄谁？！”徐进远对黄文清也没什么好感，他对恶臭的资本主义都没好感，“不过你倒是继续啊，话还没说完呢！”
“蜂暴服务器被攻击，以及.......”想到那摞照片，裴异眼底一片清寒，“林迦被人拍的裸\/照，没错的话，都是黄文清授意的！”
“裸......操！”
闻言，连徐进远脸都白了一瞬，好长时间没缓过来。
“这么说，魔方也是黄文清的？”
看裴异没应声，徐进远知道自己猜的大差不差。
怪不得这事一直没结果，一帮顶级的黑客哪儿那么容易好追查？！
“那照.......”徐进远咬紧后槽牙：“林迦知道吗？”
每次回忆起来那日自己出口伤人的话，裴异都感觉有一把锋利的刺刀挑破他的皮肉，剜出心脏。
那个时候，她不知道多难过。
但那会儿自己理智丧失，言不由衷，只是后面才发现这只是别人做的局。
之后，他将错就错，既然黄文清又把目标瞄准林迦，如果自己在明面上护着她，势必是将她推到更危险的地方，不如也做一场戏。
所以，这么多天，他什么交代也没有，冷战，疏远，视而不见，好像两人就这么断了，再不联系。
“她不能知道。”
裴异背过身去。
抽了一口的烟被捻灭，空气里都是烟丝烧烬的清寂。
一开始他也没想到，李琛居然也会被黄文清收买。
他毕不了业，是他考试屡次作弊，至于被实习单位辞退，的确是自己差人把他那些接单陪睡的交易寄到单位领导桌上。
至于魔方，确实是肖邢自己创办，只是后来被黄文清找上。
后生创业者，谁会拒绝一个商界大拿以“特别看好贵公司前景想要投资”的说辞呢？
肖邢不是圣人，他对成功绝对渴望，他也对裴异恨之入骨。
“那你现在证据链齐全吗？单攻击服务器这种恶性竞争就够黄文清吃一壶的了。”
“他都找好替罪羊了。”裴异淡淡道：“这事查不到他身上。”
徐进远啧一声，到有点为人抱不平了，“本来这个肖邢看着脑子还算灵光的，到底姜还是老的辣！”
说完又看了眼裴异，“那那些照片谁拍......”
裴异薄唇微掀：“李琛。”
“靠！那孙子！”一说到这个名字，徐进远就想起来，毕竟那会儿郑薇薇没少拿那几个男大学生来挤兑他！
“他现在人在马来。”
没毕业证在国内，想找份体面的工作确实不容易。
而且，他大概率也知道裴异迟早会查到他头上，裴异通过照片锁定日期，再透过监控录像查到李琛。继而差人查他踪迹，发现那晚之后，他就已经买了去吉隆坡的航班。
毕竟黄文清要他做事，必然给了好处。
“哦对，我想起来了！”徐进远坐不太住了，“你上次加菲菲微信，难不成也是因为他？”
裴异淡淡“嗯”了声，手上玩着徐进远搁在一边的打火机，银色盖子开开合合，发出“啪嗒啪嗒”响声：“他们同一届，我让她帮忙打听过李琛私底下有没有跟其他同学联系过，答案是：有。”
“我就说你无缘无故加人家女孩子微信，还以为你性情大变呢！”
裴异丢他一记凉凉眼风，半晌后才慢条斯理道：“根据那些同学的反馈，李琛告诉他们现在自己在那边做一个很盈利的项目，但急缺人手，说招聘有一定门槛，不过他可以走内部关系给他们介绍进去，其中有两个已经买了后天去的航班。”
“妈的，这么明显诈骗的话术，还眼巴巴过去送死！这帮大学生脑子豆腐做的啊？！”
去的那两个男同学家境不太好，这点裴异就没跟他细说了，只道：“明天见完孙老，我要过去一趟。”
徐进远不放心：“那我跟你一起。”
裴异没应承没拒绝：“这趟可能有点风险。”
“我怕他鸡的风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