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门被人硬打开的时候,林迦坐在沙发上回工作消息。赵南平喝多了有点难受,房间空气又没下面好,跑卫生间吐了,顺便洗了个澡。
听到动静穿着个浴巾就出来了,本来想质问,一看,门口站着两位年轻的男人。
前面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手里还捏着刚才刷开房门的万能卡,脸上并无半点“叨扰”人的愧疚之意。
而后面那个男人。
赵南平这样的人,乍一眼都觉着气场太强。
虽没他那般壮实,甚至过于清瘦,但浑身上下都充斥着一股骄矜冷冽的气息,跟他那圈子是格格不入的两种阶级。
赵南平想破天也想不到,林迦那位非要逼着才能现身的男朋友,会是这样的来头。
他看一眼林迦,再看一眼那男人。
前者看似平静,可淡定皮囊下包裹的不冷静和破碎感一触即发,她自己浑然不觉,而后者呢,是个掩饰情绪的高手。
赵南平这会儿才觉得他有点眼熟,却又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他这会儿倒不知如何开口了,那位男助理适时捞过旁边他的衣服往赵南平怀里一塞,手掌在他后背拍了两下:“麻烦配合一下,跟我出来吧。”
赵南平演戏上瘾了,或许是觉得这戏还没结局,他白得这个便宜男一号也不容易,说到底可能还是内心深处来自于同性之间劣质的胜负心让他不痛快!
“什么意思?”他把自个衣服往床上一扔,昂着下巴:“不是,我跟我女朋友开的房间,你们怎么会有房卡?酒店开重房了?”
他表现出来的愤怒显而易见,是个好演员。
横店没他,不算个合格的影视城。
吴恒心里琢磨着两人莫不是真有关系,那他们现在来这么一出,人家要报警的话,两人高低是要进局子喝杯茶的待遇。
林迦没说话,赵南平便更有底气。
他默认把林迦的沉默,当成对他继续发挥的鼓励:“怎么说?想跟酒店一起被告,还是私了?”
还是个贪钱的主儿。
吴恒这下坦然不少,重利之人,很好处理。
吴恒权衡之下,放低态度,“赵先生,方便借一步说话吗?”
赵南平防备掠他一眼,“什么意思?放我女朋友一个人在这里跟一个男的待着?孤男寡女的,我怎么可能放心?!”
他一口一个女朋友,听的后面的男人清眉深蹙。
吴恒知道再拖下去对彼此无益,清了清声道:“赵总,您之前不是一直想拿下东旺长三角的总经销吗?”
闻言,本来还一脸傲娇的赵南平神色一滞,带着一丝的不可置信看向跟前说话的男人。
吴恒提唇:“我们出去聊聊?”
-
不大的房间,随着很轻的关门声落下,一时寂静。
与刚刚那聒噪的氛围,形成鲜明对比。
林迦始终面无表情看着眼前的人。
黑色薄款冲锋衣,拉链拉到顶端,抵着冷白下颌,同款束脚黑裤,下面是一双运动鞋,造型跟普通运动鞋倒也无太大差异,只是看起来又有些不一样。
林迦的注意力没在上面停留,她目光清冷的落在门口男人身上,从刚才进来开始,他似乎就保持着这样一个动作,没挪过位置,一只手臂看似随意搭着门口的柜台,这种柜台一般由酒内设迷你吧,里面冷藏些酒水饮料。
“还活着。”
积攒了那么多的话,一开口这三个字,像淬了毒液一般。
林迦知道自己有情绪,但现在一时半会儿好像平复不了,所以一开口,便言不由衷。
裴异没介意,他尝试朝她展开双臂,抱抱她,但掌根稍微抬离一下那柜台,整个身子就会站不稳朝一侧倒。
他不想让她看出不对劲,所以连朝林迦抬腿的动作都没有。
这在林迦看来,无疑映射出他的态度。
“不过你今天出现的时机不对,这儿是我跟我男朋友定的房间,一晚上价格可不便宜,耽误我们的时间,裴总怎么赔?”她冷声道。
话音落,房间内针落可闻。
酒店楼层高,隔音效果也好,外面再喧嚣鼎沸的汽笛人声也透不进。
林迦听到自己近乎杂乱的心跳和不稳的气息,有些话说出口就收不回来,有些话伤人也伤己,这些年,她已经很少失控,无论待人还是接物都算平和,可在见到他出现在门口的那一瞬间,所有的克制、冷静荡然无存!
她不得不承认,这么多年,在她心目中除了父母,裴异是唯一一个可以任她如何胡闹任性也不会丢下她的人。
“林迦,过来。”
他音色清沉紧绷,像拉紧的一根弦,气息再重一分那弦都会断。
林迦脾气上来,偏不。
她也站着没动,拳头紧紧捏着,不长的指甲深深铬着指纹,刺痛感强烈,“我说的话,裴总听不懂是不是?”
她抄起一旁床头柜上的内线电话,就要给前台打。
而裴异单是那样站着站这么久,就耗费了太多力气了,额角的黑发被汗浸湿,在她揿下按键的那一瞬,他终于抬起脚——
接着就是沉沉的一身没站稳撞到柜脚的闷哼声。
林迦几乎是飞奔过去,好在房间面积不大,在他膝盖要跪到地上的那一瞬,她跑过去扶住了他。
林迦面无血色,她努力压制着情绪才让自己显得没那么震惊:“你的腿,怎么了?”
裴异只是按住她的后脑勺贴近自己胸口,那儿是他心脏的位置,隔着薄薄衣物,他身体的温度灼热的好似能将人烫伤!
林迦一动也不敢动,声音很轻试探问道:“......裴异,你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
似一声喟叹。
满足感充盈了这几个月来空荡孤寂的心脏。
饶是这样,林迦还是不敢动,四肢都变僵硬了,两只手臂从他腰侧环绕抱到后背,自以为不动声色的给他借力。
裴异感受到了,他弯唇,薄软的唇贴上她额头:“吓到你了吧刚才。”
林迦摇头,摇头的力度也特别小:“你应该早点说的。”
再开口已然是哭腔。
“对不起。”
林迦还是摇头,抱了一会儿后,她终于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仰起脸蛋看人:“累不累?要不要坐到床上去?”
裴异抬手,温热的指腹拭开她眼角的湿意,他就是担心她会这样,处处小心翼翼,处处如履薄冰,如果这样给她带来负担,还不如不要出现,徒增没必要的担忧。
可林迦能感同身受。
当初她自己就是担心自己可能被家族遗传的“癌”细胞影响,所以对于回到他身边,一直在不断的自我否定。
“就是因为这样,所以你才一直不肯见我吗?”
一开始,她以为单纯只是他父母的阻拦。
裴异没直接回答她的话,而是用开玩笑的口吻淡淡调侃道:“你男朋友以后可能永远站不起来,害不害怕?”
林迦摇头,“不害怕。”
“你以后可能要照顾一个残疾人。”他故意吓她。
林迦还是摇头:“不会的,你一定能站起来。”
林迦还在流眼泪,她自己毫无察觉,可湿意落在裴异手背,他抬手,勾住人下巴抬高:“如果真的再也站不起来呢?”
对上他漆黑灼热的眼神,林迦故作淡定道:“那你就得好好保养你这张脸,说不定我会看在你这副皮囊的面子上,勉强照顾你一辈子。”
裴异轻笑,胸腔震颤:“那你确实够勉强的。”
言归正传。
该算的账还是要算。
裴异终究还是在林迦的坚持下坐到床边,为了让他腿脚舒服些,林迦还将床边的单人沙发拖过来,给他搁着。
裴异拒绝无效。
林迦其实还想卷起他的裤脚看看他的伤,裴异没让,单手将人拽到身边的位置坐下来,语气稍显严厉:“外面那个男朋友怎么回事?”
林迦坦然:“要是不逼你一把,你会出现吗?”
裴异好气又好笑,“就不担心他真的会对你做什么?”
进来时看到那个男人穿着浴衣出来,他腹部霎时升起一团火焰,要不是行动不便,那个人应该没办法完好走出去。
“他是喝了酒,身上吐脏了。”
说到这个,林迦抬眸:“你不是早跟踪我了?没看到我们去酒吧喝酒?”
“所以你大晚上跟一个男的出去喝酒还有理了?”
林迦还是那句话,还不是为了让你现身。
不过她不说了。
知道他不是故意留她一个人,并且,他现在就在她跟前。
-
赵南平走后就没再回来。
也是。
吴恒跟他一起出去之前,还细心将赵南平落在床头柜上的打火机一并带了出去,摆明了就没准备让他再有回来的机会。
倒是给她发了条微信,言语里尽数都是歉意,说没帮忙帮到底。
林迦回他,已经帮的够多了,谢谢。
赵南平惊讶她男朋友居然是蜂暴创始人,林迦回了个可爱的表情。
赵南平又问她以后有没有机会一起吃饭,林迦说可以,因为她觉得赵南平想吃的这顿饭并不是因为她。
两人就这么一来一回连着发了数条,裴异不乐意了,原本落在自己身上炙热的视线,逐渐冷淡:“要不,让吴恒把他送回来,你们当面聊?”
林迦立马揿暗手机,丢在一边:“裴异,我想看看你的伤口。”
“话题不要转这么快。”
没用。
林迦内心坦荡,她跟赵南平什么关系都没有,顶多觉得他人好可以处成朋友,不成也行。
所以裴异的介意根本是自寻烦恼,
她是想确认其他事,固很坚持:“就看一眼?”
裴异坚定摇头。
“裴异~~”
这一声俨然已经有了撒娇的嗔意。
就算在热恋期,林迦也很少在他面前撒娇,物以稀为贵,撒娇也是。
裴异拗不过她,弯腰下去要卷起裤腿,但林迦动作比他快一步蹲下去,深怕他会牵扯到伤口似的。
他皮肤愈合能力不错,那些伤口早好了,连疤痕都淡了不少,现在只是骨头还没完全长好。
可林迦视线在触及到那些一道一道接近于肤色的疤痕时,眼睛一酸,豆大的泪珠子就这样毫无征兆的落下来,一颗一颗融进地毯里,洇开一片湿意。
她几乎可以想象,那些伤口在初始时是如何的鲜艳狰狞!
“身上呢?”林迦仰起脸蛋问:“身上的也想看。”
裴异勾唇:“想占我便宜?”
林迦还要使用相同的杀手锏,但这会儿裴异直接将人拉起坐他腿上,林迦吓了一跳立马弹开,后怕地瞪他:“你疯了?”
裴异又拍拍自己旁边的位置:“那就好好坐着。”
“......”
七年后再见,他就从未在她面前脱去上衣过,无论两人在床上如何大汗淋漓,他都严丝密缝的穿着睡衣或是衬衫,包括现在。
再联想到上次在马来医院里,陈婉燕说的那句话,林迦知道,裴异在她面前并未完全坦诚。
不过他既然没打算说,她强硬逼问肯定也没效果。
后来,吴恒来接人。
林迦本意是想说这么晚了,让他在酒店睡一晚算了,结果裴异慢幽幽抬起清薄眼帘睇她一眼:“你觉得,我会睡在别的男人待过的房间?”
林迦:“他没碰过床。”
裴异冷淡拒绝:“他进来过。”
林迦:“......”
-
裴异一句“一个人住不方便”,林迦便主动且乖乖搬进裴异家。
跟那处两人之前“合租”过的公寓不同,这里是房价每平高达二三十万的顶级豪宅区,面积大,环境好,周围进口商超遍布,人流不算大但基本都是高素质群体,连空气质量似乎都比从前好不少。
裴异现在基本都是在家办公,有康复师每天上门给他做一些腿部的训练,所以家里长时间都只有他们两个人。
包括裴异的父母,林迦在这里住了一段时日后,都没见过。
或许是他特意安排过,又或许是其他原因,总之林迦不愿意去细想。
这一天,她拜访完客户提前下班,回来路上也没跟裴异说,原本是想给他一个惊喜,昨天林迦晚上睡觉前说想吃火锅,裴异说自己在家吃,两人就商量今晚一起去超市。
出了电梯,站在门口,门内有争吵声传出来。
林迦不由地停下步子。